中庸證釋

《中庸證釋》全文

本書原始來源:
至聖先天老祖為救世界、救人類、化泯教爭,於一九二二(民國十一年)年指示設立「道院」。是時各地壇坫林立。《大學證釋》為天津救世新教會於民國十五年由列聖降乩扶鸞而成,該會是由悟善社發展、改組而成的,成立於民國十三年(一九二四)。除了《大學證釋》之外,還有十八年刊行的《中庸證釋》、廿七年刊行的《易經證釋》。原屬單位「道院」現經內政部重新立案登記改名為「先天救教道院臺灣總主院」。

          序一 莊周序
儒道二旨同歸殊途。以教言則異;以道言則同。老子,聖人也;孔子,亦聖人也。其所聞道,亦同出也。老子輕世重身,獨安清淨,故其為道日損;孔子用世存心,砥礪德行,故其為道日益。然損者反求諸內,此悟性道之易也;益者崇尚其功,此立德之宏也。而為教者,宜其益也。故儒適日用,人樂服從,而視道為高深,為隱僻也。惟欲知本源,必明虛靜;欲求功行,必達仁義。二者終无異也。故孔子之徒述《中庸》之言,紹脩道之教,以傳先聖易禮之義。即孔子問道老子之意也。後人乃爭二者之異同,徒見其无解於道,並无解於老、孔之學也。脩道也者,不可有儒、道之分。推而言之,凡以「道」、「教」者均无可分,此解道者所同知也。故《中庸》之書,誠不異《道德》之言;而孔氏之傳,誠不殊老子之教也。夫道不可以他學藝比。精一虛靜,然後得日損其行,至於无為,而道乃見,而脩乃成。故老子有「有欲觀竅,无欲觀妙」之語也。「有」者為「无」所生;「无」者為「有」所成。而言有者,欲其有所觀於竅,其《中庸》「致曲」之義也;言无者,欲其觀於妙,其《大學》「止至善」之義也。心同性也,有,而能觀其竅,則心知止矣!性同心也,无,而能觀其妙,則性常明也!止心而後可明性;明性而必以止心。二者體用之間,聖人同由此成聖,真人同由此成真,舍是則无成矣!夫是為道,以至於成,其所脩果何有老、儒之異耶?人生之後,輒忘所生,是大害也!而性心之中不得其本來之體,則所主失焉!故脩道以觀竅,致曲為先,先止其所,以安其主,而後不離乎道,漸歸於極。此凡脩道者不能易也。
然真人、聖人智慧充滿,定力強大,不止自止,不脩自成。此則一幾達妙,虛靜常存者也。而常人未能焉。故言脩道必自「有」言。不先求其有,不能至於无。故老氏不廢觀竅之方;孔子必重明誠之教也。《中庸》言道,其最要者,中和之功。中者,妙之體;和者,竅之用。中為无;和為有。由和返中,即由觀竅以至觀妙也。然其致力則在省察,故先觀。非觀不止,非省不存。中和雖屬性、道固有,而必賴省察存養之功。此有之不可少,而无之不易言也。然脩道之「有」,異於萬有;成道之「无」,異於他无。蓋本諸道之「有」、「无」,而非事物之「有」、「无」。故曰:「无者為中,有者為和;无者為真,有者為方。皆道也。」明此,方足以解有、无,方足以脩道。故道者,齊彭、殤,一生死,通有无者也。彭殤本不齊,不齊不可以名道;生死本不一,不一不可以名道。有、无本不通,不通不可以名道。蓋自物觀之,則不齊、不一、不通。自道觀之,无可執也。无可執,故「有」為「无」之用,「无」為「有」之宗。用歸其宗,脩底於成。此大道也!性命也!中和之功,竅妙之境!无可執者,為道者无可為也,成道者无所成也。通而一之,曰「為」、曰「成」;執而別之,雖為不成。此聖人、真人不言脩道之事;老子、孔子不著脩道之方也。為道不易知,而學者易執也;為道不易成,而脩者好奇也。故道在性,性不可見,道不可見;性在心,心思不窮,道用不窮。不宜爭於有、无,判於妙、竅,求其所適而已。故中者自中,和者自和,非為之中和也。為之中和,失其中和。尚何望致於中和哉?性受於天,天可為哉?天法於道,道可為哉?性自性,道自道,是曰「性道」。脩自脩,成自成,是曰「脩成」。此則明道之士,而不違聖人之教矣!
故周漆吏莊周序
(莊周即莊子,姓莊名周,戰國時 宋國 蒙人<今 安徽 蒙城 人,另說今 河南 商丘 人>,曾經當過漆吏<漆園管理之官員>)

序二 宗主序(孚佑帝君、呂法律主)
「中庸」二字為儒教體道之極,行道之主。蓋道者,由上言之固无可言;由下言之,有不可盡。以天地未生即有道。天地既奠,道未嘗无。而道不可見,祇憑物而明之,明之即冠所名,名之即有所示。中者,示道者也。道憑物而明,物以中而合道。故守中、用中,為人明道也。
天地絪縕(同氤氳),二氣化醇,二氣如環,相抱成形,不失其正,內外和凝,永生不漓,悠然天真。此即中之體也。蓋二氣既分,陰陽以名,而太極成焉!太極者,半陰半陽,相環相抱,動而入靜,靜而出動,動靜不失,陰陽乃和。故太極形始於「○」,乃變為「☯」,即陰陽相互之體也。陰生於陽,陽翕於陰,二氣始終,純然至凝。故太極既成,二氣胚動,而五行生,五德相交,化育以成,而萬物生焉!此「物」字概物而言,不僅指形色者也。故萬物始於太極,即太一也。《禮》曰:「夫禮本於太一,分而為天地,轉而為陰陽,變而為四時」一節即言造化之情也。太極既以道而分陰陽,則欲知太極,不可不驗之陰陽。亦猶欲明道者,不可不求之太極也。儒家以太極而明道,即此理也。中者,太極也。象形左為陰右為陽,中以文間之,即示二氣之分也。古人未傳太極圖,人嘗疑為後世偽造。豈不知中者即其圖也。古人以畫代字,蓋初无分別也。伏羲八卦,亦畫亦字。至其後,始以「乾」字代「☰」畫、「坤」字代「☷」畫,非另有物也。人知「☰」之名乾、「☷」之名坤,而不知「☰」即乾、「☷」即坤,上古固无「乾」、「坤」二字也。「中」字亦然。上古僅有太極之圖,而无「中」字。後人以為中,而忘其形,是重字而輕畫。失古人義也。古人言文簡略,有畫即无所用字。後人就其畫而皆為之字,使古人象形之畫不可復識,豈文言趨於繁複之害乎?惟其簡也,故名「☯」為極,或曰「一」。書中所見,如《大學》用極、《道經》得一,皆指此也。古文「極」作「亟」,亦是象「☯」形。而「中」字即由「☯」而變成者。考古文字,尚可得其真相也。
儒教以「中」狀道,而即以示道之本體。故明道者必守中,行道者必用中。《中庸》一書既係聖人授人教義,而其主旨不外明道。《大學》言明德,《中庸》言明道。德之極至於治平;道之極達於至誠。德之用有所見於外;道之體有以存其中。故《大學》言教學,《中庸》言誠明。然《大學》之誠正止善,即《中庸》之誠;《中庸》之孝弟忠恕、三德九經之道,即《大學》親親、新民、格物、致知以及治平也。故讀二書,不可不一貫通焉。且曾子述《大學》,詳於明德之目,明於仁治之道,而於止至善則未盡也。故子思補之。《中庸》「天命謂性,率性謂道」、「中為大本,和為達道」、「自誠明,自明誠」、「至誠如神」諸節,皆暢發性道之真、脩養之事。而《大學》止至善之道,於此乃備。可見二書之相互為教,即儒教之全體也。
中庸者,以明道者也。庸即用也,用中以明道之用。故守中即不離道也。堯舜之「允執厥中」,《大學》之「用其極」、「止至善」,皆一義也。故「用中」一語,為儒教聖聖薪傳之旨。 夫子以命為篇名,而包舉全部之義,可見其重要也。 夫子言道之教,於「執中」、「用極」、「致誠」、「止至善」外,尚有以「一」字明之,即授曾、貢「一以貫之」之語也。
「一」即「極」也。故太極名「太一」,狀其體曰「中」,名其用曰「一」,明其境曰「至善」,致其功曰「至誠」,合而言之曰「道」,徵之於身曰「性」,質之於神曰「天」,皆是也。故《中庸》中有言「天」者,有言「性」者,有言「至誠」者,有言「道」者,其與「中」无異也。明乎此,始知《中庸》之「中」。而 夫子所謂「中庸為德」、「擇乎中庸」之義,即可於「率性脩道」、「明誠配天」語中得之矣!
聖門言「道」,首自堯舜「允執厥中」。及舜授禹,更以「人心惟危,道心惟微,惟精惟一」三語,推論執中之要。其義已備,其文尚簡。至湯、武革命猶有慚德,承天立極尤為戒慎,故《書》傳《誓命》深自警惕(書經之中包含典謨、訓誥、誓、命等六篇文書,典:常也。堯典、舜典是帝王不易的常道。謨是大臣獻上的計策如大禹謨。訓:誨也,是大臣對君主的進諫,如伊訓。誥是君主發佈的命令,如昭告、酒誥等。誓:信也,是指君主出征時宣誓的文告,如甘誓、秦誓等。命是君主所下達的命令,這些都是書經中奧妙之所在。),惟恐「人欲」足以敗德,「物玩」足以戕生,乃敷衍其義,著為教令。周公承三王之遺,本政教之旨,述為禮樂,推繹其文,乃為最詳。然有司司之,義不逮於下民。而掌籍者世其事,如禮官、樂官、祝史、司徒之屬,皆精於天人之道,察於性命之學。其所著教令,制為言文,頒之諸侯,使人相習。此言道教之旨,必推《周禮》。降及孔子習聞其詳以授門人,而《禮記》以成。故教義備於《禮經》-「中庸」、「大學」二篇,蓋所由來者遠矣。孔子既為祖述堯、舜,憲章文、武,其所教人莫不本於堯舜之「道心人心,精一執中」之訓、湯文之誓命、周公之禮樂,而集為一書。其間或察其不足,復上溯伏羲、神農、黃帝之遺,連山、歸藏、周易之本,別為《易經》,以明其義。故《大學》、《中庸》者,儒教之本義。有未盡者,則載《禮經》其他各篇。《禮經》者,儒教之藏經。而其道之精者,則載《易經》。《易》者,儒教之密理。而其事之詳者,與文化之跡,則載《尚書》、《春秋》。《尚書》、《春秋》者,儒教之史。而其驗諸政治者,則載《周官》;施諸人事者,則載《儀禮》、《曲禮》。《周官》、《儀禮》者,儒教之法。而其教化之見於人者,則載《詩經》;和於己者,則載《樂經》。《詩》、《樂》者,儒教之化。其皆為經也,則以為教所必備也。猶恐未周焉,則記為《論語》、為《家語》、為《孝經》,以明其義。更編為緯、為紀年,以廣其言。而皆儒教之輔導儀從,有不可少者也。故《大學》、《中庸》,直儒教之精神所存,而為《禮經》中之主幹,其他各經之心腦也。其重要為何如乎!是故曾子、子思子二氏,慨然於《大學》之要,至教之微,慮其人之不明、世之失教。將所受於 夫子者,一一筆之此篇。《大學》已見前論矣。而《中庸》一篇所述,无非性道之精、脩養之要。其首述「天命之謂性」三語,開章明義,見《中庸》為教之旨,不外明性與天。而天遠性微,必有以顯之,於是率性之道以明。性道既明,則必求其合乎性道之德,以順乎天命之真,於是脩道之教尚焉!故《中庸》全書皆為脩道言也。
脩道不外致誠,致誠必先立本,而後由道體以悟出中和之名。中為道本,和為道用。本為其體,用即其德。故曰「中也者,天下之大本;和也者,天下之達道。」此二語包舉天人之道、道德之真、體用之全。凡天地、萬事、萬物舉不能外此。即聖人明示其旨而教人无誤於歧途也。言天下者,極言事物之眾,包含者廣,謂事物莫不生於道。中和者,即道也。事物莫不立於中、育於和。故能致中和,則天地以立,萬物以育,而道德皆全,脩養之至也。「位」者立也(致中和,天地「位」焉,萬物育焉),言猶《大學》之「止」也。故止至善,即立本也。
夫《中庸》以脩道為主旨,則於明道之方、脩養之則,不可不詳。而誠明、致曲諸語,皆所以脩道也,皆致中和、守中庸矣!故自首章後,「自誠明謂之性」、「誠者自誠也」、「惟天下至誠」、「其次致曲」諸節,皆全書綱目,而為教義之至重要者。其他各章,則就此數節而推演其義,以訓諸人事。其於言「王天下」,及「為天下國家」各節,則猶是《大學》「明明德」目中「治平」之義未盡者而補述之,以見脩道之須立德也。
故《大學》言明德,明德為脩道也;《中庸》言脩道,脩道不外明德也。二者道之體用、教之本末,不可畸輕重也。故《中庸》各節言「明德」者至多。如「孝」、「智」、「仁」、「勇」、「強」、「明」、「睿」、「聖」諸德是也。蓋各德目非自外者,皆性所備具。充性之德,以致之事,而後可以明道,故曰「苟不至德,至道不凝焉!」人知德為聖人所重,而不知立德為聖人明道盡性之事。此所以有偏於所習。如「道問學者,則後尊德性」、「至廣大者,則忘盡精微」,皆偏也,皆昧於聖人之教也。是故讀《中庸》之時,不可忘於《大學》;讀《大學》之時,不可忽於《中庸》。道之與德、天之與人、行之與脩,不可失一。故讀《中庸》首章,知聖人為教之旨,而教之在乎脩道也。其「脩」字實至重,非徒言明、非徒言行,必也知而行之、致而至焉,行而成之、守而勿失焉,而後可謂之脩也。故曰:「道不可須臾離」,且申曰:「可離,非道也。」其鄭重深切,以明道之不可不脩,而見中庸之為中庸,儒教之為儒教也。
故以下各章,无非本於此義而言脩之之道。而其終也,達乎至誠,合乎天地,明乎鬼神。上天之載无聲无臭,脩之至也、道之至也,性也、天也,皆所以教也。若非至善、至德、至聖、至誠、至中,其能與於斯乎?故儒教之大,包乎各宗。聖神之至,先乎仙佛。至誠之靈,超乎六通。中和之極,達於清靜。用極之道,同於太一。无可加矣!无以上矣!而皆脩道之所致耳!
夫子以後,人昧乎此旨,淺釋其義。言德忘道,言知忘行,言聖忘神,言人忘天。性命之真,不得而明;誠明之道,不得而及;中和之教,不得而悟;至善之境,不得而止。是猶覽邱垤以當山,望行潦以當海,何以有成耶?故慨然命將是書明著其義,以示儒教之本,而明儒者之事。使後之學者有所遵率,不為疑惑,直解脩道之旨,以期成道之功。庶乎儒教復明,至道復昌,其意深切。讀者要當三致意焉!
宗主呂喦敬序

宣聖(孔子)序例
《中庸》一書係門弟子所記,編入《曲禮》,與《大學》同。其初无章節可言,不過記所聞之言,順其義而列之,有前後耳。迨秦亡,漢諸生出諸藏板,或遺失,或蝕毀。存者十六,率顛倒无序。經諸儒生手訂而意理之,文之斷者補之,篇之殘者截之。又合以他書有異同者去取之,遂成今傳之本。雖不免乖昔人之真,究猶獲見遺經之跡,亦不可湮其功而揚其過矣!
惟文以明道,書以述教。書中一言之微,一句之簡,皆含深義。殘缺不完,固不見其精;錯亂移補,亦不申其旨。是以教日以晦,道日以衰。脩學之士末由揣摩,力行之儒不知門逕。數千年來咸慨然於此。《中庸》亦其一也。蓋《中庸》之為書,純為儒家傳授之義,作聖之功、成王之治皆備。必明治之,始可窺夫堯舜之道、文武之規。不獨余所授諸子者已也。其間所記,係參、伋及其門弟子。後孟軻繼為述之,其門人亦與蒐輯焉。其別支者,由商也、偃也錄而授諸徒,以傳荀卿,為秦、漢諸生所自習。故其所紀有與《大學》同者,有與《孟子》七篇同者,有與《荀卿》書同者,有與《禮記》各篇同者。雖有異同,大旨不外明道為教。
蓋明道在脩養、在致誠、在立德、在學行。故書中於此三致意焉。《大學》以明德為本,《中庸》以明道為本。其實一也!明德之極,即明道;明道之中,不外明德。故言親親、言新民、言政、言平治,皆道也;言孝、言仁、言知、言勇,皆德也。而道之在人,不外成性、成己、成人、成物,不外致誠。故始於立身,中於事親,終於治民,皆聖人之行道立德也。皆以一「中」字立其極焉!如《大學》之止至善也。
《大學》曰「止善」,此曰「中庸」,一也!非有所止,則失道之樞;非用其中,則失德之本。故仁孝之德,必以用中為成行;知勇之德,必以執中為成道。非中則德不德、道不道。此天地之機,萬物之紐。故曰:「中者,天下之大本也。」能明乎此,而後知各章所說,莫不為「中庸」而發;而各節之文,莫不包有「中庸」二字。此所以命篇之意也。
首章溯人之生,明人之性,以示人道之本,而立脩道之教。以道在人為性,其體為中,其用為和,必明其脩養之法,始達於體用之德。而戒慎恐懼、莫見莫顯之誡,无非示脩之之方。中和之境、位育之功,无非示道之所至,以明脩道為教之本末、內外,即以明性天之德,與成道之行也。
二章以「誠明」繼首章「性、道、教」三義。誠明為性,明誠為教;誠為天道,致誠為人道,以見教於人生為至重要。而明誠與脩道為至切要也。三章仍本此義而申明至誠與天道之境。天地、鬼神皆天道。人由脩道以至於誠,係以人道合天道,即見至誠之達天道,而合鬼神之吉兇,同天地之覆載也。
此下由天人之間,而確立人道之則,必以德為先。德者,仁、知(智)、勇也,性之所成,故曰「德性」。德以脩立,脩以學成。故言德必先問學,而成德必先力行也。惟德之見乎外者,必有其中;誠乎中者,必得其守。故德之成,必先中庸。中為天下之本,舍本不立。故道德以中庸為本。而君子之脩,以中庸為基。仁也、知也、勇也、其他德也,莫不以中庸為綱領。故四章以中庸三德(智、仁、勇)見立教之精義焉!
中庸既明,諸德乃立。仁、知、勇之外,如親親,如尊賢,如仁民,如愛物,莫不有其德焉!而德之所成,即性之所盡;性之所盡,即道之所凝。无非反其所生之本耳!君子返本以先孝親,孝親敬天為德之首,為以全生,以保身也。孝敬既孚,明德以達,由仁及治,由孝及禮。禮教之成,仁治益著,推而齊家治國、持躬處物,无有不當。故五章言道以明行;六章言孝以繼道;七章言禮以明治;八章言治以歸於誠。皆廣吾性之德,全吾道之用,而莫不以中庸終始之也。故中庸之道,上下罔極;中庸之教,人己俱成。此至聖所成,至誠所至,通乎天地之德,合乎日月之明,兆乎鬼神之吉,達乎今古之經綸者也。蔑以加矣!故曰「至」矣!此中庸述教之旨,明道之意。苟明此義,文之章節皆瞭然矣!

復聖(顏子)序例
《中庸》精義自首章以後依次講示。惟恐世人未盡明,應將大要摘述於此。
昔者 夫子告回曰:「汝服吾也忘,吾服汝也亦忘。雖然,汝何患乎?今忘故吾,吾有不忘者存。」此可見脩道之功,惟 夫子為至矣!而其言也,不出諸口,行若无所能者。其道不可度,其德則彌近。是蓋 夫子之脩有異乎鳴道以為高、抱德以為奇者。故其言道德至中至庸,而極其用无大无細。此其能充其性,全其天者歟!
故《中庸》一書言性道,而不以奇行高論為者;徒以人生之本、天性之原,以述其為教之所自者;蓋欲易人之從,而啟人之行也。其書雖傳自古,而經 夫子刪定,所記者又皆弟子耳聞目習之已熟者,故文簡義宏,詞近旨遠。以其簡近,人遂不知「道」之精、「教」之深,猶依於文字之間,而忽於言語之外。此數千年來儒者失之,而 夫子遂不得不詳示其要,盡抒其蘊。此講述之不厭繁,而引申之作不容已也。
《中庸》一書異於《大學》。《大學》分綱目講,章節甚明。《中庸》則為集錄者多,不可聯為一章,不可別為幾章。後人雖分其次,定如今本,實有未盡當者。如首章為總論脩道立教之旨,可視為全書綱領。然綱領尚不止此!如後講誠明、至誠各章,皆繼首章申明性道之本、脩道之義者也。而中間錄 夫子諸語,有屬德行者,有屬問學者,雖為道之所重,究異於首章推精研極之教也。
故原書不分章節,則可視為《論語》之例;若分,則必聯貫其文,條別其義,孰綱孰目,使人易讀。此固編書者所當知也。今本錯雜无序,強為之章。而重要之義皆置書末,人之不知脩道之教,亦无怪焉! 夫子命就各章擇其精者繼列首章,而以德行、問學之言錄於書末,使知體用本末、先後輕重之道焉爾!

亞聖(孟子)序例
《中庸》一書,吾受聞師說最詳,而其間有甚深義旨者,約如下述:
夫子性道之教,人多未聞,以其難言,而不易受領也。惟曾子得一貫之道,仍授諸子思子。子思子集其說成書,微言之教以傳。此《中庸》者,即儒家之微言也。
夫子自十五志學,三十而立,四十不惑,五十知命,以及六十、七十,至從心所欲,不踰矩者,皆有實踐之功。非如後人所釋也!其造詣至深,德成至高,諸弟子莫由瞻企。 夫子恐其道不傳,而成行之途不明,人將不知作聖之功。遂以其說授之曾子,以迄子思子,皆載之《中庸》。此《中庸》者, 夫子成聖之行,而即明作聖工夫者也!
夫子繼述堯舜,憲章文武;上明天道,下盡物理。承伏羲、文王之遺,而說《易經》以探陰陽之微、造化之妙。五十學易,其明脩也。而恐後人不明易理之深,昧於天人之道,或竟視為巫祝卜筮,素隱行怪之書,忘性命之正。遂著其說以授曾子,亦載《中庸》。此《中庸》者, 夫子明性命天人之道,而輔《易經》者也。
夫子以人之學道,必外明其德,內立其誠。明德極於治平,使天下皆得其所;立誠成於至善,使性命不失其真。二者本末始終,无可輕重。明德之道,曾子既於《大學》述之。而於立誠之道,則由子思子載之《中庸》。此《中庸》者,儒教明道之本體,與《大學》表裡者也。
故《中庸》一書,實 夫子授教之玄本,亦即儒家列聖成行之成規也。苟於義有未通,即為道之未至;道有未至,即為教之未明。故言《中庸》,當深體 夫子之言行、列聖之規模;參易理之微,徵《大學》之用,並及五經所載,《論語》、《孝經》所聞,合而觀之,而後得其真諦。若貿然讀之,不求甚解,不獨於己之學无成,抑於 夫子之教有蔽也。可不勉乎!

宗主(孚聖‧純陽祖師)序例
《大學》之後,《中庸》最為重要。以《大學》僅就「明明德」演其目較詳。而於「止至善」之目,僅舉其名,未盡其事。以在《中庸》中也。《大學》、《中庸》舊列《禮記》,各為一篇,而非二書。蓋諸賢記錄,各有所受,《禮記》各篇皆是也。凡受於 夫子, 夫子无分於其所授。惟各人自別於其所習。故漆雕《曲禮》、子游《檀弓》、曾子《大學》、子思子《中庸》,凡所習者,以其所聞記之。故《禮記》各篇多有重文,或大同小異,或此詳彼略,非无因也,以所記不一也。諸子受業之時, 夫子但授其義而文无傳,蓋古者竹帛之書不易得。
夫子習於周,問於老,訪於諸官,旁及於史冊,而後盡得其詳,而口授之弟子。弟子聞於其語,錄於所習之本,此則今日所傳之書也。故記有詳略,文有簡脫,非盡秦火之失後人之編,當時固已然也。
曾子習聞《大學》,記其治道。而脩養之事,授之子思子,記為《中庸》。此二篇,非二書。亦非各有所授也。且《禮記》各篇命名,皆取所記首之數字。如《曲禮‧檀弓》是也。《大學》、《中庸》亦然;《論語》亦然。《中庸》首為天命,何以不名之?而以「中庸」名?則當初文首不如是也。即由第四章「君子中庸」與「中庸之為德」各節之文而來也。《中庸》受於曾子,而實聞於 夫子者,後子思子以有曾子所授,故別冠「子曰」二字,以示 夫子之語。其未冠者,則由曾子授時未為告也。子思子未敢定,故即直錄之。凡《禮記》各篇皆此例也。《大學》中或有「子曰」、「曾子曰」者,皆曾子門人所加也。此雖有不同,而其本莫不出於 夫子。故不可視未冠者為非 夫子授也。 夫子授各經時,門弟子皆得聞焉,或聞而達,或不達,則所記不一。且 夫子授經,亦皆有所本,皆述先聖之遺,即所聞於周老史官者也。故所語皆堯舜至文周之教,而集其成者也。門弟子知之,故記其所習時,亦不復冠「子曰」字。其有特聞者,如各人請問之言語,則每冠之。故雖有不同,不得以「子曰」者視為即孔子之言也。大抵六經之書,皆儒教聖聖相傳之道。其非 夫子一人之言,或門弟子數人之言可知矣!
嘗考儒教自堯舜迄 夫子,已變其例。以 夫子溯文武周公之制,代以師教,非前之「帝王以政行教」者可比。此有不得不變者一也!
時歷三代,至周而禮制大備,人心由淳樸而趨於華偽,風俗由簡易而趨於繁重,眾類畢具,善惡紛陳,非「復前代」可比。此有不得不變者二也!
周室東遷,天王失柄,政以不綱,諸侯竊自僭越,周制早同具文,人心无依,世習各異,雜霸之說既起,而時君以為得治平捷徑,相與揚波搧焰,莫可究詰,非前之「純一制度時代」可比。此有不得不變者三也!
殷、周之興皆因征伐,義激之士,時或非之;賢人自遯,視世為污。好道如老彭者,不以制度之密、禮文之繁為然,倡以高論,命為玩世,與趨時之士,大相枘鑿。士習各異,主論各違,門戶已成,爭持未決,非「復一教所被,四海同風之日」可比。此有不得不變者,四也!
因此數者,為教乃艱。應順時風,擇宜制義,納同滙異,以歸中一。而後教之功效可見,道之體用可明。 夫子於退仕之年潛思默察,博稽古說,參擬時賢,不黨不偏,以立《中庸》之教,開來繼往,以集數聖之成。斯所謂聖之時者也。故《中庸》之教,有獨到之義。而 夫子之傳,有至精之旨。非加詳究,曷得其萬一也。

宗主序證
《中庸》一書原自《禮記》中提出。亦如《大學》,初未嘗分章節也。
後儒以便於講讀,意為別之。不獨不明聖人之旨,且足以悖乎立教之意。又因古本前後錯簡,文義不貫,上下脫漏,旨意懸殊,使讀者末由窺立教之苦心,以探性道之本、誠明之源,而不克成德達道,實書為之也!故欲講明書中精義,必先校正其章節,審定其前後。使原來立言之旨一目了然,而聖人重教之心,直探究竟,庶不負此次證釋云爾!
本書首章大綱領,指明天人性道之本,而示教所自立;次明性情之正、中和之境,而指脩道之方,及其所成;原本无訛。首章之次,則應本綱領之義,而推演其詳;則溯性道之源,達中和之德者,厥為誠明、誠意;在《大學》中即著其教。首章「戒慎恐懼」、「莫見莫顯」之訓,猶「毋欺慎獨」;「十目十手」之文,是脩道云者,為求其誠;而至誠云者,為成其道耳!
故次章應將書中所述誠明各節移列於前,以繼性道中和之教。如「自誠明、誠者自成、誠者物之終始、誠者天之道也、惟天下至誠、其次致曲、至誠之道」各節,均應作為一章,以次首章而申脩道為教之旨。即推綱領而示成德達道之功也。
次章以後,既由誠與明,以別性與教;更由性與教,以明人與天;則由天及人者,生之本也;由人返天者,道之成也;以脩道期於成,則必由人期達於天。是繼次章者,應為「明天道之真與鬼神之德,而復求其合乎天、通乎神,以盡其為人」。則書中言「鬼神之德、天地之道,及人之所以合天通神之行,在於成德以達道」者,當移列此,以申次章人道天道、性德仁知(智)之義。如「鬼神之為德」各節,「天地之道」、「至誠无息」各節,以迄「惟天之命」各節,「苟不至德」、「故君子尊德性」二節,均應為一章,以作第三章。繼「誠明人天」之語,而見性德之所重,申至誠如神之義,而以盡脩道之始終。
蓋《中庸》一書,其綱領直貫至此。其言人生性命之源,及脩道成誠之本,皆明示於此。三章且由此而引申之,以明《中庸》之行之可貴,及成德達道、成人成物之必先。實為全書至要之處,抑亦儒教至精之義也。章中「博厚所以載物」節,應接「天地之道,博也厚也」節下。原本誤,須正之!三章末,既明述「君子之行重在中庸,則其下應申明中庸之德,以見君子成行之教」。而於前「脩道在立德、致誠在盡性、仁知(智)之屬性德、學問之關存養,其義未盡者,當繼述之。」是第四章,應將書中「中庸之道、立德之重、學行之事、君子所遵者。」均列為一章,以引申三章之義,推闡脩道之教。如「君子中庸」、「中庸其至矣乎」、「素隱行怪」、「回之為仁」、「人皆曰『予智』」、「舜其大智」、「天下國家可均」、「子路問強」各節,以次於三章,而明「中庸之道」之重,及三德之所先也。其下則「好學近知」、「博學之」、「凡事豫則立」、「或生而知之」各節,繼諸上文之旨,以成四章之全。而猶本前章德性問學之文,以詳示力行好學之方,俾脩道者知所先後,成德者得其門徑。蓋中庸為教之精,非僅高談玄理者也。章中首言「中庸之貴,以見君子之必時中」;更言「中庸之平易近人,非素隱行怪者比」。而「君子信道貴篤,不以用舍有失其所持」。次即以「三德之所成,必依中庸之道,以仁守之、知明之、勇以行之成之。必如顏子之仁、大舜之知、子路之勇。不失中道,方為成德。」再次則言「人之智愚不一,而道之脩養有方。必求乎近易以進於高深。必因於學行以達於一致。」故詳示學行之道,以期學者有成。而立德達道之方,非必始於艱深也。章中回之為「人」,係「仁」字,古通用,今宜改正之!
四章明君子之重道,而先學「行」。仍本三章末節而來。則繼四章者,當推及君子成行之事。蓋君子以成德達道為行。世亡中庸,惟獨存於君子。則君子之行,即中庸之德。明君子之道,即明中庸之教也。道見於德,德見於行。日用起居之間、父母妻子之近,皆行所著、德所見。人倫為眾行之本;持躬接物為一道所推。故明德,自誠正推於脩齊;而誠明,自性德成其仁知(智);皆君子之道所由昭者。故次四章,當即明道之所由晦明,而君子之道所由重要。書中所言「道之不行」及「君子之為道」各義,應列為一章。
自「道其不行矣夫」、「道之不行也」、「道不遠人」、「君子之道辟如行遠」、「君子之道費而隱」、「君子素其位而行」、「愚而好自用」,至「是故居上不驕」各章節,以為第五章。即可見中庸之道重在實踐。而脩道之教必先立德,成己成物之道必自日用彝倫之間,誠明位育之功必著於忠恕孝悌之行,以脩身齊家為治平之本,仁民愛物必親親之餘。此固與《大學》之義同,而可徵儒者之道自有其序也!
五章君子之道始於彝倫,可見中庸之德必本於孝弟。孝為眾行之首。明孝行即明德者也。故六章即述孝道,以徵立德所先,而明成道之至。成道者,至誠至聖者也;明德者,立人達人者也。由孝以明德而受天命,明德必有得也;推孝以立教而致治平,明道必有行也。故次五章以孝明德、以治成道,而推及於禮教焉!
凡書中言孝行,及本孝制禮、由孝受命者,及推孝為治,皆中庸成德達道之著於外、誠明仁知(智)之垂於久遠者也。如「舜其大孝」數節,言舜以孝成聖而得天命以成其道,可示於天下也。[文王无憂]節,及「武王、周公達孝」數節,皆言文武周公以孝明德,而推孝制禮以成其治,可傳於後世也。蓋孝行通於天神,為至行也,故必受天之祜。仍申述三章天人感應,性道通神之義也。而本孝以推其愛敬,以厚其先,及其天神,明祭祀之典,定禮儀之序以為教,則禮教也;以為治,則德政也。禮教教民,化之至也;德政治民,服之至也。民化且服,天下治平,猶《大學》明德之旨。
前章「中和位育之德」,誠明成人成物之功也。故當列為第六章,以見中庸之道。至誠之德必自孝弟成;而平治之道、仁智之方,必自性道始。其與前數章仍一貫者也。章中「武王周公達孝」節,應在「无憂」節下。其次則「武王纘大王王季文王」節、「武王末授命周公」節,皆述明文武周公之孝,繼大舜而成聖人者。其後「春秋脩其祖廟,接踐其位」為一節;「宗廟之禮」接下「郊社之禮」為一節。此皆明禮制之始於祭祀,本於孝行。在人則成其教與治,在己則明其德與道,以見聖人「成誠之行」、「位育之功」固不虛也。旅「酬」,《禮》作「酧」,大合樂饗眾,與民同之,所謂逮賤也。毛即髦,或作旄。孟子:「返其旄倪」,古字通用。燕毛,即養老也。《禮記》詳之,非如原本所釋也。
六章言禮制本於聖人在位而成教與治,明立德受命,代天治民之義。蓋述中庸之教至誠至聖,必能成人成物,以推其德而大其道,使天下皆被其澤,後世猶遵其化,足參天地,贊化育於无盡。所謂德至而道凝者也。
則七章仍當引申其旨,以明禮教之功,而見聖人之道之大。故「大哉」數節實繼前禮教而來。以禮樂之本在德與位並至,而後禮成樂化,以禮樂足代教政也。然聖人不凝滯於物。道德之行必依時中之行。則有德而无位者,仍當本中庸之道,以言行垂於天下。文章見於當時,教化傳於後世。其成德達道,固无殊於在位之聖;其成人成物,更无間於出處之時。是為脩道者所當知,而立教者所尤重也。如言「君子本諸身」、「徵於民」、「知人知天」、「言為世法」、「行為世則」,皆明述聖人為道之大,而申至誠措无不宜之義。猶本前章「居易明哲」之訓,以徵「成德達道」之无盡也。故書中自「大哉」節,接「待其人」句。「非天子」節接「雖有其位」。「上焉者」節接「今天下」、「吾說夏禮」各節,以明禮樂之美備、治與教之盛,而見當周之初制度之良,及春秋時猶可考也。且明 夫子述而不作,以教成化之所由。
其次則「君子之道本諸身」、「不可以不脩身」、「動而為天下道」,引詩在「彼无惡」各節,皆言聖人立德明道之始於身而終於人,本於人而成於天,信於民而通於鬼神,昭于時而傳於百世。有德以示之則,有道以立其教,有譽以明其德,有化以大其道。而以見中庸之行无時不中,誠明之德无道不成。體用之全,本末俱盡;內外之合,人天以通。此非至聖如 夫子者,孰能與於斯?故此章實明 夫子之德,以紹前章大舜文武周公之聖。而更昭時中之義,以見中和位育之成。蓋與末章之旨一也。章中節次,原本多錯,茲更正之!
第八章以「哀公問政」各節為一章,係本前七章言治而來,申述治道之要者也。《大學》言明德,終於平天下;《中庸》言成道,及於治國。其義一也!蓋聖人在位,固能明定禮樂,敷行仁政,以安民定國。苟不在位,亦當推其德,以成人成物;盡其道以導君化民。首章「中和之德,以位育為成」;次章「誠明之行,以成物為至」。而「時中之道,在措无不宜」;「忠恕之德,在以人治人」。「明善以化民,則天下皆率其教」;「考先以待後,則百世猶循其道」。斯固不論位之上下、身之行藏,成德達道,一也!故哀公之問政, 夫子必詳告之。豈獨希致用當時,效勞一國者哉?故其言「政必本仁義」,言「治必本脩身」。以三重為先,則禮教之功仍申前六、七章之義。以三德為本,則達德之語,仍紹前中庸數章之辭。而「脩身」言之「至三」,以明為政所始。敷治條分為九,以明得眾為先,且以身之脩必本明善,國之治必首立誠,以一誠致其功,以返己求其道。猶中庸始終之旨也!故雖言政不外明道;言治不外立德;終之於誠,不外率性;行之以一,不異用中。均前數章所示者,而重歸結之,以示中庸之教之所成也。旨哉言乎!章中原本頗有差誤。即「王天下」節,應在「禮所生也」下;在「上位」節,並重出一語,均應正之!
《中庸》第九章係子思子述 夫子之道德文章,以見中庸立教之義,而證至誠至聖之所成者也。自「祖述堯舜以下」、「唯天下至聖」、「唯天下至誠」數章節,至原本末章引詩各節,皆合為一章,以明德達道非空言所致,成聖成誠有實境可徵。由外有德以昭於天下後世,而莫不尊親;由內成道以通於天地鬼神,而並於化育。其行至矣!其道大矣!故其所成敻乎遠矣!上天之載无聲无臭,蔑以加矣!其惟 夫子足以當之。故此章原與七章表裡,皆贊聖人之道之大,而明 夫子之德之至。即以述中庸之教之高且美,无不覆被,无不包舉。人道之至,即天道自然;盡性之至,即天地化育;誠明之至,即鬼神之德;道德之至,即上天之載。蓋由率性明生,立道明性;脩道為教,循教成道;德至而道凝,性盡而天順。其脩已極,至无可名;其成已極,至无用聲色。是已超乎萬象,而造乎真境,乃聖乃神以通乎天人。其所以命之曰成,猶言无不成。无不成,斯无可成。中庸之義,於是至矣!
全書原始要終,以全生復性為主旨,純為明道之言。道本无名,故終於无聲无臭;性本天命,故返於上天之載。雖率道立教以示於人,而率教為脩,仍歸於天。此固聖人微言,非達道者不明也。其「中庸」二字本於堯舜「執中」一語,引申其義,至精至微。在講義中詳之。茲不贅也。章節次第,經茲證正,文義條貫,章法顯明。細心求之,自達原旨。此略述證釋之由,以見其有不能已者在也!

《中庸》中心綱要

【宣聖講義】


古者,聖人脩其身而後教民,教无不從。故立教必先立身。脩道之教,必先成道。必有德以為人則,有道以明人情。盡人性,故教无不宜。教成而己亦成;人皆明道,而道益明。故堯舜以降,至文武周公之世,禮樂大備,王道至盛,无他!人己相成,道德俱至。天下之民,不外乎教,不離乎道。天下不離脩道之教,己之脩至矣!道成矣!
嘗論天道之於人也,道不易而人時易。天之四時,歲月寒暑、風雨陰陽常有其時;而人无定焉!喜怒哀樂、好惡動靜,无一定之態。此其生者雖同,其所以為生者異也。故天道悠久,人生倐忽;天道清靜,人心污濁;天道光明,人神晦塞。凡天之所授者皆背之,天之所重者皆棄之。自遠於天,自離於道,此人之所以不能全其生也。人失其天命之性,昧然與禽獸處,與木石居,而不知返,則何以遂其生乎?
古之聖人明乎天道、察乎性情,則天道而立人道,明人情之變,止愛惡之欲;去玩好之物,克己復禮,以返於天道。抑情充性,以全其生,此脩道之謂也!故聖人以天為法。天惟道,道外无物。道之所見,則純乎天,故聖人以道為本,故生於道,行於道,成於道,返於道,而惟道之憂、道之求。凡天之所名,如日月、星辰、風霜、雨露、寒暑,皆道之所行也,非天之情欲也;如日夜、春秋、歲時,皆道之成也,非天之所思為。故天无情欲之名、好惡之私,无物、我之存,无所為而无所成。故天惟有道!道外,天无有也!而人不然,有喜怒哀樂好惡之情,有耳目口舌聲色玩味之欲,有動靜行止之行,有思慮、有言語,有安危、夷險、從違、去就之事,而皆屬於人。故名為人情、人欲、人志、人事,而以紛其神,散其氣。而復與天同者僅矣!故聖人則天本道,以絕之、節之、克之、返之,而以人道立其極。故聖人於人道外,无他物焉!故脩道者必知乎此,以合道,以合天也!
今之學者忘道久矣!道且將不知為何,況望其脩乎?故徇人情、逐人欲、肆人志、競人事者,將无所見道也。夫道不遠人,非不可與事並存也。必也知「道為之君,而其他皆臣使」也;知「道為之首,而其外皆附從」也。以臣使聽於君,附從合於首則從;反之則逆。此脩道者不可忽也。
蓋天不以聽於日月風雨,故不失其時;人不以聽於情欲,則不失其道。全生者可忘此旨乎?故儒教言脩道者,為欲全人之生。其脩也,有異於枯守空山,老死窮谷,於「世變」漠然、於「人情」廢然,而徒自為高蹈、自嗚清絕之謂。必將立吾之道,卓然示人,行吾之教,宛然導人,以濟世變,以正人情。身雖清潔而不忘人之濁,志雖孤高而不棄人之卑。為則天之无不覆,地之无不載,日月之无不照臨,雨露之无不潤澤也。故道也有德,教也有則。而以德為先、則為準,以示人之不疑。如堯舜之仁、湯武之義,人无不服也。故无為而无不為,无事而无非事。人之從之也易,教之行之也大。蓋道无不在,性无不同,以我啟之而已。中庸之教,盡於是也!
夫中庸者,言用中也。堯之「允執厥中」;舜之「執其兩端,用其中於民」,皆中庸也!蓋「中」者,道體;「用中」者,體道以用耳!人情而蔽其中,則偏;物欲而搖其中,則移。故不易不失,不增不減者,中也!无偏无私,不過不差者,中也!可行可止,動靜合度者,中也!有始有終,立極不動者,中也!放之四方无所外,中也!卷之己懷无所內,中也!上下今古,遠近巨細,莫不咸宜;人己物事,仁義禮智,莫不具備,皆中之德也!故聖人執中以馭天下,天下莫或違;用中以盡人物,人物莫或悖。故中者,天下之大本,道之所存,性之所始。上則超天地,下則包萬物。苟不失其中,則脩道之至也。故人心不離乎中,物情不外乎中。雖強不能奪,雖巧不能竊。而以為教,則人无不從;為世,則事无不效。故中庸之教,必以中立其本也。
夫人之有身也,「情欲物好」之紛擾其心,「行止動定」之迷累其形。神以事勞,精以行竭,氣以思散,不可復止,不可增益。有者亡之,盛者滅之。日以朘削,歲以枯槁,而天命不再,性以不復,生之盡矣!其可哀矣!推原其故,莫非失其中也。失其中者,壞其道也。故脩道莫要於守中。脩道者,人知之。而守中,則昧焉!
夫「中」之為名,即《大學》之至善也!書言之矣。老子以「一」名之;《大學》以「極」名之;《易經》以「易」名之,皆一物也!一義也!考其義,則知其體也;知其體,則明其用也。易也,不易也,在乾坤之先。一也,不二也,在數之始。極也,至極也,為无所極。中也,不偏也,為无可動。皆示其象,而名其形。故太一、太極、太易、太中,或至中,皆同也。其性則至善也;道也、天也、性也,亦溯其情而名其質也。至善,故无不善,无善惡可名者也。道,道其所由,无可外者也。性,生心者也。天,一大者也,即太一。此可知中之為中矣!知中之為中,則守之易矣!知守,則執也、用也,皆得之矣!守中、抱一、立極、止至善,一也!則執中、用中,何非執一、用極之義?故中庸者,即《大學》止至善也!明乎此,則此篇之旨、脩道之義、儒教之本,皆自明矣!

【宗主(孚聖)疏述】


「中」為道體,「庸」為用。前已說明!世人或猶疑焉!莊子有云:「道通為一」。又曰:「唯達者能通為一。為是不用,而寓諸庸。」庸也者,用也;用也者,通也;通也者,得也。可以明「庸」字之義,而見聖人以「中庸」名篇之旨。不曰「中用」者,即見道之非物而可用也。然中是道體,不可用而不得不用,故寓諸「庸」,庸仍用也。
中者,一也;庸者,用而通之,通而得之也。故「中庸」二字即一貫也,貫即通也。而通必有所用,故「一貫」、「中庸」,皆本道以通其用也。即堯舜「執兩用中」,《大學》「用極、止至善」之義也。故《中庸》一篇全為釋道之體用,及紹述堯舜十六字薪傳者也。
夫道本无形无名,不可以為用者,而必以用者,何哉?亦聖人溯乎本始,明其情狀,而定其則,而指為用也。故非用而用,无為而為。莊子曰:「中而不可不高者,德也;一而不可不易者,道也;神而不可不為者,天也。
」故道、德、天三者,不為而為,不用而用,无名而名,无成而成。此道之為道,而中庸之為中庸也。非明乎此,則用極也、止至善也、執中也,皆不得其解矣!
夫至善之境,无可止也而止之;極,无可用而用之;中,无可執而執之。而有不可不止、不可不用、不可不執之道存。是皆聖人本乎道、法乎天、明乎神,以知之者也。故論道而明性,求性而明天。此聖人之教也!昔者, 夫子之教人也,不輕及於天道性命。而宰予問之,則告之。蓋非不言。不輕言也!性道之理微妙不可測故也。而《中庸》首即揭明性天之源,以見立教之本。則可知聖人非不言性道,且可見道之必始於性天也。人生而受性於天,其體靜也。因二氣之摩盪而化成,以父母之精血而形成。其物動也,故太極內含兩儀。人生而具情性,一屬於靜,即道心也(性);一屬於動,即人心也(情)。而性為生之本,情為生之用。知性情之辨,方可明生化之源。此中庸之教,必以致中和為成也。
人身之中,以形最著,而不可以久生;以情最彰,而不可以不息。蓋化者无不化,生者无不死。此道也,即天地莫能逃其例。然吾生自有不化不死者存,即原來之性,受之於天、合於道者之本體。聖人以其微而難見,故曰「道心惟微」。而微者,當初亦非微也。自生之後,初之形雖成而猶稚,其微者尚易見。及著者日增長,而微者日隱微,此生化之公例。如水與氣,水多則氣少。惟形情日著,性道日微。凡人忽其微,而但知其著,以生化之身為真,而逐情徇物以為生,殊不知失其生生之本。失生之本者,即悖天違道。聖人知天之不可悖,道之不可違,生之本不可失,故明指出之,以告於有眾。更就其本而立其全之、充之之方,以終始率循性天而不惑。是則《中庸》立人之道以為教之謂也。
夫人道,《易》曰「仁義」,而《中庸》之教,亦以仁義為主旨。其意蓋有在矣!以道之既生人也,非復前日之渾淪。其隨化之形與情識既具矣,不可不有其則以範之。此則仁義之教,應人生而必興。非聖人好事也!而仁義之道即法於天之陰陽、地之柔剛,而非聖人意為之也!故天不反於陰陽之道,地不乖於剛柔之宜,則人不能不由乎仁義之教。亦甚明矣!故《中庸》之教,必率仁義之道;而《中庸》之德,必致中和之行。中庸、中和,皆本天性以成德達道者。其詳見經文中。
中庸證釋本(《中庸》新版原文)
第一章 天命之謂性
天命之謂性,率性之謂道,脩道之謂教。
道也者,不可須臾離也;可離,非道也。是故,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,恐懼
乎其所不聞。莫見乎隱,莫顯乎微,故君子慎其獨也。
喜怒哀樂之未發,謂之中;發而皆中節,謂之和。中也者,天下之大本也;和也者,天下之達道也。致中和,天地位焉,萬物育焉。
第二章 自誠明謂之性
自誠明謂之性,自明誠謂之教。誠則明矣,明則誠矣。
誠者,自誠也,而道,自道也。誠者,物之終始,不誠无物。是故,君子誠之為貴。誠者,非自成己而已也,所以成物也。成己,仁也;成物,知也;性之德也,合外內之道也,故時措之宜也。
誠者,天之道也;誠之者,人之道也。誠者,不勉而中,不思而得,從容中道,聖人也;誠之者,擇善而固執之者也。
唯天下至誠,為能盡其性;能盡其性,則能盡人之性;能盡人之性,則能盡物之性;能盡物之性,則可以贊天地之化育;可以贊天地之化育,則可以與天地參矣。其次致曲。曲能有誠,誠則形,形則著,著則明,明則動,動則變,變則化。唯天下至誠,為能化。至誠之道,可以前知:「國家將興,必有禎祥;國家將亡,必有妖孽;見乎蓍龜,動乎四體。禍福將至,善,必先知之;不善,必先知之。」故至誠如神。
第三章 子曰:鬼神之為德,其盛矣乎!
子曰:「鬼神之為德,其盛矣乎!視之而弗見,聽之而弗聞,體物而不可遺。使天下之人,齊明盛服,以承祭祀,洋洋乎,如在其上,如在其左右。《詩》曰:『神之格思,不可度思,矧可射思。』夫微之顯,誠之不可揜,如此夫!」
天地之道:博也,厚也,高也,明也,悠也,久也。博厚,所以載物也;高明,所以覆物也;悠久,所以成物也。故至誠无息,不息則久,久則徵,徵則悠遠,悠遠則博厚,博厚則高明。博厚配地,高明配天,悠久无疆。如此者,不見而章,不動而變,无為而成。
天地之道,可一言而盡也。其為物不貳,則其生物不測。今夫天,斯昭昭之多,及其无窮也,日月星辰繫焉,萬物覆焉。今夫地,一撮土之多,及其廣厚,載華嶽而不重,振河海而不洩,萬物載焉。今夫山,一卷石之多,及其廣大,草木生之,禽獸居之,寶藏興焉。今夫水,一勺之多,及其不測,黿鼉蛟龍魚鱉生焉,貨財殖焉。
《詩》云:「維天之命,於穆不已。」蓋曰「天之所以為天」也。於乎不顯,文王之德之純。蓋曰「文王之所以為文」也。純亦不已。故曰:「苟不至德,至道不凝焉。」故君子尊德性而道問學,致廣大而盡精微,極高明而道中庸。溫故而知新,敦厚以崇禮。
第四章 子曰:君子中庸,小人反中庸
子曰:「君子中庸,小人反中庸。君子之中庸也,君子而時中;小人之反中庸也,小人而无忌憚也。」子曰:「中庸其至矣乎!民鮮能久矣。」
子曰:「素隱行怪,後世有述焉,吾弗為之矣。君子遵道而行,半途而廢,吾弗能已矣。君子依乎中庸。遯世不見知而不悔,唯聖者能之。」
子曰:「回之為仁也,擇乎中庸,得一善,則拳拳服膺而弗失之矣。」
子曰:「人皆曰:『予知』,驅而納諸罟擭陷阱之中,而莫之知辟也。人皆曰:『予知』,擇乎中庸而不能期月守也。」子曰:「舜其大知也與!舜好問而好察邇言;隱惡而揚善,執其兩端,用其中於民。其斯以為舜乎!」
子曰:「天下國家可均也,爵祿可辭也,白刃可蹈也,中庸不可能也。」子路問「強」。子曰:「南方之強與?北方之強與?抑而強與?寬柔以教,不報无道,南方之強也!君子居之。衽金革,死而不厭,北方之強也!而強者居之。故君子和而不流,強哉矯!中立而不倚,強哉矯!國有道,不變塞焉,強哉矯!國无道,至死不變,強哉矯!」
子曰:「好學近乎知(智),力行近乎仁,知恥近乎勇。」
博學之,審問之,慎思之,明辨之,篤行之。有弗學,學之弗能,弗措也;有弗問,問之弗知,弗措也;有弗思,思之弗得,弗措也;有弗辨,辨之弗明,弗措也;有弗行,行之弗篤,弗措也;人一能之,己百之;人十能之,己千之。果能此道矣,雖愚必明,雖柔必強。
凡事豫則立,不豫則廢;言前定,則不跲;事前定,則不困;行前定,則不疚;道前定,則不窮。
或生而知之,或學而知之,或困而知之,及其知之,一也。或安而行之,或利而行之,或勉強而行之,及其成功,一也。
第五章 子曰:「道其不行矣夫!」
子曰:「道其不行矣夫!」子曰:「道之不行也,我知之矣!知者過之,愚者不及也。道之不明也,我知之矣!賢者過之,不肖者不及也。人莫不飲食也,鮮能知味也。」
子曰:「道不遠人。人之為道而遠人,不可以為道。《詩》云:『伐柯伐柯,其則不遠。』執柯以伐柯,睨而視之,猶以為遠。故君子以人治人,改而止。忠恕違道不遠,施諸己而不願,亦勿施於人。君子之道四,丘未能一焉!所求乎子,以事父,未能也;所求乎臣,以事君,未能也;所求乎弟,以事兄,未能也;所求乎朋友,先施之,未能也。庸德之行,庸言之謹;有所不足,不敢不勉;有餘,不敢盡。言顧行,行顧言,君子胡不慥慥爾!」
君子之道,辟如行遠,必自邇;辟如登高,必自卑。《詩》曰:「妻子好合,如鼓瑟琴;兄弟既翕,和樂且耽;宜爾室家,樂爾妻帑。」子曰:「父母其順矣乎!」
君子之道,費而隱。夫婦之愚,可以與知焉;及其至也,雖聖人亦有所不知焉。夫婦之不肖,可以能行焉。及其至也,雖聖人亦有所不能焉。天地之大也,人猶有所憾。故君子語大,天下莫能載焉;語小,天下莫能破焉。《詩》云:「鳶飛戾天,魚躍于淵。」言其上下察也。君子之道,造端乎夫婦,及其至也,察乎天地。
君子素其位而行,不願乎其外。素富貴,行乎富貴;素貧賤,行乎貧賤;素夷狄,行乎夷狄;素患難,行乎患難。故君子无入而不自得焉。在上位不陵下,在下位不援上,正己而不求於人,則无怨。上不怨天,下不尤人。故君子居易以俟命,小人行險以徼幸。子曰:「射有似乎君子,失諸正鵠,反求諸其身。」
子曰:「愚而好自用,賤而好自專;生乎今之世,反古之道。如此者,烖及其身者也。」是故,居上不驕,為下不倍。國有道,其言足以興;國无道,其默足以容。《詩》曰:「既明且哲,以保其身。」其此之謂與!
第六章 子曰:舜其大孝也與!
子曰:「舜其大孝也與!德為聖人,尊為天子,富有四海之內;宗廟饗之,子孫保之。故大德,必得其位,必得其祿,必得其名,必得其壽。故天之生物,必因其材而篤焉。故栽者培之,傾者覆之。《詩》曰:『嘉樂君子,憲憲令德,宜民宜人,受祿于天,保佑命之,自天申之。』故大德者,必受命。」
子曰:「无憂者,其惟文王乎!以王季為父,以武王為子,父作之,子述之。」
子曰:「武王周公,其達孝矣乎!夫孝者,善繼人之志,善述人之事者也。武王纘大王、王季、文王之緒,壹戎衣而有天下,身不失天下之顯名;尊為天子,富有四海之內;宗廟饗之,子孫保之。武王末,受命周公。成文、武之德,追王大王、王季,上祀先公以天子之禮。斯禮也,達乎諸侯、大夫,及士、庶人。父為大夫,子為士,葬以大夫,祭以士;父為士,子為大夫,葬以士,祭以大夫。期之喪,達乎大夫;三年之喪,達乎天子;父母之喪,无貴賤,一也。春秋脩其祖廟,陳其宗器,設其裳衣,薦其時食。踐其位,行其禮,奏其樂;敬其所尊,愛其所親;事死如事生,事亡如事存,孝之至也。宗廟之禮,所以序昭穆也;序爵,所以辨貴賤也;序事,所以辨賢也;旅酬下為上,所以逮賤也;燕毛,所以序齒也;郊社之禮,所以祀上帝也;宗廟之禮,所以祀乎其先也。明乎郊社之禮,禘嘗之義,治國其如示諸掌乎。」
第七章 大哉聖人之道
大哉聖人之道!洋洋乎,發育萬物,峻極于天。優優大哉!禮儀三百,威儀三千,待其人而後行。非天子,不議禮、不制度、不考文。雖有其位,苟无其德,不敢作禮樂焉;雖有其德,苟无其位,亦不敢作禮樂焉。
上焉者,雖善无徵,无徵不信,不信民弗從。下焉者,雖善不尊,不尊不信,不信民弗從。
今天下,車同軌,書同文,行同倫。子曰:「吾說夏禮,杞不足徵也;吾學殷禮,有宋存焉;吾學周禮,今用之。吾從周。」
故君子之道,本諸身,徵諸庶民,考諸三王而不繆,建諸天地而不悖,質諸鬼神而无疑,百世以俟聖人而不惑。質諸鬼神而无疑,知天也;百世以俟聖人而不惑,知人也。故君子不可以不脩身;思脩身,不可以不事親;思事親,不可以不知人;思知人,不可以不知天。
是故,君子動而世為天下道,行而世為天下法,言而世為天下則。遠之則有望,近之則不厭。《詩》曰:「在彼无惡,在此无射,庶幾夙夜,以永終譽。」君子未有不如此,而蚤有譽於天下者也。
第八章 哀公問政
哀公問政。子曰:「文、武之政,布在方策。其人存,則其政舉;其人亡,則其政息。人道敏政,地道敏樹。夫政也者,蒲盧也。故為政在人,取人以身,脩身以道,脩道以仁。仁者人也,親親為大;義者宜也,尊賢為大。親親之殺,尊賢之等,禮所生也。王天下有三重焉,其寡過矣乎!天下之達道五,所以行之者三。曰『君臣也、父子也、夫婦也、昆弟也、朋友之交也。』五者,天下之達道也。智、仁、勇三者,天下之達德也。知斯三者,則知所以脩身;知所以脩身,則知所以治人;知所以治人,則知所以治天下國家矣。凡為天下國家有九經,曰『脩身也、尊賢也、親親也、敬大臣也、體群臣也、子庶民也、來百工也、柔遠人也、懷諸侯也。』脩身則道立;尊賢則不惑;親親則諸父、昆、弟不怨;敬大臣則不眩;體群臣則士之報禮重;子庶民則百姓勸;來百工則財用足;柔遠人則四方歸之;懷諸侯則天下畏之。齊明盛服,非禮不動,所以脩身也;去讒遠色,賤貨而貴德,所以勸賢也;尊其位,重其祿,同其好惡,所以勸親親也;官盛任使,所以勸大臣也;忠信重祿,所以勸士也;時使薄斂,所以勸百姓也;日省月試,既稟稱事,所以勸百工也;送往迎來,嘉善而矜不能,所以柔遠人也;繼絕世,舉廢國,治亂持危,朝聘以時,厚往而薄來,所以懷諸侯也。在下位,不獲乎上,民不可得而治矣;獲乎上有道,不信乎朋友,不獲乎上矣;信乎朋友有道,不順乎親,不信乎朋友矣;順乎親有道,反諸身不誠,不順乎親矣;誠身有道,不明乎善,不誠乎身矣。凡為天下國家有九經,所以行之者,一也。」
第九章 仲尼祖述堯舜
仲尼祖述堯、舜,憲章文、武;上律天時,下襲水土。辟如天地之无不持載,无不覆幬;辟如四時之錯行,如日月之代明。萬物並育而不相害,道並行而不相悖。小德川流,大德敦化。此天地之所以為大也。
唯天下至聖,為能聰明睿知,足以有臨也;寬裕溫柔,足以有容也;發強剛毅,足以有執也;齊莊中正,足以有敬也;文理密察,足以有別也。溥博淵泉,而時出之。溥博如天,淵泉如淵。見而民莫不敬,言而民莫不信,行而民莫不說。是以聲名洋溢乎中國,施及蠻貊,舟車所至,人力所通,天之所覆,地之所載,日月所照,霜露所隊,凡有血氣者,莫不尊親,故曰配天。
唯天下至誠,為能經綸天下之大經,立天下之大本,知天地之化育。夫焉有所倚?肫肫其仁,淵淵其淵,浩浩其天。苟不固聰明聖知達天德者,其孰能知之?
《詩》曰:「衣錦尚絅。」惡其文之著也。故君子之道,闇然而日章;小人之道,的然而日亡。君子之道,淡而不厭,簡而文,溫而理;知遠之近,知風之自,知微之顯,而與入德矣。
《詩》云:「潛雖伏矣,亦孔之昭。」故君子內省不疚,无惡於志。君子之所不可及者,其唯人之所不見乎!《詩》曰:「相在爾室,尚不愧於屋漏。」故君子不動而敬,不言而信。
《詩》曰:「奏假无言,時靡有爭。」是故君子不賞而民勸,不怒而民威於鈇鉞
《詩》曰:「不顯惟德,百辟其刑之。」是故君子篤恭而天下平。
《詩》云:「予懷明德,不大聲以色。」子曰:「聲色之於化民,末也。」
《詩》曰:「德輶如毛。」毛猶有倫。「上天之載,无聲无臭。」至矣。
第一章—之一 天命之謂性

【本文】


天命之謂性,率性之謂道,脩道之謂教。

【宣聖(孔子)講義】


「天命之謂性,率性之謂道,脩道之謂教」三語,係指明人生之本、天性之原、人道之所由成、中庸之教之所由立,而使學者推溯其源以得之也。故此三語實含有極精至微之義,不可不詳說明之。首言人之生而有性,「性」者,受於天,天命之而生,故「性為天命」。但天何物耶?命何見耶?天何以必命之以生?生何以必受天命之性耶?是不可不明白其故。且不可不因此語而深思其義也。
人只知「生而有身」,父母所育而成,而不知「未生之身」,及「未入母胎之前之何在」也。斯理固非常人所知,必待聖人而後明。故此書聖人所授,首乃明著其事,指出人生之本、人性所存,而以見夫「生前之身」及「其所在」,更以明夫「生後之性」及「其所存」,庶能瞭然人之為人,人與天之所關,性與生之所繫,不復茫然昧然於其生前、生後也。夫欲明「天命之性」,必明「天之本始」,及「人生之本原」。「天之始」也,以道而成一,太極也。太極自无入有,其有也,陰陽之氣,以搆(同「構」字)萬物之始。故二五搆精,形氣始凝;於其始時,一氣所生。故天出於道,而體為氣,形為極,數為一,名為天,性為中。人後天生,亦受斯氣而賦形,受天之命而成性,故人性之體同於天,其名曰中(也就是人之「性」,取名為「中」,而前文中,天之性亦取名為「中」),其狀亦太極也(天與人之狀皆太極,性皆為中)。蓋造化无端,有分則萬,還合則一。天出於道,人生於天,其理「一」也,於物亦然。物之秉氣賦形,同於人也;其性所受,同於道也。故天地之性,人受之以為人,物受之以成物,其異者,形之殊、生之別、種類之差,而有多寡偏全之等級耳。故人之「性」只是太虛渾元之氣。原於道、出於天,受於无形、成於有生;故未生之先,氣居真境;既生之後,性隨形骸;身死之後,神遊來處;此來去之情狀,生死之殊異也。故人生之初,即有良知,仁義之德藏於心中,乾元之氣充於全體,天地之道盈於吾身。故聖人「盡性」足以知天,「明生」足以測物,「脩心」足以成道。凡行於仁義、志於道德,莫非徵於己性,以通於天道者也。故曰「人受天地之中以生」,所謂命也,此命即性。天地之中,即天地之性;天地之性,即天地自出之道;中也、極也、道也、性也,皆是也。故天所命者,即天之性、道之體,人受之而為人性耳!明夫此,則明人生之性所自來,及人性之本所自合;以見人之生者,非偶然形骸相值、氣息相濡者也。故《中庸》一書,首以此語指明人生之本始,以教人毋忘失其生生之道,而時求其所以養之、充之也。
人既生而有性,而為受於天命者,則凡於吾之生,必求所以全其生,而於吾之性,必知所以盡其性。性受於天,天受於道。天不違道,性不違天,則率吾性者,即以順乎天。順於天者,即以合乎道也。道也者,為天地之性,前已言之矣。道生而天地以成,故言道必本天,以「有名」、「无名」,「有形」、「无形」之別。无名无形者,不可知;就有名有形者,以知之耳。然則道與天果有異乎?曰:「天出自道,一先一後,本无可異,其所異者,名之異也。」由无入有,由一生萬,皆一氣蛻化,本无異也;惟其有蛻化之形,故有先後之名。如昨日之日與今日之日,昨猶今也,而今非昨也。凡道之化,其理然也。故先天之真為後天之母,後天之物即先天之子。天之與道,人之與天,皆然也。故言「天」可以知「道」,言「人」可以知「天」,皆同此生生之本耳!「本」者,中也、極也、一也,即性也。故性也者,道也;人性也者,天道也。天人之性,即「中」「極」自然之體,不可,以「異」「同」言也。然率性之謂道者,本「人之性」而立「人之道」,故曰「率性之謂道」。人近天遠,徵遠以為近,則聖人之事也。聖人以人之性本於天,天之性本於道,人與天道无二无殊,始就「天道以立人道」,而使人知「人道之合於天道」,即在此二語也。人能率天命之性以盡天道,是即人道也。《易》曰:「立天之道,曰陰與陽;立地之道,曰柔與剛;立人之道,曰仁與義。」蓋陰陽者,天之性;剛柔者,地之性;仁義者,人之性;皆同也。陰陽、剛柔、仁義,名異而實一也。「故人道者,在率人性以盡其仁義之德而已。」
人道之立,聖人本於天道,盡其天性固有之德,而非強為者也。以人性固有之德,為人生必行之道,是謂率性之道。率者,循也、順也,言循之、順之,以全之、盡之也。人能循順其性、由其道,始能全其生、合於天,而无悖矣!惟人之生,天命之性麗於形,天性之德藏於心;心隱而形顯,性不可見,而物移其心;耳目手足之官,接於聲色玩好,而七情乃生於心,六識乃蔽其性。「心因情而失其正,性以識而忘其中」,仁義之德不充,人道以失,人生以虧;背天逆本,何以為生?聖人知之,為民智不齊、賢愚不類,不得循道以達其生、成德以盡其性,乃為教以教之。
教也者,因人道而立其則,使民共覺而習之也。教立於聖人,而以脩道為旨,故曰:「脩道之謂教。」道本在人,與生俱生,何以待夫脩哉?蓋道之為道,內存於身,非如耳目手足之著也。人之生也,往往知有形而忘无形,知情欲而失心性;知耳目手足之為吾生,而不知天命性道之為生之本也;故徇物逐情,往而不返。聖人憂之,始為之著其道、明其德,以立之教。夫人同此生也、同此性也、同此道也。惟常人「悖」之,聖人順之;常人「失」之,聖人全之;常人「忘」之,聖人充之;故有不同。今苟使悖者順之,失者全之,忘者充之,則盡人皆可與聖人齊,而皆能返其本、復其始,以合於天道矣。故教也者,即以順悖、全失、充忘者也。順之、全之、充之之道,即所謂脩也。「故聖人之教,无非脩道而已」,此所謂脩道之教云爾。
故《中庸》一書以是三語明人生之本、性道之真、立教之旨,賅括无遺。後之學者於以見古人述教之意,及是書之義,不復茫然;而於人之為學,不徒以文字之功為功;必也貫通天人之道,探究性命之原,表章教學之本;以纘紹堯舜禹湯文武授受之道,而傳諸天下後世。則此書不其重要者歟?而此三語者,又非書中最為扼要者歟?

【宗主孚聖附注】


夫子所講經義,含旨極深,須更加注明,以盡其蘊。惟天道性命,聖人不多明告者,以常人之智不及知,恐誤為奇誕。故「六合」之外,存而不論;「性與天道」,不可得聞。然既存,非无也;既言,非不重也;讀書者不當斷章而取義,必合全書而求其旨。《中庸》首揭「天命之謂性」一語,可見聖人已明明指出人生之性受於天命,天道與人,實不可離。因性為生之本,返本復始,而後盡性全天之道尚焉。
人不知性之所生,是忘生生之本。不知養性全天,是曰背道。而失本者不足為人,背道者不足為生。故聖人立教,必明指生之由來、性之所在。天人之際,道德之旨,不可不精思之,以達於本始之域、至真之境。故《中庸》之教,必以「明道」為先,而脩養必以「明性」為始,盡性必以「全天」為歸也。

【復聖顏回講述】


夫天者昭昭在上,不可測度者也,而人者生育於父母者也。而曰「天命之謂性」,常人往往不得其故,欲窮斯理,須先求之古聖之訓。昔者老氏曰:「有物渾成,先天地生,可以為天下母,吾无以名之,字之曰道。」又曰:「道大,天大,地大,人亦大。域中四大,人與一焉。」此言也,足以明天人之分際,性道之本來。
蓋天之生也,生於道。道之為物也,渾元一氣,无名无形;太初之初,太始之始;靜中一動,而分為兩;此天地所自生也。人之始生亦如之,元氣分判,而鍾為人;清者輕靈,即天地之中;濁者凝重,即成生之形。故「形受於親,性受於天」;而溯所出,則皆道也。故道為天下之母,言天地人物皆同母之也。人之受性於天而後生,亦猶受形於親而有身也,故生於母。道,母也;天,亦母也;人與天地,一道所生,皆為同出,故曰「四大」。人同稱大者,正以其有同出之道為其性也。
人性自出,原本於道,而曰「天命」者。有二義焉:一、天地先生,天先人生,人之所受,猶天之所授也;二、天生有名,道則不測,天道一體,天命猶道命也;故曰天命為性,不可泥其詞而失其意也。大抵 夫子授教,不以微窅者告人,故上古政教,斷自唐虞,「六合之外,存而不論」。天之所
在,人皆耳而目之,古聖所傳,昭然可紀。故《詩》曰:「天生烝民」,《書》曰:「天降下民」,以見人之生也,實天命之。天所命者,性其尸之,故性曰「天性」,而生曰「天生」也。天生人而賦之性,其理可徵於人,其道可見於事,非聖人為之言也。
蓋天地既成,道隨氣,氣隨形;形不可離氣以生,氣不可離道以成。故道不可見而氣徵焉,氣不可象而形見焉。故「人生有性」,即「道」之所授,而「氣」之所含,「形」之所受也。「无生之物」,其形雖具,氣不全,道不明,而其性无驗焉。人也生而神靈,心有知、有情、有識、有魂、有魄、有質、有息;其形固顯,其氣亦彰,其性亦著;故其神通天,其靈察物,其知識明,其魂魄著;其質動而敏,其息定而常。此其受夫道者全,得夫天者正也;故其性之所在,不可誣也。天之命者,天為道之帥耳,道賦物生,而不與形同,故曰「天生」;然天生即道生,以生不可外道也。
故天命者,道也。性者,亦道也。率性者,循道也;「率性之謂道」者,循道以為道,猶云循天道以為人道耳!天道即見於性,性即天即道,則道者,即性也。率之,即盡之也。聖人言人道,以性為之主,故以盡性為之教;此言率性,即他書「盡性」。蓋性外无道,性中有天。凡「順天,合道,盡性」,其義一也。老氏之徒曰:「聖人之道天命,聖人不自道也。」斯可明道之本來,及率性之道之義也。
性之為性,不可以物例也。以生之初,道之所化,其氣之凝;其生也,不離乎形,形可例以物,而道則不可見。故由道生者,不知「道」,以不知性也,聖人則知之。故道以聖人明,非聖人自為道也;性以聖人見,非聖人自為性也。天地之生,有其道焉,有其性焉。天不失道,故成其高明;地不失性,故成其博厚;高明博厚者,天地之性也。因有其德,而後知「道」之所存,性之所在。故聖人盡性必立其德,合道必有其功,而率性之道,可以明也。故人道以仁義為用,即其德也。聖人盡其仁義之德,即以盡其率性之道,即盡性也、俟命也;合乎天地、昭乎日月,无非此德,以致此道也。故聖人以性為道,而立其德以明之,本末始終,一貫之也。
然人生之後,氣化於形,一化為萬;而純者以駁,易者以繁。由於生生之機,造化之數,而不可免。故身有耳目口鼻五官百骸之物,即有喜怒好惡愛憎之情;由於耳目口鼻之接於聲色玩好之物,而有美惡好醜甘苦勞逸之識。故曰:「心交物而生情,物交心而生識」。情識者,內生於心,外接於物;物物相交,情識不絕;相因相成,相蔽相賊。生之有形,不復可脫;而「神」為之擾,「精」為之搖,「氣」為之奪。而心不可以止,靈不可以淨,而本來之性,不得全之充之矣。
性不全則失,不充則忘。日以失忘,於生乃虧;其生既虧,實悖於天、逆於道。悖天逆道,為害綦甚,故「聖人」必以脩道立其教也。脩者謂明之於始,成之於終,以全之、充之,而毋忘之、失之也。人之生同,其性同,其道同,惟聖人明其生、全其性、合其道。而不役於情、蔽於物、惑於識、害於其心,而後可以立其德、成其道。常人則不然,困於物、逐於情、囿於識,而自喪其德,背於道;以逆其性、違其天,而失其生生之本,故不得不賴於教也。
《禮》曰:「人生而靜,天之性也;感於物而動,情之欲也。」人性原靜,而因情欲以動其心;「情欲」本无,而因外物之感而成;外物本无涉於人,而因耳目口鼻五官百骸之具。故人生遂其靜則全其性,終於動則失其生。性道之真,非靜无以充之全之,而人不知也;徇聲色、貪玩好,以日動其心;搖其精、眩其神、惑其靈,而遑論於率性以順天、盡性以合道乎!故道之必脩也,脩道而後明之、而後守之、而後成之,而後可以毋悖其生。故聖人之教,必以脩道為旨也,此脩道謂教之義也。
夫既以脩道為教,則凡有違乎性道者,皆教之所不許;而本性道所生之德,皆教之所重。教之重者,當時習之、篤行之、拳拳服膺之,此即儒者之事,而見於經中所舉之各訓也。其不許者,必當戒之、克之、禁止之,以至於不動於心,亦即聖人所授之語,各經中所示之義也。故《中庸》以此明儒教之旨,而定全書之義,不可不深思之也。

【亞聖孟子講述】


昔者, 夫子曰:「分於道謂之命,形於一謂之性;化於陰陽,象形成體,謂之生。」故人之生實受性於天,而性者因於道以取之,故曰「形於一」。
一者,太極也。太極初本一氣,因氣成形,故由一生二,而形乃賅陰陽。夫自未生至生,謂之由无入有,然非无也,不可名也,故曰「道」。人生於无,故曰「分於道」;然道者名之云耳,其體仍一,人以分於道、形於一,而有性命。性命固生之本,迨化於陰陽,象形而有身;而後生之用以全,人之形以著;此生之次第,性命形體之由來也。不過形成於氣,氣化於道,其始猶同出;雖有性命形體之殊,而生之為生,猶是本於一道。故論生不可離道,而明生不可不明道也。
道之生化萬物也,其始莫不同出,其為无形之「氣」與有形之「質」,皆隨所化而異其生。故《易》有太極而生兩儀,以及四象八卦,推而至於无盡,其原莫非一也。人之性命,分於道而形於一,故性之為性,始終不離乎「一」,即始終不外乎道也。故「一」者,生則主之「成性」,既生則化之「成形」。由化而生者日多:而「屬於形」者,則耳目手足五官百骸具焉;其「屬於情」者,則喜怒哀樂七情六欲具焉;其「屬於識」者,則好惡之感具焉;皆由於「化成」者也。化者徵於「動」,動則化成萬物;其不動者生之體,靜則常持其一。故《禮》曰:「人生而靜,天之性也;感物而動,情之欲也。物至知知,而後好惡生焉。」故人生之本,本一而體靜,合道而承天,非情識之為本,形體之為生也。故聖人重性命之源,去情識之惑,順乎天道以全其生,不徇於形體以賊其身也。
是以聖人立教以「明道」為本,而明道以「順性」為先。性之受於天,則天以盡性;天之靜也,則靜以養其性;天之仁也,則仁以盡其性;天之高明也,則明慧以達其性;天之悠久也,則不息以和其性;天覆育无盡也,則致其位育之功,以成其性。故率性者,率天也;而靜也、仁也、明慧也、不息也、致其位育之功也,皆率天順性之道也。斯則聖人則於天道,以立人道之謂也。《易》曰:「立人之道,曰『仁與義』。」仁義者,性之德也。吳子曰:「道者所以返本復始也。」返本復始,脩之功也。故聖人準人道以教人脩之,而返於本、復其始,斯即脩道為教之義也。
夫道體為无形,性成為一;而天法道、性承天,則所謂「脩者」、「返本復始者」、「盡之、達之、和之、成之者」,莫外於不違其性、不悖於天、不睽於道而已。故詳言之,聖人之教,包羅无盡,不可勝紀;而約言之,聖人之教,脩道而已;而道本於性,聖人之教,盡性而已;性受於天,聖人之教,順天而已;天出於至道,則聖人之教,遵道而已。惟「至道」也者,其體為一,其德為靜,其名為中,其境為至善。故聖人之教,一貫也、主靜也、執中也、用極也、止至善也,皆同也,皆所以順天盡性以脩人道而全人生耳!
天地之間,物類萬殊;人身所屬,事物多種;而皆足以引我情欲,蔽我靈明。不知性道之真者,往往陷溺其中,不可振拔;終至悖天違性,忘生失道,此「凡人之大患」也。「高蹈之士」,遊於物表,心如死灰,形如槁木,以遏其欲、窒其情、去其物、省其事,而謂可以全真,至於无生。雖愈於凡庸之夫,究失乎中正之道。
蓋道也者,无不具也。不可无所有也,不可死其生也,必就吾生之本,明天性之原,察天道之盈虛、氣數之消長、人事之本末、物情之變遷,而皆致於中和、止之於至善,使上不違道、下不違器,己盡其性、物盡其情,如天之日夜不失其時、寒暑不亂其序,生无其德,殺无其怨,並育而不相害,並成而不相賊。然後為人道之極、天性之和者也。
故聖人之教,不可離道,道不可忘生,生不可失性。故常葆其太極,順其自然,養天地之中和,凝太一之靈明,而觀乎造化之端以遂其生成,俟其命數之行而主其轉運,則性可盡、道可全。德比於天,生成於先而不惑,化成於後而不迷;故曰:「先天勿違,後天奉時。」天道之極,人道之則,聖人之教,如是盡矣。昔者,道家之徒笑孔子之勞勞无功,孔子嘗辨之矣。「故唐虞之治,不待巢由;周孔之教,不擬老彭;非道之殊,為道者之殊也。」此篇立儒教之則,而以「脩道」二字溯其本源;可知儒者之教,不離乎道。而道之不外乎性,性之不外乎天,三語以明全書之旨,可謂深切著明也已。
第一章之二 道也者,不可須臾離也

【本文】


道也者,不可須臾離也;可離,非道也。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,恐懼乎其所不聞。莫見乎隱,莫顯乎微,故君子慎其獨也。

【宣聖孔子講義】


上言脩道之謂教,以明教之為脩道也。道既率性以立,人孰不有其性?即孰能不由吾性中固有之道?道之所以全人生、明人性者,豈可須臾而離之哉?苟離之,是自忘其性、自失其生;忘性失生,何以為人?故人之不可須臾離道者,生生之理則然也。
夫道之為道,非奇異、非艱難、非力有不及、行有難至者。言其大也,包舉无盡,言其小者,不離跬步,故言夫道之為用,不可盡也。而天地之間,何物何事,不可外也。如空中之氣,盈天地可也,納於瓶盎可也,而生物生息其中,不可一時无之也。道之於人,亦類是耳。故人不離道而生,即不能離道而為生,設可離者,非道也。蓋「无生可以不由是道,而非道者可以不由之也」。若生息於道,而欲離之,是猶生息於大氣之中而欲去之,其可乎?
「可離非道」一語,申明「不可離」之理,且有「不能離」之勢也。故君子守道不失、居道不忘、行道不悖、語默之頃、動定之間,无非率乎道也。故人生而欲不為人則已,否則不可有忘道、失道之時,蓋即不可忘生、失性之謂也。夫「生而有性」,性生而「靜」,此天所命,自然而然者;「生而有形」,形而好「動」,亦天之所化,自然而然者也。「逐乎動則忘其靜,順乎形則失其性」,此悖夫「生生之本」而違夫「天命性道」者也。
故道者,本天命之初,溯性道之始,就其渾全之德,立為至中之則,以適吾之生,而勿忘勿失之也。故道之為道,至中至一;中則賅外,一則包眾;故「執中用一」可以致形性之和,御動靜之衡;而不為外物所移、眾事所拘,然後安居道中,不失其本。是故君子動不悖道,靜不忘道;形不以動而失其中,性不以靜而損其一;故時戒其情、警其欲,以守其天命之本、性道之中;此君子之脩道也。夫形易動,情易偏,動則失其常,偏則失其和,此陰陽二氣之乖、五運之失,順造化之所致,則離其經;逐物欲之所窮,則睽於正。故君子一形性、和動靜、止於至善,而不失其中;乃能常全其生、貞固其體,形神泰然,百骸從命;以不失其本、不忘其先。故物物而不役於物,生生而不傷其生,此君子有「戒慎恐懼」之行也。
夫人生而不能无情,有形而不能離物;則持躬葆神,必有其道。道立而生以全、性以完,則離道不可以為人。故君子嚴於戒慎恐懼,敬於外,而後誠於中也。人之情欲,常以外物之接而增,故誠意之先,必明格致之學,此《大學》之始教也。格物致知,而後意誠心正,此其脩道之大要,君子所致意者也。故戒慎者,戒於情之所之,慎於欲之所啟。恐懼者,恐於物之所誘,懼於形之所移。惟情欲不增,物我不惑,各得其所,而後全其天,此君子之脩也。
故不睹者,人之莫見;不聞者,人之莫知;莫見莫知,微而且危,如不戒懼,則其中移矣。故《大學》誠意章,首以「毋自欺」為教也。不睹不聞之際,人不之見,不之知,見者知者,我而已;所謂「自」也,「獨」也,苟有所欺,是自欺耳。故君子所慎在獨矣!夫獨者,衾影之中,屋漏之下,固无人可見之、知之,而君子則如十目所視、十手所指,戰戰兢兢,不敢稍怠者,誠意之道必然也,脩道之教必然也。當此之時,人禽之辨、存亡之判,設有未慎,道已悖、性已失、生已不全,何以語於脩哉?故君子脩道不以「顛沛易其守」,不以「造次易其操」,雖人莫聞睹之時,仍存戒慎恐懼之念,何哉?為道之繫乎生、關乎性,不可須臾離之也。彼小人非不為善,而因閒居之不善,以乖道性。故其面人之善,不掩其獨處之惡也。人而背性離道,是失其所以為人,既非人矣,雖或時復於人,而不克全其人道;猶禽獸雖或有人心,其類已異乎人。故君子「无終食之間違仁」,而「誠意必自毋自欺為始」也。
夫人受天命以生,含靈之體,時通於天;天神昭昭,時鑒於人。不聞不睹之間,而天神實睹之聞之;天神之靈,通於人心,不徒「行為」之能睹聞,即「一念」之生,「一意」之動,舉能睹之聞之。故其嚴之訓,格思之教,皆所以明神之鑒臨,无時或爽者也。故隱者非隱,微者非微,隱微之中,神明所矚。人以為隱,而不知正神之所見也;人以為微,而不知正神之所顯也。故曰:「莫見乎隱,莫顯乎微。」隱尚能見,微尚能顯,其非隱微,更昭昭如炬矣!然神者靈體也,无方而時格。故其鑒於人也,尤隱微之獨著。故「君子慎獨」,不敢有欺於不睹不聞之時,而必戒懼於隱微之際也。
人生天地之中,因天命之性以立形。形者聽命於神,而後性充而生全。故君子敬天畏神,為重生也,為反諸本以合於天也。天者,非言蒼蒼之氣也,有神主之。《禮》曰:「夫禮必本於太一,分而為天地,轉而為陰陽,變而為鬼神,其降於人曰命。其官在天。」此言天神之體,而人生之本始也。命即性也,降於人,謂之性,人性與天神同出也。故天神雖官於天,而不離於人;人雖生拘於形,不能如本來之體,而其性之所受,不可失也。故敬神者,敬吾性也;畏天者,畏吾生也;非曰祀天祭神,而後謂之敬畏也。天神之在人身,與生同臨,无時不鑒於吾;故敬畏者,不可少閒,而毋謂不睹不聞之地,閒居獨處之時,而可自欺也。故君子以「慎獨為脩道之基」,以「戒自欺為誠意之始」也。且人性靜而微,神之體也,其明察亦極靜極微之時;故隱者愈見,微者愈顯;故戒慎恐懼,尤以不睹不聞之時為嚴也。
人生而秉天神之體。天神之所居,遠在天上,近即人心;靈氣昭彰,精神式通。惟脩道之士,常湛然而明,凝然而定;不亂其神,不虧其天;則清明在躬,志氣如神,此先知之聖、大慧之哲也。「故致誠之道,可以前知;脩道之成,可通天命」,非術也,非奇異也,本其固有之靈明,而全之充之,以盡其神通之用也。故「天人相與,非有間」;「聖而不可知之謂神,非有術」。一言以蔽之,明性而已。是故聖人察天以立則,明道以為教,而必先敬畏以戒慎恐懼,示人毋悖乎性命,毋逆於天神,而以脩道為旨。蓋聖人之教,為全人生也,非為干福也;為盡人性也,非為惕禍也。而因脩道之至,戒慎恐懼之嚴,而常能充其靈明、發其智慧;與神同體、與天同德,而吉祥凝焉,災祲避焉。雖不干福,而福自增;雖非避禍,而禍不至;此則君子之脩也。
故脩道者,盡其性而已;不有所為也,禍福吉兇不與焉。然為常人言,則有俟乎警惕之教也。故勸導於善、禁戒其惡,以福之自召、禍之自取;不儆其行,則天將災之;不戒其心,則神將罰之;使之克全其生,不動於惡。庶可「因律」以飭行,「因教」而遷善;此凡人之所宜,而脩道之教,不後因果之說也。夫禍福之召、吉兇之來,神之主之,亦由於道之所合。故善人念善、行善、語善,善德所感,天神自嘉許之,以其不悖於天、不違於神也;惡人則反是,亦以其悖天逆神也。
故君子戒慎恐懼,脩己以迎祥,居易以俟命;其為合於道,其行盡於性;雖无所為,而无不為矣,其脩之至也。且神固在「人心」,其「氣」所接,固至近切,而「形」則違之;形生而隨「化」,化則「變」,變則趨「污下」。故耳目有聲色之好,口腹有肥甘之娛;其因而逞情逐物,无往而不悖其生生之本;自以為「養生適以戕生,育身適以殺身。」君子知之,故懍於「情欲」之害、懲於「物好」之毒;而時警惕其「思念」、檢察其「行為」,雖造次顛沛之頃,不敢失其操持。故戒慎恐懼之功,足以全性命而通天神也。

【宗主孚聖附注】


此節論「戒慎恐懼」為脩道之始基,即佛家以「持戒」為脩行第一步也。「脩道為成道」計,以存心養性為主,故「脩養工夫」即《中庸》最重之教,即儒教最先之義。而其理蓋因人受天命之性而後生,形體百骸非生之主,惟性乃人生之主,故「全性」為全生第一事。性有未全,即生有所虧,而不復為人,何以語於反本復始之道?故聖人垂教,以「率性」為人之道,而「脩道」為人之本。脩道必先「存養」,而「戒懼」為存養之基。
故首章一二節即明此旨,以見君子之戒慎恐懼,必時時如是,不可稍縱其心。而以申明《大學》誠意之義,使知慎獨之訓,有所為也。為以全性以全生、明道以返本也。故 夫子再三講述其義,使人知「敬畏之道」,而非有求於禍福吉兇之事也。故儒教之旨,言「脩養敬畏」,不外「性命天道」,而異於他教之但明「因果報應」者矣!
夫因果報應之理,原在性命天道之中;明此則知彼,由彼亦入此。惟聖人以道為教,性為道,无時无事,不以此為旨。故於《中庸》僅述「敬畏」,君子以戒慎恐懼,為脩養之始;而恐人或未明,以神道之「見隱顯微」,儆惕其慎獨之義而已。
經文甚簡,含意則深;非 夫子反復言之,人多不知先聖立教之旨,而以「持戒」為二氏之教,「禍福因果」為非聖人之言,豈非自違於中庸之教乎?故 夫子於講經後,復申明「神人感應」、「禍福災祥」之理,以見脩道者必先知戒慎恐懼之道,與神天見隱顯微之理;而後自慎自儆,毋動於惡,庶可全生育性、合道通神矣耳!故此文不可輕易讀過,要知「敬天畏神、持戒守律」,皆儒教所固有;而「神人感應、禍福因果」,亦聖人所重視;勿漫謂宗教家之言,有非中庸之說也。
第一章—之三 喜怒哀樂之未發,謂之中

【本文】


喜怒哀樂之未發,謂之中;發而皆中節,謂之和。中也者,天下之大本也;和也者,天下之達道也。致中和,天地位焉,萬物育焉。

【宣聖孔子講義】


此節言人之脩道當時保其中和,以致其位育之功。「喜怒哀樂七情」者,人生而俱具,生之有形,耳目口鼻五官百體備焉,而以「官體之接於物,則好惡之欲生焉;物欲之動於心,則喜怒之情發焉。」故「情」者,出於內而見於外,動於外而發於內,此隨化之形有必然者。然「人之初生」,有其本來,所謂性也,性靜而淨,何有於情?何動於物?惟「既生之後」,性隱形著,靜者常牽於動,淨者常溷於濁;故情識漸長,欲好漸紛,此變化之跡,而由生入死之途也。故生者必死,壯者必老,隨化而至,莫知其然;而皆「情識」之使、「物好」之誘,五官接於外,五識發於內;遂致「清淨之體」不可復葆,「靜息之真」不能久存;此聖人之所憂,而脩道者之所慎也。
情之發也,則心易失其正,以「逐化隨物」,不能保其常也。故脩道者當先察焉,先溯其「未發」之時而時「保之」,及其「既發」之後而時「持之」;使中和常充、性道不失,此則聖人脩道之功也。
中者道之「體」,和者道之「用」。中和不失,體用俱充,雖置之「造化之爐」而不變也。故能恆久不息,悠然自得,與道同體,與天同德,及其至也,則神靈湛明,功用无極,雖位天地、育萬物,无不可也。
故中者為天下之大本。「本」,即體也。「天下」,言其至廣至極也。
和者為天下之達德。「德」,即用也;言道之用極於天下也。
雖天地尚包其中,況天下之物乎?故致於中和者,聖神之功也。聖人言脩,盡於是矣。
此節為明脩道之功,而示其所底,故明指性命真體及其用也。性命隱微,不可見也;而喜怒哀樂之情則易得也,得其情,可知其性矣。蓋「情生於性」,非二物也;一靜一動,一淨一濁,而情性判耳;故喜怒哀樂之未發,即性命之見也。其時湛然定然,明靜乾淨,光足神充;一塵不染,一波不起;斯即性之真相,亦即道之本體也。故名之曰「中」,此即前釋之道體也;即一也、極也、至善也、至誠也之真境也。當喜怒哀樂「未發之先」,惟具此真體者存,人人皆然也。惟五官外接於物,五識內應於心,則向之淨者濁矣、靜者動矣;「中之體」不復恆存,而「變化者」見矣;此則喜怒哀樂之情「既發之時」矣。夫「情之既發」,則不易者已易,不化者已化,而逐其變化,則不知伊於胡底。此脩道者必時持之,使其不過於「中度」。不過度者,即中節也;此則和之謂也。
夫「陰陽並行,而為太極;情性並具,而成人心」,則七情之發,有不可免者矣。故聖人以其不能時保其中,而惟節之於和,和猶中也。蓋「持其變者反於不變」,「化者復於不化」之謂也,此即脩道者之事也。故中者,本來之道體;和者,順道之德而返於道之體也。昔嘗聞之老子曰:「知和曰常,知常曰明。」蓋可知「脩道之功」矣!夫脩者,為持其「將化」,返於「本始」;克其「情欲」,復於「性道」之謂也。故常保其中者,「情」不生焉、「物」不惑焉,无所用其脩矣。
惟常人不能「无情識」之發於心,不能「絕欲好」之動於物;不克常保其中,則不得不賴乎脩,以致之於和;故和者,由變返常者也。老子所云「知和曰常者」,即謂能和則能常也。夫天地之道,常則不息,不息則悠久,悠久則高明。「性中之體,湛然神靈」,所謂清明在躬,志氣如神也;所謂誠則明也;所謂至誠之道可以前知也。皆由於中之靈明,不染於塵,不蔽於物,光慧无盡,莫可方擬。故能通達遠邇、照澈天地;无微不矚、无幽不見,以充其俱生之神,而全其至靈之用。故老子所云「知常曰明」,謂能致和而常,則无不明也。此即「位育之功」之所至也。聖人本乎性道之真,指其靈性之本能,以教人之「脩道」,皆至寶至真之效,讀者勿疑其言耳。

【宗主孚聖附注】


夫子所講,極為明切。其經文中含有「脩真成道」之義,後儒久已不解;而謂「儒教不重脩持」,實大謬。經言中和之效,能成位育之功,夫既位天地、育萬物,則其神通智慧直无盡矣!不可但以文字釋之也。位者,定之也。育者,生之也。「定天地」者,能旋轉乾坤,天地皆聽其命。「生萬物」者,能覆載眾類,萬物皆順其性也。非空言可致也,亦非後所謂平治之功、敬謹之禮所致而已也。要知聖人之脩,進即為神。神功之極,大无可儗(通「擬」);以佛道之功證之,則所謂超三界、成正果,皆在此中和之功也。故佛家有六通之力,道家有飛昇之能,儒者亦有之;中和之至,則自致矣。故位育者,實有其功,非喻言也;實行之事,非想像也。 夫子固能之矣。
何以知之?昔者魏文侯聞趙襄子,見有出於石中、乘火煙而上升者,疑為鬼物,而驗之則人,不知何故?以問子夏,子夏曰:「吾聞 夫子之言曰:『和者,大同於物,物无得傷之閡之者,游金石、蹈水火,皆可也』」。文侯曰:「吾子何不為之?」子夏曰:「刳心去智,商未之能;然 夫子能之,而能不為者也。」。可見 夫子之脩,已極於中和之功;其教也,亦其自驗之、自得之也。故「位育之功」,聖人所行不可疑其奇也。「本諸性能,充其神功」而已。无異術也,惟「中」「和」二者。
中之義,前已詳。和則猶有未盡,人或忽焉。夫和有「天地之和」,有「人之和」。昔淮南子曰:「天地之氣,以和為大。」又曰:「積陰則沉,積陽則飛;陰陽相接,乃能成和。」又曰:「陰陽不及和,和不及道。」此天地之和也。老子曰:「嬰兒號而不啞,和之至也;知和曰常,知常曰明。
」列子曰:「其在嬰孩,氣專志一,和之至也;物不傷焉,德莫加焉。」子夏曰:「和者,大同於物;物无得傷閡者。」此人之和也。故和者,同也、常也,「順乎道」以返其本也,「持其化」以復其恆也。故和者,雖有情欲,必使中節。節者,制之也,有所限也。
人之生也,在嬰孩之時,其情欲无所過也,故謂之和。人能常保此態,則不失其和。不失其和,即不失其中。中也、和也,一而二也;靜則為中,動則為和。故 夫子之教,以「中和」二字,體人性情;而復勉脩道者常「守中持和」,以「勿失勿惑」,而後可充其性道之用、致其位育之功也。
又曰:本章為全書綱要,足以通貫全書;而《中庸》之教,不出此章之旨。即第三節為義極深,後人多未明;因不知「道之真諦」,每每執泥不能「一貫」故也。二節、三節,頗有分辨,一為內脩;一為外脩,故所含之義至廣;亦如《大學》由「明明德」至於「平天下」,由「知止」至於「止至善」也;其中「旨趣大同」而更精,即本章猶撮大要言之,以後更推演至盡,可謂儒教之全義矣。

【復聖顏子講述】


此首章言明聖人立教之義及教之本旨,而更推演其功,以見教之所成。故溯人生「性命之源」,以立人道,明性道之本,以垂至教。首節三語,而推重「脩道謂教」一句,明指儒教之天經地義,即《中庸》一書所述之全旨。蓋人類有需於教者,為其因人生之後,或忘於生之本,而无以保性全天。其所至,害及一身者小,禍貽人類則大。故必有以導之,使知道之所名,而各率其性。明生之所自,而各全其天。蓋教也者,將以成己成人者也,不徒一身之需已。故聖人以脩道為教,以見人之不可不明乎道也。
夫道者,聖人本天命之真、性道之源,而立其則,所謂「仁與義」也。然道本无名,亦自无行,而何以名之仁義而勉人之行仁義耶?蓋即聖人「立教之微意」也。夫世在上古,敦樸渾和,人无異志,事无異趣;天地之間,純然至道,固无所用其教,即无所謂仁義之道。世降日下,人民習尚,漸趨奸偽,純樸不完,至道已殘,則必有以示之性命之正,導之天道之真,而教遂以興,而仁義之道遂以立也。
故仁義為人之道者,「自中古始」;而以仁義為教者,自人情之不古始。推而言之,「世俗益降,風趨益卑」,仁義之道不足以昭其教,必將更推性命之德,而著為「人生之則」以為教者。故若禮、若智、若信以及其他德目,「皆將因時而立」;而道之為道,亦將因時而廣,非聖人故為之也。故道本无名,名以時也;道本无行,行以所宜也;知乎此,而後可以明道,而後可以明聖人之教。故「道」也者,「適用」而有名;「教」也者,「適時」而有宜;不可「執有无」,「泥今古」而論也。故道在无為而无不為,教在无範而无非範;因宜而宜,因利而利;而後所成者大。故脩道者,不可執
道;為教者,不可執教。堯舜之揖讓、湯武之征誅,亦由是道也。謂堯舜必以揖讓,則湯武不可行;謂湯武必用征誅,則堯舜不可法;此昧道之言,而非 夫子之教也。
故道有用世者,有自脩者,有成人者,有成物者,何非道也?而說者疑焉,以為巢由、務光之清,則善脩。堯、舜、禹、湯之仁則非脩,豈理也哉?故道无可名者,无定名也;教无可異者,不能異也;聖人知之,乃適時而為之名、為之教耳!故仁義之道,即无為之道; 夫子之教,即老子之教;不宜以其所異而異之也。故儒者以脩道為教,亦猶佛道之脩持;而以仁義為人道,亦猶佛老之主清靜、談苦空也。故通者達焉,執者昧焉;不明其本,而尋其末;不審其歸,而察其途;此「門戶之爭」不息、「宗派之持」不解也。
夫子之教也,以《中庸》為本;而其始基,則戒慎恐懼慎獨之行;及其成功,則致其中和位育之德。其一章中,言凡三折,以明「教之不外乎道」,「脩之不離乎道」。道,即性也,性為生本。脩道,即養性也。養性者,欲以盡性,故其成功,則盡性矣。其脩養,則養性矣。觀夫此義,則知「性外无道,養性、盡性之外无脩」,與佛者之「明心見性」果何異乎?
夫心者,身之主,氣之帥也,而「一秉天命之真而為性;一屬造化之氣而生情」。二者同出異名,亦皆道也。惟人以形體而生,形之著也,性之隱也。著易移隱,此理勢必至。如「未生之前」,无形可質,故隱者見而无可移,故神明顯焉。人以「形體情識」之動,使靜者不克主之;則「偏於造化」,而失其性命之真;「乖於中和」,而背其生生之本。此「脩養」之不可或緩,而「明道之教」不可或少也。
本章既明脩道之要,又述脩道之方與其成功,使讀者瞭然於聖人之教,而各盡力以行之;則庶乎皆全其生生之本,而合乎天道之真。更推而「盡其性之德」,以「成人成物」。人己同成,形神並育,則聖人教人之事至矣盡矣,此《中庸》一書之大旨也。

【述聖子思講述】


《中庸》一書,言教者也;而教為明道,故教不離道;此書之義,不外「明道」而已。
道之為道,古今儒者未能實解明白。或疑其高深,或疑其平易;或謂自天所授,或謂自心所現;或謂自物所成,或謂自事所發;或爭其有无之名,或分其內外之途。紛紜繁複,莫衷一是。遂使道終不明,而學者終不及道也。故 夫子明定教義,指實道本,而溯其所自,明其所成,故有是書之記;而開始即以「發明性道之本源」為第一義。
故道者,純係本人性之初、天命之真而來者;故性受諸天,道成諸性;
性外无道,性中有天。故性所含之德,皆道之用;性所存之真,即道之體。聖人能盡其性,故能明道;能見其性,故能知天。「天之所覆者廣矣,所育者眾矣;所用者神矣,所制者常矣;所主者大而无名,所施者微而易象;此則天之德,即天之道也。」
人性所秉,无異於天,故性中之道,亦如天道,不可執一以名之,不可視異以辨之。蓋性中之本能无盡,道亦无盡;性中之天真至微,道亦至微。充其性天,則道在矣。性者,與生俱生,生不可无性,故不可須臾離道。離道,是失性也,失性是忘生也。故脩道為人生急務,而《中庸》之教,必自是始也。夫「脩道之要」, 夫子已詳示矣。惟「脩之之方」與夫「慎獨之戒」、「中和之義」、「位育之功」, 夫子雖已示其端,而含義精宏,有非簡語所盡;故命伋為申述焉。
脩道之要,養性為先;養性之方,去欲為本。而生後「情識」日增、「欲好」日多。「欲好」可使情識陷溺,而「心念」則隨情識遷移。故意不誠,則心不正;格致不至,則意不誠。此脩道必先去欲也。情欲之害於心,而意念不得誠正,則性將失。性者,至靜至淨、至真至一,雖因性而生情,而體用常相違。古人以情為人心,性為道心,故有「人心惟危,道心惟微」之誡,言性情雖同此心,其德各異也。性情既異其德,則保性者,惟「順性」之靜,必去情之動;「守性」之淨,必戒情之污;「固性」之真,必去情之妄;「持性」之一,必省情之紛。故脩養之道,必以去欲為先也。情欲與性,同隸一心;雖二其名、異其德,而至微至近,不易為涇渭之分。
蓋靜動之間、清濁之別,非有嚴密省察,不得其從違之道。故古聖以「精一之訓」為師授之傳,而戒欲之先,必以「戒慎恐懼」為始也。人或「高談道要」、「空言脩戒」,而往往「忽於一念之微」,斯須之頃,性失其主,而情欲奪其中,遂至徇情逐物,善消惡長。自以為是,而不知違生之正;自以為賢,而不知悖天之真。此皆由省察之未嚴、戒慎恐懼之未至。故戒慎者,必於不睹之地。恐懼者,必先不聞之時。以期持守之精一,而成脩養之大功也。
性情之間,隱微之頃,而君子持戒,必如十目所視,十手所指者;以天性既隱微,人情至浮動,稍有失持,則奪其正,而「念」隨之不善矣。性固无不善者,情則以中節為善,過節為惡。故善惡常半,一念不慎,欲好過分,則惡念至矣。故「誠意必自毋欺」,「戒懼必先慎獨」。
人心統性、情二者,前已言之矣。而其辨之不易,聖人恐人之難體認也,乃為定「中和」之名,以便於省察也。喜怒哀樂,七情也;情識「未發」動之先,无所謂情,即性也。斯時果何景象,人人可自體認之,則「得性之狀」矣。情「既發」動,則性已生情,此喜怒哀樂「已發」之時,於此可「體認情之狀」矣。發而无過,猶是情之正用,所謂「中節」者也。如過此而
偏,則非情之正,而動於惡矣;於此可體認情之正否、念之善惡也。故性之時,純然无名,「道之體」也,名之曰「中」。情之「初發」,夷然中度,「道之用」也;而不由是離乎道,仍返乎初;不失其純然之體,名之曰「和」。二者,道之體用,不失之者,為「常保其性」;故聖人以此為脩道之基也。
中和之道,易知難行,易行難至,然明道者不難也。人性合乎道而為體,情隨性而為用,則動靜得中,知行不亂。 夫子於此以「中和」二字狀之,可謂精矣。「中則常住,和則常和」,而要在「節」字。節之有度,則情不過乎情,而仍時反其性。聖人以性為常,凡人以情為常。以性為常,則喜怒哀樂者,變態耳。雖變於一時,仍止於常態,此所謂發則中節也。以情為常,則喜怒哀樂,乃為常態;必至喜怒无時、哀樂任意,徇情不止,不復知有性者存,此則發而過節者也。故中和之道,非「毀情隳知」,而絕其喜怒哀樂之發也,惟「度情適知」,而節其發耳。故「聖人之道」,不以難行為行,不以高談為言,而所行乃「至行」,言乃「至言」,莫非「熟於天道、明於性情」之學也。故「中和之教」,天之經、地之義,蔑以加也。
中和既盡性情之正、全道之體用,其功所至,蓋无可極矣;故聖人以中和而致位育之功也。和字雖異於中,而常有中之效,其義含「常」「同」二字之意;以和為「節情返性」,則情不害其中,而仍保其神靈、全其元氣。故和者「守之以常」,而致易變者不為變也,故老子有「知和曰常」之語。又「和」者,能克其情而復其真,真氣充盈,精神不移,所謂「至誠」者也。人而至誠,已躋聖神之境,而外物不得為之傷;以其盡物之性,无所慊於中,故能大同於物,通於神明;此子夏有「和者大同於物,物无得傷閡者」之語也。由此可知,和之為道至矣,非僅謂調和性情而已。故「中」為道體,通天地莫之改也,故為天下之大本;「和」為道用,通天地莫之害也,故為天下之達道。二者不可失也,得之則聖神之功,失之則禽獸之域。故「脩道之教」,以中和為其基也。
惟中和之道,如何以致之乎?聖人固示其方矣。蓋心為身主,「養性莫先脩心」,存其心而後性存;故能「以性主心」,而後常致中和;「以脩養心」,而後常見性道。惟生而有形,外接於物;情不自禁,乃傾其心;故養心必先「去欲」,去物必先「持戒」。惟「耳目之官」,无識主之,不足以察美惡;「手足之體」,无識運之,不足以辨休勞;故持戒必先正念,正念必先明識。此《大學》之教,格、致、誠、正,四者有序;而《中庸》之脩,戒慎恐懼,隱微必嚴也。
夫脩道者,其致力固多方,然不能外是者:「誠而後明,明而後誠」;「非先知,則不止;非先慮,則不得」,此聖人述其所至而告人者也。故脩道者,要知中和,即《大學》之至善,致中和,即止至善,而戒慎恐懼,不過為誠意之初,求止之方;其間尚須由定而靜,而安、而慮、而得。有得亦
如此,要先「有慎獨」之基,而後可致中和之功,非謂脩道之易也。然「道」只是率性,「中」只是情之未發,「和」只是發之中節。但用力性、情二者,而立其大本、充其達道而已,則脩道仍无難矣。

【宗主孚聖附注】


子思子文,雖未將經文分別釋講,而所講脩道之方,實三教所同,不可不知。因脩道貴在自己用力,聖人示其途徑已耳。如此章,先講戒慎為「脩道入手」,次講性情之正為中和,為立本行道之方;終講中和之至,成位育之功,為脩道之成。蓋途徑已明,只本此用功,則自有所成。故其教簡而包義廣,其文易而寓意精,不可不細味之也。至於中和致位育之功,亦僅舉其大者,如脩道至於至誠,止定至於至善,則聖神仙佛之功,均已盡矣。而脩之為脩,亦非僅慎獨一事,及其所至,則如孟子之「不動心,養浩然之氣」,顏子之「坐忘」,孔子之「知命,耳順,從心所欲」,皆其功也。故慎獨云者,入手為脩養之方耳。
又如中和為性情之正、大本達道語,亦僅示其至理。及其用也,則孟子之謂「養心知性,存心寡欲,盡性知天,操存捨亡」;曾子之「三省,啟手啟足」;顏子之「克己復禮,拳拳服膺,三月不違」,皆其功也。无非為「明心見性、存中用和、閑欲制情、順性正命」而已。故言儒者之脩,未嘗異於佛老;而其成功,亦未嘗不至仙佛;所惜者「微言既絕,傳薪无人」。
秦、漢以降,「儒者」只習文章之事,其賢或志於禮樂、崇於仁義,而僅得其粗、遺其精、拾其外、棄其內,反疑佛老之脩持為誕妄,而不復求於《大學》、《中庸》脩養定靜之道,豈孔子所及料哉!故脩道為《中庸》第一訓,豈可淡然置之哉!性命人所同具,脩道以全性正命,人所同需;苟不知此,何以為生?而謂儒者可不「知之」「行之」者乎?故《中庸》之證釋,實不容已者矣。

【亞聖孟子講述】


本章文簡義宏、言近旨遠,顏、曾及子思已為文論之矣。軻請就「天命性道之本」,再為述明,以知聖人立教之原,而釋後儒爭論之惑焉。
軻嘗論「人性之善」,其言載之七篇者,人多見之矣,而後儒猶有未明,紛紜其語,誠哉「道之不易明」也。今於講天命性道之先,再將「性善之說」更推其意,以補七篇所未盡,而正後儒之誤。
夫「性善」者,自昔聖人示其言,吾 夫子廣其義,而子思子授其旨,軻為演其說耳。性之无不善也,猶道之无不德、天之无不仁也。性受於天,天出於道,同源異授,何可疑其非善也?後人以《論語》「相近不移」之語,遂謂「 夫子无性善之教,而其教自軻始之」,此大謬也。《易》曰:「一陰一陽之謂道,繼之者善也,成之者性也。」《禮》曰:「人生而靜,天之性也。」《中庸》曰:「自誠明謂之性。」之數經者,非軻之言,皆 夫子之教也。謂性非善耶?則《易》何以論「善為繼道、性為成道」?《禮》何以謂性為靜?《中庸》何以謂誠明為性?善也、靜也、誠明也,皆性之本德,而 夫子紹述先聖之教,明示之以告人矣,夫豈有可疑者耶?
《中庸》首章揭明人性之源、人道之本,以定教義,亦莫非以「性之善」。凡道德者,莫非性之所生所成故也,而後人猶疑之者,豈非惑乎?夫性之无不善也,苟脩道之士自能體認之;而儒者徒察夫耳目之官,見其情識之動,竟忘人之有性;此告子「生之謂性」之說也,而荀卿遂創為「性惡」之談。告子以為人性非善,必以仁義之行以匠之;此迷於情識之偏,而不明中和之道。故有杞柳桮棬之喻,即荀卿「善偽」之言。人惑於習俗之移人,而不知天命之正,遂謂可使為善可使為不善,此楊雄有「善惡混」之說也。人惑於上知下愚不移,而誤認性有智愚之別,不知此「識」也,非「性」也;遂謂性分品級,不皆善,亦不皆惡,此韓愈之「性有三品」之說也。而其持之若有故、言之若成理者,莫非忘其性道之源,昧夫脩養之真,遂不知生之與性、性之與道之關係,此其「大惑不解」者也。「告子之言,吾當時已闢之矣」,而後人猶嘵嘵爭辨不已者,可見道之不易明,而言之不易盡也。是故言性惡者,或性有三品者,或善惡混者,皆不知性之為性者。
本章首言性所從來,原受於天;劉氏以「受天地之中為命」,亦此義也。性既本於天,而為天地中氣,其可謂之惡乎?性不可言,而其成道也,即性之體;性為道之體,道无可名者,而謂可以三品名乎?性合於道,道法自然,元氣渾淪,是為太極,極者一也;性亦太極,而謂太極之初有善惡混者乎?故言性之妙,莫善於《易》;言性之真,莫加於《中庸》。
《易》以一陰一陽釋道,而曰「繼之者善,成之者性」。道本渾淪,以動靜而後有陰陽,其初則无可名;《易》之言也,包舉體用,賅括始終故也。而恐人之有忘其始,而失其體,乃曰:「繼之者善也。」蓋善為道之德,由无名至有名,故其初之機,善也。善而順其體、返其始,元氣復凝,其道
乃成。成之者,言成道也。道无可成,惟全其性,故曰:「成之者性也。」性之成也,以其善也;本於善、由於善、止於善,始善終善,而性全而道成;此《易》教也。
本章首以「天命」述性所自,以「性」立人之道,而末則以「中」狀性之體,以「和」返性之始,其義與《易》同而較詳。蓋《易》言道而歸於性,此言性而歸於道;其文略異,其旨无殊。人知性之源、守性之德、育性之體、成性之真,即脩道也,即全性也。中也,和也,仁義之道也,莫非善也,莫非性之本真,聖人從而名之耳,豈曰「性惡而善者偽」哉?豈曰「性有三品而成性者異」哉?豈曰「性善惡混,而性善者非」哉?故知性之為性,而後可與辨性善之義,授《中庸》之教;其影響恍惚,直不知性,又何足語於教哉?
故聖人之教,有體有用,其教人也,先立之則,使之漸入,為中人以下,不得不如是也。至溯教之終,極性道之本,則當止於至境,以盡其性之所生成。故仁義,人之道也,非曰「道終於仁義」也;禮也、智也、信也亦然。陰陽,道之行也,非曰「道即終於陰陽」也;水也、火也、金木土也亦然。故曰「形上謂之道,形下謂之器」,上下各有極也,不過謂道器之殊而已,不可不知「器不外道」也。
蓋聖人言「教有所立」焉,必本諸道;言「道有所本」焉,必歸諸性。性有仁義之德,故立為人道,而述為人教;性有其他之德焉,亦如是也。且性之德,非聖人或充之、或約之,時需仁則立仁,時需義則立義,時需禮、智、信也亦同。故德者,順乎時、分其類、增其名,猶道之二氣、五行也;「數」之一、二、三也、「易」之兩儀四象八卦也,各因時而分其類、增其名耳。故仁,仁也;義,亦仁也,禮、智、信及其他之為德,何非仁也?溯其本始,則皆性也;仁義均性自成者也。故言教者,必明立教之源,必知為教之由;若不明其源、不知其由,徒日誦仁義,不知仁義之所始;雖曰求道,吾見其去道日遠矣。
此章言道,重在「明道以為教」。自古「聖人不因自脩立言」者,其著說也,无非以教天下後世,不獨《中庸》為然,即群經所載,皆以垂示於人者也。故本此旨立言,必就「凡人知識所及」、「時世習俗所同」而導之引之,以趨於道,是則「立教之旨」也。惟其如是,故懸則以為經,明用以彰行,而復周示其方,詳具其義;使引者有所循、導者有所止,庶人皆赴道,而有所成;非僅誇言教義已也。故「聖人之教」,如神之用、如天之德,神用无方,天德不息。故「示則」必視時需,「立方」必準世習,古今不同禮,中外不一宜;非教之異,所以教之之異也。
如人道也,而懸則於仁義;「此因三代之時,人心之習,不由仁義之教,无以成人之道」;故仁義為教,非聖人自制之也。由上言之,民樸世醇,不需仁義;德教已明,但言道德。由下言之,人心變詐,行為犯律,不徒忘
於仁義也,必重申禮智之教,而後可防其流而返之本。故言仁義者,必世之忘仁義也。仁義固天性之德,忘仁義者,遂失其性,天性不全,何語於道?故聖人仁義之教,純為全其性、成其道也。
人性之受於天而合於道,聖人已明告人矣,然體認之,非自己用力不可。故脩道之教,為體認人性也。《中庸》首章所述,无非教人體認其性,而如何體認?則先存養。故慎獨之訓、中和之義,皆懸體認之則、定體認之方,以使脩者知其究竟,及其趨守也。性,至善也。成道,止至善也。全性,即成道也。《大學》言「知止而後有定」,此即本章「脩道先戒慎之義」。以心无常方,念隨心動。欲其无惡,必求致靜。欲其止靜,必先去欲。欲者,搖神惑意,而以動其心者也。故寡欲以存心,淨念以壹志,而後息不亂、神不搖、意不惑,此即《大學》誠意工夫也。昔 夫子有言:「人莫鑑於流水,而鑑於止水;惟止,能止眾止。」此即存心之要、知止之方也。
夫神氣常清、意念常澄,而後神光瑩澈,照物不遺,故曰「誠則明」。誠而明者,物不能誘其外、欲不能動其中,心志凝定、主臣秩然;而後光輝充實,智慧圓澈。以應萬事而不蔽,以接萬物而不惑,故曰「至誠如神」,言其止於所止,而「不動其心」也。吾平生脩養,即始於是,心定志壹,而浩然之氣以充。故不獨外物不移,而精神直通天地,无所間隔。此則「知止能定」之後,漸進於「安慮而得」者也。
此章之教,以「致中和」為歸,其義與「止至善」同。以戒慎恐懼於隱微之時,不敢有絲毫之惡,以悖吾至善之性。行之既積,惟性是充。性日以充,情日以約。時守其中,而立其本。縱有事物之接,而動於喜怒哀樂之情,然不踰矩,而時中其節,以育其和、充其道;故能自主於中,天性沛然,不失不惑;而後放之彌於六合,致之通於鬼神;固无不至、无不盡也。是則所謂位育之功、至善之境,而脩道之極則也。
中和只是性之體用,而曰大本、曰達道者,以道之在天地无不通也。上自天地,下至萬物,同此道也,同此性也。故天道地道,不外中和,人物亦然,能通之者,是為至道。故聖人化育萬物,如天之覆、地之載,位列天地,如帝之德、神之功,可徵諸事也,故以中和為天地之大本達道也。
夫人並天地稱三才,其德可參天地故也,而其因即同具此本、同由此道也。失本則不立,失道則不行;中和之道,為人不可須臾離者;然其致之也,只在時時存養省察。道心既微,非存養不充;人心既危,非省察莫閑;此為順性之則、本道之行,當然之理。「天之行」也,乾健不息,故遂其高明之德;「人之生」也,朝乾夕惕,戒慎无時,故成其性天之道。若稍肆焉,心不存、志不壹、念不淨、神不明、性德不充,道體斯失,而猶謂生之為性、食色之是謀,終日昏昏,无惡不至,尚何以達其道、立其本歟?故脩道者,為體認天性而已;戒慎者,為防閑情欲而已;中和者,為立本通道而已。
聖人教人,不外鍼其病而防其失,明其用而決其惑。今人不務脩養,不知性道,而猶自命儒者,翹然自足,以為聖賢之徒,宜夫天下之多事也。故自性惡之說行,而返性之教廢;三品之說出,而脩道之教亡;善惡混之說傳,而中和之教不明;夫豈非儒徒之罪乎?又自「唐宋」以降,佛老之學大行,「宋儒」因以漸悟性理之源,而分性為二;謂一善一惡,亦猶蔽於荀楊之說也。性,太極也,豈有二太極哉?動靜而已。故動而為陽,靜而為陰,循環之間,以成其化,此後天之事。動不失度,即和也。動而復靜,即中也;故奉天時者,中節之謂也。苟動而中節,何有惡者?其不中節,方為惡也。「情由性生,過而後惡」;若謂性有一惡,則僅有中而无和,豈明性情之正者歟?故謂性有二者,亦蔽也。

【宗主孚聖附注】


孟子此文極明透,以聖人因時立教,而性道為歸,雖立方无定,而其本不失,此學者所當知也。至言性善一層,為教中最要之旨,不獨儒宗言然,佛之「明心見性」,道之「脩心煉性」,何非以「性至善」而期脩養以盡之成之耶?故言性善者,為性命工夫之本,若果性惡,或善惡不明者,則見性煉性皆不成教矣。
孔門自顏子後,惟曾子得真傳,而授子思子以及孟子,故性道工夫惟孟子能紹述焉。他如「荀子輩,僅及大義之教」,以禮義為其旨。後之儒者,如申培、轅固、江公諸人,大都出於荀子。漢興,五經雖立博士,而傳者僅荀氏一派。故微言絕於世,而性道真諦不明。迨佛、老教行,性道之學足與儒宗微言派表裡,而後儒猶復拒之。及宋世,周、邵、程、朱諸儒,始得二宗之奧,以反求於聖人之經,漸明太極先天之說,而「性理之學」以盛,此亦儒宗微言派之中興也。惜「時當專制」,上困於階級之嚴,下迫於門戶之狹,而徒言无臻實現,仍不得繼述孔孟脩養之功,无以開後世之教也。
故微言之與性道,在孔門中如子貢輩,尚未易聞,其精宏奧妙,實非學問上事,必也身行而心應之,以悟透天性淵源,而後直達至善之境。儒者畏其難成,不肯為之,觀於子夏「刳心去知,商未之能」之語,可見孔門傳授之不易也。儒宗既失其傳,幸道佛已廣其教,今合而一之,庶全先聖之旨。學者可不留意於此乎?

【文中子王通疏述】


「天命之謂性」三句,為指明教之本、道之源、性之始,而見聖人立教,非外乎天性,明道必先率性也。性為生本,言受自天者,以天地既奠之後,人物均自天生;天生人物,必有其所賦與者,則性是也。「身」生於父母,而「氣」形於造化;而皆非生之本,以其「變易不常」也。故易化者隨化,永生者常存,苟无斯本,則形滅者絕,身毀者亡,尚何有經常之體、不易
之真存?人之不明道者,以生為生,死為死,但知現在,不識來去,此惑也。何則?人生與天地同,苟常變易,而无其本體,則星日不克常明,山河不克常在,而春秋无遞嬗之序,水陸无安定之規;則此世界早已隳敗,不復見上古之留痕矣。其能化而不化,易而常復者,以其有「大本」存,故能循環不息,以至无極也。
故性者生之本,大本既立,其道乃彰。陰陽風雨晦明,天之道也。水陸陵谷高漥,地之道也。人之生也,亦有其道,情識知感欲好,人之道也。以其本所生,故道者无名无形,因體而成用,則名形成焉。人既秉性以為體,因用以順道,是「生生之序」不可悖者,故聖人明之而立其名、為之則,以示其教焉。人之有性也,賢愚皆然,而獨聖人明其道也何哉?蓋「性者體」无所見。見者其用也,即人之情。性靜情動,性微情著,人易為動,而明於著,常以情為生,而本末倒置,體用妄行,此為背道之生。人受天之正命,天法道之自然,故背道者即逆天也。逆天背道,為大不祥,以其氣之逆也、理之悖也。故「道者」,有德以示其行。「性者」,有德以閑其心。而常人忽焉。故惟聖人明之,明其本而著其德,順其用而立其則;此仁義為人之道之教所自來也。
「道也者」下至「君子慎其獨也」一節,申言「脩道之方」,性微情顯,體用之理也。故道无名而德著焉。惟其微也,則明之之方必從顯微之道。故脩道者,伸其隱、抑其著、固其微、閑其顯。此必然者,人情之動也。常徵於念,念善則善,念惡則惡。善則同於性,惡則背於道。故充性全道,必自誠意始,誠意即淨念也。《大學》亦明其義矣。人之念動,常在所忽之時,以情感之生,不必先有其行,心生一念,而後志為之移、氣為之使,人念既紛,惡心以啟,此由「人欲之害性」也,脩道者必先慎焉。
性之隱微,真氣潛存,一心之中,不可稍洩。念紛且惡,則真氣以洩,而性光不明。內无明智以別之,外有欲好以誘之,中所存著僅矣。故《大學》言脩,必先知止。心止則念一,念一則志定,志定則氣充,氣充則神全;神全則性明,此脩道之不二工夫也。故欲「保性全道」,必先求其所止。止則能照物,如止水之鑑影也。惟止之法,務持其心。持之方,務去其欲。而戒慎恐懼之必嚴也。夫戒慎者,戒其念之紛;恐懼者,懼其念之惡;此即省察之事,而脩道之基也。
「莫見」二句,實為重要,蓋人神感通之理,即緣於天性之源。性受於天,而智慧光明,與神通德,所謂靈也。聖不可知為神,故神也者,原與人同出,人而脩道,性充神全,即神也。故有「志氣如神」、「至誠如神」之語,非喻言也。人性之真,常接乎神,「神之所契,即在方寸」。故古人敬恭神明,即戒慎一心,而行止動定,无不齊莊中正者,恐有瀆吾心中之神,以干上天之譴也。神之體隱,神之德微,而在吾心无時不通其靈,則隱者至見,微者至顯;。人昧於通靈之理,謂神无干於人,是以「閒居則為不善」
,「獨處則念於惡」;以為隱微之頃,人莫之知,而不知神鑒之也;愈隱愈見,愈微愈顯也。《詩》云:「相在爾室,尚不愧於屋漏。」又云:「神之格思,不可度思。」子曰:「如在其上,如在其左右。」曾子曰:「十目所視,十手所指。」皆言神鑒之嚴,不可欺於斯須也。神无方也,用无極也,隨時隨事,有所顯也。故敬神者,必嚴其心;畏天者,必戒於念;毋以昏昏之易欺,而謂冥冥之莫察也。故《大學》誠意一章,與此節之教正同,皆注重人神孚感,而勉脩道者先戒慎於隱微也。此節世人每多忽之,以為善行須使人知,惡念无妨己德,此大謬也。聖人特再三明示,以垂炯戒者,誠以心之易欺,而「性之真」易損也。
「喜怒」節以下至終,為全章綱領之結,而明脩之所至,人情即性之變動。故喜怒哀樂之未發,純然性體,即道體,是謂之中。中者无過不及,无偏頗,无形名之謂,聖人假「中」以形容之也。此時性光明澈,毫无渣滓,為本來之象。及喜怒哀樂之既發,則情已動,而前之淨者濁矣。故情動之頃,必持之,使毋過其度。毋過度者,中節之謂,聖人名之為「和」,以其雖生情而不害其性,仍使復於中。譬之水焉,性,止水也,微風漾之而生波,是情動也。波之微者,旋復於靜,水之面目依然也,此即和也。若怒濤急湍,逆行倒洩,是非水之性,而有害於水之德也。故水之止,性之善也;波之微而復止者,情之和也;濤湍逆激者,情之惡也。孟子言性善,情有善惡者,即此喻也。人如縱情不止,失其和者,則失其性而害其生,如水之沖決汎濫,莫可遏也。故聖人於此,必時省察,以致其中和。
中為「凡生」之本體,故曰天下大本;和為「全生」之大德,故曰天下達道。致之則道成,而神用无極;失之則生亡,而不得謂之人。此中判別,不可不慎。故脩道者,務致意焉。其喜也,必懷愉快之情,而不至於驕矜之態,以全其「仁」;其怒也,必啟剛毅之思,而不動怨毒之念,以全其「勇」;其哀也,必生懼慎之感,而不積狠戾之忱,以全其「義」;其樂也,必存和讓之誠,而不起淫佚之慾,以全其「智」。他如愛憎之動,亦皆時持之以節,不過其度,則所以致其和也。蓋中和為性情之正,德之善者,中和不失,天性永充,則其成不可極也。昔孟子謂柳下惠為聖之和,即以其不因情害性,故能坐懷不亂、塗衣不污,常保其和、不失其本,此之謂脩道有成者。果能如此,則情欲何害於性,而天道何患不全者耶?

【文中子王通自注】


今奉 夫子命,著文敬疏《中庸》經義。通不敏,於先聖至教,嘗竊求其旨焉;世代久遠,師傳无人,抱本窮年,息心默省,所獲於靜中者,无異二氏之言。蓋性情二者,為天人界限,以人通天,必由情溯性。儒者既佚其傳,二氏則贍其說。人心非異,彼所以教人明心見性者,亦吾儒之存心養性也。性同所始,途同所歸,故言「教之異」,自本趨末也;言「教之同」,自
末返本也;何有門戶之爭耶?
《中庸》為吾儒闡道、明教之本,而「先聖自脩」成人之書,其旨深遠,不下《易經》。惟言簡文奧,人不深求,不得其道;苟以二氏之說參之,則事半而功倍矣。故脩道之教,三教所同,无可歧視;其歧者,自歧於道耳。今且就 夫子所講、諸賢所述,引申其意,以盡經義之蘊,而便世之脩道者參考焉。
第二章 之一 自誠明謂之性

【本文】


自誠明謂之性,自明誠謂之教。誠則明矣,明則誠矣!

【宣聖孔子講義】


前已將《中庸》首章講明,而繼首章者,即述脩道之義。脩道不外盡性,故言道為明性也。致中和,為脩道之則。中和,即性情之正,而致之不外至誠。故至誠,為致中和也。首章既明「道本於性」,脩道先致中和,故次章即以「誠明」示性道之真,為教之本,无非為明道也,亦无非為成道也。
「誠」字為儒者脩道至深工夫、至高境界。然至深非奇也、至高非異也,只是道之本來、性之本體。《大學》之至善也、極也,《論語》之「一」也,即首章之「中」也,莫非其「境界」也、止至善也、用極也、一貫也、中庸也,莫非其「工夫」也。故《中庸》之教,以誠為始終,能誠則道成,不誠則性失。故誠者,性之本體,道之本來,非由外致之,非自物成之。
前章言性道之真,曰「中和」。此章述成道之則,曰「誠明」,其義一貫,不可歧視之也。惟性者,不可見,故不可名。不可脩,故不可成。而言成者,有「必脩」之道。言名者,有「必見」之義。蓋分「內外體用」言之,以便於教學也。故誠也、中也、至善也、一也、極也,其「名」也。致也、執也、用也、止也,其「成」也。「无以名之,人將恍惚」;「无以成之,人將訕謗」。故聖人設辭以喻之、立則以示之,皆以便於教學者也。
「誠」既不異於「中」,何以首章言「中」,而此言「誠」?人多疑焉。蓋「中」者體也,「誠」兼體用者也。故言性道之真,則「中」足矣。言脩道成性之事,則必言「誠」也。故誠之為「成」也,言其「終」也;誠之為「實」也,言其「始」也。「實習」於脩道之方,「實踐」乎戒慎之訓,「實致」其中和之功,而後謂之成矣。故誠者,始於實,終於成,體用皆具,本末一貫者也。知此,然後可以語乎誠。
誠為性道本體,故成道見性,必由「至誠」。而性道之真,未有不至誠者。然誠是「已成」之行,則脩道之極,必至至誠。而至誠即性,至誠見性,純乎靈明之境,晶然瑩徹,毫无可染、毫无可蔽,是謂性之光明。人而至誠,不蔽於物,不染於塵,性光自充,智慧自足。天下之至明者,不能奪其觀;至聰者,不能劫其聽。是則本來之智,天授之慧,雖神明莫能逾也,是謂成行之聖,天縱之真。而不待乎格物以致其知,而不藉乎脩養以去其蔽,斯即性之至者。故曰「自誠明謂之性。」
然聖人不世出也,真人多以脩成。性至之誠,或未易得,則由「中智」以下,易蔽於物欲之私而奪其本來之智,是則脩養之要,而中庸之教、之切也。教立於聖人,聖人固至性者、誠明之至者,其為教也,則本其既具之智慧,察夫凡人之性情,知不足以語於誠明,而將失其性道之本;則為之立其
則、示其方,以勉其脩養之功,而致其中和之道。人之率其教也,則能「閑」其情欲、「正」其耳目、「一」其心思,而後以「存養」之勤、「省察」之密,不失其本來,以復其天性。是則由脩而成之哲,其所得,端賴乎教者。故曰「自明誠謂之教。」
蓋教者,先使知「性情之真」、明「物欲之害」、辨「耳目之蔽」,然後告以脩養之道、省察之方、日積其行、月累其功,而以致其誠。此即《大學》由格物致知以誠其意者也。是教之效也。
「誠」本於性,誠明者性之用;「明」本於教,明誠者教之功。故《中庸》立教,以致人明誠為旨。夫誠之明,聖人之所能,而明之誠,學者之所及;「以聖人為教,而眾人師之,則不明者明矣;志聖人之教,而脩聖人之脩,則不誠者誠矣。」故「教」立於聖人,而「脩」成於眾人,天道也,亦人道也。天生聖人,以明道立教;人奉聖人之教,以明道成行。此道之極則,而天下之大德也。故誠者始於聖人,終於天下,一聖人推其誠,而天下之人皆致於誠,教之至也、道之至也。故天不秘道,聖不秘教,忠恕之盡,而仁智之極也。此《中庸》立教之本旨,而「率道」之真義也。
夫誠无不明,前已言之矣,既明而後誠,則教學之事。明者,明夫道也,明道而率之全之,以致中和之行、脩養之功也。故脩道者,為由「明」至「誠」之義。明之為明,非情識也,非知覺也,非感憶也。蓋始於格物,中於省察,成於致知,知至而後謂之明也。人之有知,緣於耳目,動於情感,因於物欲,此識也,非正知。故明者,不緣耳目之官、不動情感之念、不徇物好之欲,而靈明通澈、智慧充盈、精神接於天、意志同於道,然後謂之「至明」,惟聖人能之。
聖人能明,而以明其不明,此立教之所由,而眾人得明之所自也。故明有始終,行有初成。明於未明,始也;既明而不惑,終也。因聖人之教,而明脩道之要,初也;循脩道之方,以致至誠之功,成也。故眾人不明,因聖人而明;不誠,因行聖人脩道之教而誠。其明也誠也,雖異,其終也成也,仍同。故誠者必明,明者必誠;由誠之明,由明之誠,聖愚之途;其既誠既明,无異也。此之謂《中庸》之教。
第二章 之二 誠者,自成也

【本文】


誠者,自成也;而道,自道也。誠者,物之終始;不誠无物。是故,君子誠之為貴。誠者,非自成己而已也,所以成物也。成己,仁也。成物,智也。性之德也,合外內之道也。故時措之宜也。

【宣聖孔子講義】


誠之為教至矣!而誠者非謂待於外者,必由其天命之性而成,故誠者盡性而已。不知性之體用,則无以致其誠,故誠者必先知中和之本。中為大本,和為達道,而立此本,行此道者,則在於誠。故誠之為誠,无非充其性之德,盡其性之用,全其性之體而已。性者人所同具,而无差別者也。人皆知性之為性,則誠至矣,故曰:「誠者自成也,而道自道也。」誠以全性,全性以全其生;生不失,性不惑,則「成行」也;成行,則「成人」也。故自成者,言其誠之不待於外,一義也。言其以誠全性全生,二義也。言其能誠而後成人,三義也。非知此旨,不足語於誠。
夫誠為成人之行,即成行之境,合「內外始終」而言之也。故「一誠」而學者畢生行之不窮,外應於事,內善其躬;非致其誠,則人道不立;人道不立,則天道不通。故誠者又不獨自成已也。誠由自成,非聖人為之言也,本乎道也。「道」者隨物自見,隨事自在,隨時自存;不因外而動,不因內而靜;不因有而實,不因无而虛;不因大而大,不因小而小;而動靜虛實大小无不具也。此則道之所以為道,而明道者所當知也。
故道在天,則為天道;在地,則為地道;在人,則為人道。道一也,天高地下,天動地靜,道不異也;而高下自宜,動靜自得,道之見也。故言道者,須知「道之自在」,不可執物以測道,不可泥事以名道。蓋道自道,非因事物而為道也,事物因道以成其用耳,故曰:「道,自道也。」道之自道,誠之自成,一也。故誠者,順其所成而成者也,是謂性也。性道一本,為誠者可不知此義哉?
誠之為誠,聖人所以成教,眾人所以成行,性之所存,道之所在,天不違其德,地不違其用,物不違其則,事不違其理,時不違其序。故人之於誠,至矣,盡矣,蔑以加矣!是故誠者,為天地之經、人物之本,雖聖无以加其智,雖神无以喻其功,何況於人物乎?故誠之為成也,言无不成;无不成,則天地人物位育盡矣!天地人物因吾之誠而皆成也,此即所謂「萬物皆備於我」者也。惟誠以成天地人物,故誠者物之所生所全者也。物生於誠,全於誠,而各得其所焉,故曰:「誠者,物之終始。」物之,言凡天地萬物也,外包四極,內概毛髮,莫非物也,惟誠者全之,故不誠者不能也。物生於道,各具其性,同出也;誠者本於道,推其性,乃能始生之,終成之也;其不誠者,則无以宏道之用、廣性之德,无以生物,即无以全物也。且不特此
也,「內无以全性,外无以生身」,一身之中尚且不保,何語於他?故不誠者,不獨不成物也。
夫物之為物,其義精名廣者也,若執其辭,則不明矣。蓋《大學》始教,以「格物」為本,即此物;物之所包,「大則无外,細則无內」,凡五官所接,情識所察,思慮所及皆屬之。惟誠者始明,明則使之各得其所,不誠則不明,不明則蔽,蔽則物我不分,性情莫辨,是非糾紛,邪正倒置,何有物之為物,道之為道耶?故誠則生全於物,不誠則皆失其生全;「无物」云者,不得生全之謂也。一身之中,无為生全之主,則人之為生之道失矣;人无以生,雖生若死,此聖智所悲者也。故「君子必貴誠」也。夫誠者之本於道,盡於性也,其所成者,全性之德、同道之用也。故道之所成者成之,道之所生者生之,不得違天道以生成,不得悖性之體用也。故誠者,不獨成己而已,將以成物也。「成己」為性道之體,「成物」為性道之用,體用俱備,而道成、而性全,有一未得,則非誠也。故誠者之成己,為成物也;成物亦成己也;己物皆生於道,成己也,成物也,成道而已。故潛脩之日,不忘度世之懷;成行之時,必先立教之事;非為人也,為己而已;非為己也,為道而已。道自在於天地,无所外也;人自生於天地,无所異也;一本所生,一氣所通;而成行者,不得有「人己」之殊視也,不得有「物我」之異觀也。故天无私覆,地无私載,聖无私教,神无私福,皆本道者也。人而欲成其行,能不由斯道哉?
故成己成物,兩盡而後誠至。苟獨善其身、自高其道,不知行已未全,而欲致於誠明,此道之悖行,非聖人也。聖人者,法乎天、本乎道、盡乎性,「仁至義盡」者也。故成己仁也,成物智也,皆性之德也。性之德者,性之自出,由聖人名之也,曰仁曰智,以其體用而名之;仁為體,智為用,即上節「誠明之義」也。仁者至誠,智者至明。誠无不明,故成己必成物也;明无不誠,故成物即成己也。二者(誠與明)「內外始終」言之,則有仁智之分。就道言之,則一本於性德也。故曰:「合外內之道,為時措之宜也。」蓋聖人立教之微意也。
聖人本性之德,充道之用,以成己成物,以成其性之德,而不能捨於仁智之行。然仁智一也,仁者必智,智者必仁;仁而无智,不得其道,失其用也;智而未仁,不得其本,失其體也;故本末始終,一貫也,此之謂「時措之宜」。不得其用,不可措也;不得其本,不能宜也。如首章之「中和」,上節之「誠明」,皆相須而成一行;失其一德,則行不成而道不全,性不盡矣。「盡性全道」,而後以之成己而己成,以之成物而物成;位天地、育萬物、通神明,无不得也,此之謂「時措宜也」。時之言也,謂无量也,謂无物不宜、无事不宜、无時不宜、无方不宜也。蓋誠者之行足以致之,而「誠之謂成」者,即此義也,言其內外巨細,无不成也。

【宗主孚聖附注】


夫子所講「誠者物之終始」節,後人多不明其義,此由脩養未至,不明性道本來,及造化真象也。惟佛教於此最為明示,其言曰:「一切物由心生,一切法由心造」,是即物之終始、不誠无物之義也。人或知其粗而失其精,明其表而迷其本,仍未能澈解此旨,亦由僅詁(ㄍㄨˇ古代留傳下來)文字而不能以「性道之真、造化之原」證之也。要知,物之生也何自生?成也何自成?人之與物何所干,而同生同成?道之於人於物,何所則而以生以成?非至聖如孔佛,不得其真諦也。孔佛所得者,在其「至誠」;至誠者,即佛家之「真定」,誠明即定慧也。《易》曰:「寂然不動,感而遂通。」斯即自誠之明,由定生慧之謂也。誠之至也,洞明天地所有,而微如造化之源,細如萬類之性,莫不晶瑩透澈,毛髮悉見,此其所以能「知照一切」也。故儒者重「止靜」,佛者重「止觀」,即道家之「清靜抱一」,亦為立其誠、致其明也。道宗之言曰:「恍恍惚惚,其中有物。」斯物也,蓋即此節所稱物也。故以文字釋之,具「精」、「粗」二義;就「事名」測之,有「本末」二類。 夫子謂「概萬物」者,言包精粗本末者也。故求其「粗」,則此中深意不獨不得,且不知其義何指;能明其「精」,而後知聖人此言為至精深;凡性道之真、造化之本,皆寓於是。是非至誠,固不能明其旨,即有告之者,且疑其未信也。故天地「至理」、性命「至道」,非由聖智明之,不得其真;而謂拘守語言文字間者,能得其一二乎?
第二章 之三 誠者,天之道也

【本文】


誠者,天之道也;誠之者,人之道也。誠者,不勉而中,不思而得,從容中道,聖人也。誠之者,擇善而固執之者也。

【宣聖孔子講義】


誠為至行,為至性,為至道,其境其象、其德其用,无以加矣!故「能誠,則天地皆從」,而舉一切皆化,是誠之為道至極,其為用至神;而舉凡道德,不足擬也,惟誠者如此。故其「行」為成,已成之行,天且順之,故「誠者天之道也」。
人非盡聖,生非皆誠,則天之道,立人之行,是教之效。教成而人以誠,則因脩而成行者。天不待脩,自然而誠,人則因脩,勉企於誠。故「誠之者,人之道」也。人之誠者,以人合天;天道至遠,而性見於身;天行至高,而道及於眾。故人之誠者,盡性合道而已。夫天之誠,本體之見也;人之誠,由用溯體,由外返本者也;故曰「誠之」,指有行也。行因脩,脩因教,教因聖,聖因天,天因誠。故誠之者,由人道以至於天道也。天道不二,人道如之;故誠之者,以「脩其行」為要也。此義至深,非明天道,不得其
說。蓋天者,清靜无為,光明自在,悠久不息者也;天以之而誠,則誠之者亦如之。且天道云者,言至道耳;至道本來如是,故誠者亦如是。
上節「自誠明謂之性」者,即天道也;「自明誠謂之教」者,即人道也。故天道自誠,性之本也;人道致誠,教之用也;本與用者,終始之義也。本如是,用不違;始如是,終不悖;此生生之則,天道之序也。故知「性道之本」,則知「脩道之教」之切要也。反諸本,則為逆;忘其始,則為悖;悖逆之行,氣之戾也,禽獸尚不可,況人乎?故誠者成也;成者,成人之行也。人道以成人之行,故曰「人道」。道,即性也;人道者,盡人之性而已。是故聖人立教,不外率性;而「盡性」之功,即足以合於天道。
蓋「性也、道也、天也,同出者也」,一成而无不成,又況道之所出,天之所生者乎?故誠者,一誠而无不誠,无不誠則无不生、无不全;无不生、无不全、无不成,此所以為「物之終始」,而可以「致位育之功」矣!誠之為德,如斯其至!故天不違其道,地不違其理,人不違其性;而後思也、行也、无不宜也;无不宜,故動而皆中,念而皆合,行而皆得;此前所謂「時措之宜」,而即不勉而中、不思而得、從容中道者也。夫「不勉而中」者,不待勉也;「不思而得」者,不藉思也;既至於誠,已得天之道,執道之則。天何勉哉?道何思哉?《易》曰:「天下何思何慮?」老氏曰:「道无為。」皆指誠也。
誠者之德如此,而能之者,則聖人也。聖人以生而誠,純乎天道,故能從容中道也。從容者,自然也、自在也;中道者,中庸也,即首章之「中」,為天下之大本也。聖人常守其中,不失不離;自然自在,无所容心。故「中」也不勉,「得」也不思。以靈明之極,智慧之充,塞於天地,包於萬物,更无外也;辨於精微,明於毛髮,更无內也,非生誠之聖,何以能盡其性至如是耶?故曰:「聖人也。」
聖人雖不易遘,而聖人不私其智,不祕其教,故眾生未誠者,仍得以脩養而企及焉。脩養者,自粗入精,自末達本,其所致力,自有道矣!《大學》曰:「知止而後有定。」又曰:「誠其意,毋自欺。」斯固示其端矣。性本靜也,道本真也,脩養之道,以致靜守真為基,此擇善固執之謂也。擇善者去其妄,即戒欺也;固執者存其心,即知止也;知止則易靜,去妄則葆真。「誠之者」之所始,必從事斯教。故人道之致誠,有其行也;有其行,必待夫教。故教者,人道也,俾擇善固執,以至於誠者也。

【宗主孚聖附注】


此節講義,貫通上下各節而言,以明誠之工夫及其境象。因後人多不明「誠者之義」,率作模糊影響語,失聖人立教之旨。 夫子為此深有慨焉,故講釋最詳。其中如「天道」、「人道」、「誠」、「誠之」各語,无非明立教之意。而至要者,勉人皆誠耳。不誠則背人道,背人道之害,不獨一人受之。故誠為成人、成己、成物之德,而物之生全,皆自此而來,非虛語也。不勉而「中」,中,去聲。從容「中」道,中,平聲;或讀去聲,誤也。中道者即大道也,前之喜怒未發之時之「中」,《大學》之至善之「極」,皆「道」之本、「性」之體。從容者,道家之「自然」,佛家之「自在」,即「无為」也;言无為,而時在道中,不惑不失者也。「不勉而中」三語,即 夫子「從心所欲不踰矩」,與老子之「无為而无不為」,佛氏之「得羅漢道已,乃可信汝意」之義同。蓋人生只性「主知」,情識乃「客知」;去其客知,真知始見,此即誠明之謂。「誠而後明」,非平日五官情識可知,孟子稱為「良知」,言其所「自出」也;即後儒良知之說亦如是,不過為「真知之初用」,進一步則真知矣!
真知者,无不明、无不見、无不通者也;良知者,見所見、通所通、明所明耳。以喻言之,真知發於中,良知發於和,中和一間,體用之分。故良知為嬰孩之知,真知為聖神之知。嬰孩无情欲之私,不蔽於物,而非如聖神之靈明通澈也。欲驗真知,捨聖神外,催眠之術亦得其用之一。蓋性靈本體所見,有不可思議者也。佛家「禪定」,至四禪後,發六神通,智慧具足,此真知也。儒者自 夫子後,顏、曾、伋、孟,俱脩至焉。漢、唐以降,仙佛成者能之,而儒者鮮矣。即邵康節等,得其一二耳,不能全也。蓋「至誠」不易致,而「脩道之教」失其傳,師授无人、聖智不作,此其故也。即佛滅度後,通禪理者,代有傳人,而脩至至誠,亦復罕遘。蓋脩道在實踐,得道在精進;徒事文字語言,符咒經懺,已落「第二義」,況於此尚難「念茲在茲」者哉!故教,宗派別多門,實教之衰,非教之幸也。
第二章 之四 唯天下至誠,為能盡其性

【本文】


唯天下至誠,為能盡其性。能盡其性,則能盡人之性;能盡人之性,則能盡物之性;能盡物之性,則可以贊天地之化育;可以贊天地之化育,則可以與天地參矣。

【宣聖孔子講義】


「誠」之為道,為天地自然之行、人物本來之性。故「至誠者,至於道也」;「至於道者,成於性也」。君子由誠,以成於性之體,誠之本也;性之德,誠之用也。誠不獨成己已也,必推而成物,此性中仁智之德,前已言之矣。故誠者,視人如己,視物如人;一夫不獲,是未誠也;一物不育,是未誠也。蓋「性之用,即道之行」;「道之行,即天之德」。「天德」宏被,人所以生,物所以育;「性德」周流,人所以化,物所以成。故性之盡者,无人不得其化,无物不至於成。有或未化未成,是性之德有未盡。性之未盡,何語於誠?生之未全,何語於成?故至誠之為成也,以「盡性」克全其生也。
惟至誠為能盡性,而性之所同與者,人也、物也。由盡吾之性,即以盡人之性;由盡人之性,即以盡物之性;皆盡其性而已。蓋自形言之,人己殊身,人物異體;自性言之,同斯性也;一盡性,則无不盡矣!道如是也,天如是也,性與天道一也。一盡而萬盡,天且不違,何況人乎?人且不悖,何況物乎?故雨露之滋,天之道也,非為生物也,而物无不生;風日之煦,氣之運也,非為長物也,而物无不長。故天自盡其道,而人物皆得其生長;聖人自盡其性,而人物皆至於育成;此一也。天下之物,皆盡其性,是天地之功也。至誠之行,與天地同功,故曰:「致中和,天地位焉,萬物育焉。」而此節所謂贊化育、參天地者,即此義也。
第二章 之五 其次致曲

【本文】


其次致曲。曲能有誠。誠則形,形則著,著則明,明則動,動則變,變則化。唯天下至誠,為能化。

【宣聖孔子講義】


誠為盡性之行,其功至无量也;而所行不外致其中和。中和之為德,祗在喜怒哀樂之未發,發而中節而已;明乎此,脩道之教,固至平易者。奈學者不明,以為參天地,贊化育之功,必為難及之行,使至誠之道不傳,實先哲之所慨矣。故中庸者,明道以立教者也;既示其道,而必使人皆行之,此立教之旨;即聖人自盡其性,自致其誠之義也。夫如是,故言道仍重於教,言天道仍重人道。
至誠者,道也、天道也、聖人之行也;而以聖人之行示眾人之則,則教也、人道也。人道曰「仁與義」,其旨在脩,即「存養省察」之事也;故前節有「自明誠」之語,「誠之者,擇善固執」之文,皆以示教之途,而明脩之基也。脩既以存養省察為事,則持其心者,不外先知所止。擇善固執,則知止矣。止於善,而固執之,有所定矣。擇即知也,知始格物,物格而知至,而後得擇其善而固執之,脩道之要也。然人或尚忽焉,不知所擇,而忘其所執;或今擇焉,而後失之,猶之未擇也;故「固執之義」尚矣!後有「回之為仁,得一善焉,拳拳服膺而恐失之」一節,即明「固執」之要,以心之不存,失操則亡。有所執始存,有所存始得而養焉。存尚未能,將何所養?故「存」為「養」之先也。心之亡也,何以知之?
小人逐物,罔知所屆,則亡者不知其向,而養更不可得。故於語回曰:「克己復禮」,又告之「非禮勿聽」諸語,使持其耳目心思,而葆其視聽言動,此即「省察」之要也。參之言曰:「吾日三省吾身」,蓋省察之嚴,而後可辨心之存亡、執之得失;非是,則存養者不得其道。故「省察」為存養之先,而「戒慎」為脩道之始也。人知此義,而後可志於誠;故未能至誠,必先脩養;而擇善固執,實為脩道之基。此節「致曲」,不外斯義。
曲者,有所容;有所容,即有所執;有所執,而後有存;有所存,而後有定;此《大學》「知止」之謂也。止則不紛,不紛則一,一則靜,靜則安。此「存養」必然之途,即「致誠不二」之道也。老子曰:「常有欲以觀其竅」,又曰:「聖人抱一」,皆此義也。
性之所見,在於能一;故致曲者,「止眾為一」也。一則純靜,靜則自誠;故曲有誠,而在致曲者之善用耳。曲之為言曲也,為「委曲」以致之,故在善用;不得其善,則不能固執之,故《大學》以「止於至善」為教也。夫心之紛也,必使之一,其動也,必使之靜,以合於「性之體」;而心之生情欲,易動於惡,必制之以善,以合於「性之德」;故「致曲先擇善」,而
固性之德,以至於誠;故《大學》首重「明德」也。
德之不至,則曲不誠,故「曰『能有誠』者,言非善,雖曲亦无誠也,以其成於委曲也。」夫曲者,為一其紛,止其動耳,非謂曲即誠也。故老子謂之「有欲」,言以一欲止眾欲也。然「欲者」无誠,必由是進焉,達於不勉不思,從容中道之境,乃至誠耳。
誠矣,而後能明察於物,以各盡其性;既盡其性,則天地以位,萬物以育;聖之德也,神之功也。聖德神功者,能變化之謂也,斯至誠之境矣!故形也、著也、明也、動也、變也、化也,各有其功,各以誠而次第致之也;此與《大學》「知止有定」一節相表裡,賅內外之德也。故誠則形者,中有物也;形則著者,見其內也;著則明者,昭於外也;明則動者,盡其德也;動則變者,易其數也;變則化者,成其行也。
故至誠以「成行」為極,位育之功、聖神之德,性之實、道之真,无以加矣!故「至誠而後化」,化者極言其行之无量,而可以包乎天地,通乎數命,不可測也;神之至矣,仁之至矣,雖天地无以易之。此其所以為成行也,此其所以為至道也。
天地萬物,莫不由道以生以育,以全以成;而至誠者道之所同,故能極天下之變化也。夫極天下之變化者,非奇異也,非素隱行怪者也;盡其性,成其行,同於道而已。性,无思也;道,无為也;極天下之變化,而无所變化者也;故不化者化化,不易者易易。至誠之道,惟易知之。乾坤成於太極也,太極為至誠,故能變易,而乾坤出焉。太極之未化也,故至誠之能化者,以不化也,化則不誠。故性也者,不如物之可易也。而致曲之誠,由固執以致其功,功成則前之曲者不復存也;斯道也,必由「知止」之工夫得之。故位育之功,參天地之德,非空言其理;物之終始,不誠无物,非徒語其道;皆實功實行,惟至誠者得之。
第二章 之六 至誠之道,可以前知

【本文】


至誠之道,可以前知:「國家將興,必有禎祥;國家將亡,必有妖孽;現乎蓍龜,動乎四體。禍福將至,善,必先知之;不善,必先知之。」故至誠如神。

【宣聖孔子講義】


至誠者,可以通天命、知數理、窮人事、盡物情、必其明也;明則无不明矣,故曰「可以前知」。夫數命者,道所自成,天所自定;至誠之行,天不違,道與同,何有數命之不知耶?數命因於道、見於氣、成於象,一所生也,《易》已詳之矣。人之性通天神,天神之功,性所自具;故覩象知氣、驗氣知數、明性知命、俟命同道,至誠者也。
禎祥妖孽,氣之所感,象之所見,不離道也,不外天也,得於天道,而有不得於氣數者乎?不獨人之靈也,物之靈者,亦得之也。故麟鳳龍龜,各有先知,禍福所兆,不待卜筮。人之至誠,靈无所蔽,性與神一,靈與天通,則氣數之應,禎福之感,自然知之,非有異也。故至誠如神者,聖人也。聖不可知謂之神,故先哲无不通神者,性之應也。故至誠者,行之成也、德之至也、道之同也。

【宗主孚聖附注】


夫子講「誠明」、「至誠」各節,係以數節合證,以明「誠」之意義。因「誠」之一字,至深至玄,有非文字直解可盡,須由各面體認而後明其真詮;後人不知此義,往往執一節以釋之,致不得聖人之意。更有疑經文之重出錯簡者,可見讀者未嘗了然於誠。其間固由「編錄」之誤,若无頭緒可尋;而實在「誠之意義」大都只解得一半,故不明聖人再三申明之旨。今 夫子雖「就經演義」,而處處互相呼應,以期讀者盡能明白真解,不復恍惚猶夷,而有益於脩道之教,尤為大也。
又曰,儒教「立教精義,師授微言」,全在此章。自《尚書》十六字,及《易經》全書,所含甚深微妙之義,皆可由此證之。而《論語》《孟子》中所錄「存養省察仁智」諸行,皆為脩道之教,不可或背者,要須一以貫之,使讀者知萬法不離其宗,而能實用其教,以成位育之德,方知聖人不作虛語;且由此洞明天人道德、性命理數之微,俾知「誠為物之終始,不誠无物」之義也。

【復聖顏子講述】


儒教以誠為主旨。合「始終、大小、本末、內外、初成」而言。故一「誠」字,含義至深,含行至廣。由起居動定、持躬接物、成己成人;莫不因
誠以明其德、以立其道、以成其行。故誠者,「本於天而合於人」者也。「誠者」出於性也,天也;誠之,而以成其性之德也。
《中庸》言教,首重脩道。道者「率性」以立,故脩道「志於誠」,為其本於「性之體」,成其「性之用」也。自「誠明」一節, 夫子既述其義矣,而人未能洞明者,不知誠之有始德、有終行也;故滯於名物,而忘其體者有之;騖於虛靜,而忘其用者有之;皆非成性者也。淺釋者曰:「人性无可見也,奚有用哉?」遂謂「仁義不生於心,禮智不出於性。」此大謬也。性之合於道也,道有德以成其行,德不至則道不凝,行不昭則性不成。故性之用者,本來之德也。又有曰:「性不可知,惟德為著,勤於其行而戒其惡,即成德也。」遂謂「見性為虛言,立誠為實事。不求中和之境,不得性道之源。」此亦謬也。蓋性者,待德而成;成德,為成性也;不明性體,德將何來?故誠者必以見性為終,成性為成;立其大本,行其達道,誠之事始備;舍一而求誠,猶飲酖而求生,烏乎可?蓋誠之本來,體也、性之初也;求誠得誠,用之效、教之終也。故誠者,性之見;求誠者,教之著;二者先明,而後明於此節「性教」之義。
此節「誠明」二字,相互釋明。可知所謂明者,非如平昔知解者也;必洞明其實在,了无滯礙,不復猜疑,而後謂之明矣。故誠明者,不可分作二截,而「誠者必明,明者必誠」,此體用本來如是,非由思或學,幾及之者。故自誠而明,為性中之智慧所見,故謂之性;自明而誠,為依聖人之所明,以求至於性,此謂之教;教者以聖人之智慧,而率眾人由此智慧見其本來之性者也。此智慧發於誠、具於性,不獨聖人然也,人皆有之;不過聖人以「既誠」而得之,眾人初「未能誠」,乃不得也。眾人不得其性之智慧,然依「聖人之教」而增其識,以精進其脩,亦至於誠,而得其智慧焉。故聖人之誠,自誠者也,其明,自明者也;眾人之誠,脩以成者也,其明,依教以明者也;一屬於天,一屬於人,而其誠也同,其明也亦同。故聖人立教之旨,為眾人之致其誠明,而莫非本其性有之德也。故聖人者,性之至也,「誠之必明,聖人之所能」,而「明之可誠,亦眾人之所能」。蓋性无殊,而見性有先後;成性无異,而致行有初終也。故曰:「誠則明矣,明則誠矣。」
誠何以能明?以性中本具智慧,克全其性,靈明自充故也。性之具智慧也,必依性光之煥發而後見,猶之鏡也,去其塵垢,无物蔽之,則照耀昭明;又必由性體之澄靜而後顯,猶之水也,止其風濤,一波不興而後明,故有「明鏡止水」之喻。《大學》之「知止有定」,《論語》之「克己復禮」各節,皆所以去其塵以求明,止其動以求顯,其行皆致誠明也。
夫性,道心也。《書》曰:「道心惟微」,微者難顯,性者難見,非知其本來之體,莫得其顯見之方,惟聖人能知之、能得之,蓋以誠也。性之靜也,非止不靜;性之淨也,非脩不淨。故擇善固執,為求止之先;克欲遏情,為立脩之本;皆誠者之事也。
聖人明於中和之道,適於性情之正,不待止而靜,不待脩而淨,靜淨之至,性體以見,此誠也;靜淨不失,性光以顯,此明也。誠則无不成矣,明則无不知矣。故聖人位天地、育萬物、察鬼神、知數命、神化不可量、道用无極者,皆誠明致之。誠本性成,明本性知,非思與學所企,故曰「性焉」。
聖人為教,以成其性而已矣。故立脩道之則、示戒慎之方、明止定之義、指中和之道,皆為使人得以成其性也。人成其性,心皆誠矣明矣,聖人之教行矣,聖人之性於是盡矣。故聖人自盡其性,而眾人之性亦盡;聖人自成其性,而眾人之性亦成。聖人无所為也,而天下被其功;天下見其功,而聖人无所與也;斯則性之本、道之行、天之德、教之旨也,故曰「教」焉。
「誠者自成也,道者自道也」。自成則无不成,自道則无非道,返己而有得耳。非為人也,非為物也,亦非為己也,為性耳;亦非為性也,為道耳;亦非為道也,故曰无為。无為而成,誠之至也;无為而脩,脩之至也;无為而教,教之至也;推而至於一切,无不如是,此乃謂之性道之體用、誠明之初終也。
故聖人知性之不可不誠,以自成;知性之不可不盡,以成人與物。人物之成,聖人之誠也,而教之所以貴也、教之為人道也,其在是矣。故誠之行為道之用,為天之德,為人物之所育、事理之所平,而宇宙以之建立、時序以之推移,上則天神,下及塵芥,莫不以之安其居、息其所,此其神化不可量,而德无以加矣。故曰:「誠者物之終始,不誠无物。」斯義至奧,非聖人之明,安能證之?
天地何自成乎?人物何自育乎?數命何自制乎?歲時何自遞嬗乎?星日何自光明乎?山水何自遷變乎?是蓋有為之始者、為之終者、為之主宰者、為之旋轉變化者矣。而就物測物,莫知其紀;因化觀化,莫明其度。必也由其本始,以追尋其源;而後可知其變者、化者、生者、育者。
陰陽水火,吉兇動靜,莫不有「為之先」而「維其序」,「為之後」而「易其次」者焉。聖人於是遠徵諸天、近譬諸人、而識其由,名之曰「道」。故天也、地也、日月也、山川也、歲時變遷也、人物生育也、吉兇悔吝陰陽遞嬗也,皆道之所主宰綱維之也。夫如是,道之為道,實萬有之本始,而人物之所自生成者也;道既為物之自生成者,則无道者,物將滅矣。
故道之於人物,實始之、終之,而物之待道以相始終,亦猶是也。前章言「道之不可須臾離」者,即斯義也。夫物非道无以生、以成,則欲全其生、致其成者,必自明道為始,而以成道為終也。誠者性也,性者道也;道在人為性,性在行曰誠。故誠者物之終始,而不誠何物之有哉?
蓋可證諸天地也:「天之覆、地之載,物之所以生、以成也。」設无天地者,誰與生成之乎?故有天地,而後有萬物;天地之沒,物類隨盡,此天地即道之見也。可證諸人也:「性生情,心藏神,五官百體以生以成者也。
」故性為一身之主宰,而五官百體所共仰者。性之沒也,五官百體將安生乎?故性者,道之所存也。「至誠盡性」以推其用,成性以成其德,此為物之所生成者,豈虛語哉?故聖人者,至性者也、至道者也。
世无天地,物不得其覆載;世无聖人,物不得其生成;而聖人之誠,宜為物所共始終者矣。故謂天地之終始於道,物之終始於誠,其義一也;苟達至誠,自明其理。故天之覆也為天之誠,地之載也為地之誠,「性之德」之「徵於用」而「成其行」,亦猶天地之覆載也,其所謂參天地者,一誠而已。誠者,非自己成行而止,必由己之誠,推而成人成物,是性德也。性之所具,惟德可見其用也。故上言誠為物所生成,而君子以誠致位育之德,是以誠之體无為,而其德无不為也。若以誠為虛靜,不全其德,是非聖人之致誠也。故成己者成人,成人者成物。 夫子曰:「惟仁者,己欲立而立人,己欲達而達人。」仁即誠者之至德,而成人成物,即立人達人之志也。故曰:「成己仁也,成物智也。性之德也,合外內之道也。」蓋由內言之,仁也;由外言之,智也;无殊用也。故成己為誠之體,成人與物為誠之用,其道一也,皆性德也。性之德者,不可量其行而限其名。故事物所需則應之,事物所宜則名之,同一德也。前之所需,止乎仁;而今則待乎義,義亦仁也,不過因事物而增其量耳,同一德也。此之所宜,謂之禮;而彼之所宜,在智,智禮一也,因事物而別其名耳。故仁智皆性之德,而所名在所宜所需。聖人不滯於物,而以適成其性為道。故仁智云者,聖人成性之行,推性之德而已。
然誠者之成物,非謂施惠於人也,非謂見慈於物也。蓋仁者愛人愛物,非如婦人之仁,非如惜物之愛,其能成人與物,有其道也。人不知其道,遂謂仁愛為嫗育之喻,如兼愛之墨者(墨即墨子,墨子有一篇名為「兼愛」之文。),而无其成物之功,又有謂誠為返性絕情,而无與於人物,一身以外,无所謂仁愛也。如「為我」之楊朱(楊朱與墨子同為春秋戰國時期的思想家,其主張以「自我」為出發點,也就是「為我」。),而无其「成己」之德。是皆不知「成己成物」之真義,徒為「矯情惑世」之邪說也。
故誠者,成己則己成,成人則人成,成物則物成,盡性之德,而无所慊也。人或疑於此義,以為聖人,人也,何能致其成人成物之功?《中庸》殆寓言耳。又有人或謂誠者成人成物,必待事功,或為民上,或事時君,以「政治之方」而後惠加人、物;苟无其位,不得致其功也。是二者為後世儒士所疑,實足以亂天下者也。蓋誠之本於性也,成人成物,皆成己也,苟不能成人成物,則何以成己?成己之道,盡性而已,盡性豈待事功哉?故為此言,未之能誠者也。
聖人不以「成人」殊其志,不因「无位」異其脩,故時誠。其為德也,人見其仁則仁也,見其智則智也,聖人非為仁智之名而為之,亦非為仁智之德而為之。故聖人之德,人德之耳,此乃為无之義,而誠者之行也,故曰「性之德」也。性之有德,非體也、用也,知其體,而後可至於誠。老子曰:
「上德不德」,即誠者之於仁智也,非謂仁智之為誠也。眾人自脩至成,非一蹴及之,故有內外始終初成之別,而仁智之德,亦由是名。如既誠矣,則无內外始終之可分,亦无仁智之可名矣。知此義,而後知誠。故誠者,如神之化,如天之德,无為而无不為,无成而无不成;此所以位天地、育萬物、通鬼神、明變化,无不得矣。无不得者,道之至也、誠之至也,故時措之而无不宜也。
「誠者,天之道也」一節,即申明誠之為誠,而見已誠之行之不可思議者。上言「自誠明謂之性」,即天道也。天道由於自然,非人力所加,故性者,天命之也,生而如是,非「思與學」致之,而天之道亦然。天成於道,自然而然,非神之力所加。故誠者,非人事之功,而天性之自見也。天性自見,其體无外內終始初成之殊者也。誠之者,則由人力所加,而因「脩道之教」致其行也。
上言「自明誠謂之教」,即人道也。人道由教以示之則,由率教以成其功,此因性之用而立其德,盡性之德而終其行,而後誠者,故有外內始終初成之分也。「有之」為人之道,「无之」為天之道,二者殊塗同歸(殊塗同歸的「塗」字,一般是寫此「途」字,原以為,這裏是打錯了,但經查,塗與途皆可,所以,不知原文是何字。),不過自聖人眾人辨之耳。聖人誠於性,性无為也;眾人誠於教,教有行也;故性者天之道,而教者人之道也。以性自誠者,聖人而合天道也;以教自脩而誠者,眾人由人道以達天道也。故「未誠」有天人之辨,聖愚之分;「既誠」則一也、天道也、性也。
人道亦出於性,故首章「率性為道,脩道為教」,仍示教之本於性,人道之本於天道也,其本既同,其歸自一,故誠之者,究无異於誠者之成也。人往往不明斯義,以為人道異於天道,而視聖愚如天淵,謂自誠為不可及,實悖其性者也。性之「一」也,无聖愚之殊,其殊者情中之知識感覺也,故曰「性相近也,上知(智)下愚不移」。知(智)者「識與覺」也,識因情生,覺因物接,皆生後漸具者,非性中之智慧也。故知覺逐年而增減而變易,无定量也。性之智慧,无所增減變易,无時日之殊,所謂正知也。今人忘其正知,而認其情識感覺以為人之智慧,天性使然,豈不誤哉?
夫性道不易者也,而生易者。故識覺出於心,而時易其態。易則化,化則盡,不易不化則无盡。故性之體,不可量也;性之智慧,不可極也;惟道為然,天下无與之比也。故誠者盡其性,而其功雖天地莫能加,況下焉者乎?人性皆同,苟致其誠,而情識感覺之不用,則性之智慧見矣,有何聖愚之異哉?故由「性」言之,无聖愚;由「情」言之,則有上知下愚之別耳。然情出於性,何以同一之性而生不同之情?此中道理,非難知之,略述其故,可以得也。
萬物之生,本乎道;情欲之成,出乎心;而一本一末,一全一偏,是皆陰陽之氣御之,而數命以定。故智慧不齊者,生化之所為,由於二氣之遞嬗
也。陰陽无端,而其正者全,反是則偏;全則智,偏則愚;全則善,偏則惡。故智慧善惡之差,由於氣感而成。氣者,隨化機以變易者也,无一息之停,故常動不靜,常濁不清,以其隨化不止而易偏也。如置球於地,浮木於水,其流走无定,必陷溺焉。況加以物之所觸,風之所吹者乎!故隨化之易動於惡,為勢使然。且情之正者,喜怒哀樂之中節也,謂之和,和則不至於偏;今人之情,其能和者蓋鮮矣。故上知不易見,而愚者多;大善不易逢,而惡行多;此則因人之所習,與緣之所生而成耳。故有生而愚惡者,其緣也;有積而愚惡者,其習也;習緣各異,善惡智愚之所判也。
故情識之有知愚,為事物所不免;猶天地之間亦有惡祲厲氣之所鍾,而水火疫癘之所自;又如禽獸之有狼虎,草木之有毒藥也。「氣」之偏也,感而生者自偏,人亦然也。然情識由氣感所成,而有偏全;性則超乎生化之機者也,既无氣感之應,復无緣習之染;故其為善无不同也。明乎此,而後知誠者之无聖愚之殊。故言誠為人必脩之行,亦以性為人同具之靈;人同此靈,則聖愚皆當致其誠,以誠而後盡性,而後成性,成性而後全生,而後成人。人而不誠,則失其所以為人。此致誠之道,雖下愚不可不力習之;而脩道之教,雖上知不得不廣布之也。
誠為天道,自成而成,自在而得,而无不周,无不備。蓋天地本來之精,神鬼共同之靈,皆此道也;皆以誠為其德,而萬物依之生成者也。故措之於事无不宜,應之於物无不中;其非思與學之所加,智與力之所奪者;故曰「不勉而中,不思而得」。明此而後知誠之為誠,有非文字可示者。聖人雖本歷聖之傳,精一之訓,猶不過著其致誠之方,以為脩道之教而已;而於已誠之境,但可述其功、明其化,不復著一字以顯其量也。然聖人為人之不易明,不得不求其指導之術,免學者之徬徨歧路;乃委婉其詞,曲折其義以形容之,使因此而洞悟,以得其真。
故首章以天命示人性,以率性示人道,更以中和示性之體用,以情未發示性之本來。又以誠示性之德,明示德之見,而以成示誠,天道人道示性與教、已誠與脩誠,復以位育之功、參天地之德、前知之神,示誠之本能。以不勉而中、不思而得、從容中道、時措之宜,示誠之无為。以成己之仁、成物之智、物之終始、道之內外,示誠之所成。无非為性與天道不易言,言之不易聞,而微精之義不易盡,而後曲喻旁徵,以申其說。聖人教人苦心如此,而讀者猶茫然視之,道之不明,將誰咎哉?
聖人之教,无非欲人之盡性也。聖人,性之至者,故從容中道之聖人,未有不先盡其性者,惟其盡性而後誠至,惟其盡性而後可以盡人之性,以至盡物之性。人盡其性,人已誠矣;物盡其性,物已誠矣;人誠物誠,天下无不誠者,此仁之至,智之盡也。故聖人成人成物,皆自成也。人物之盡其性,即聖人自盡其性耳。聖人之誠,豈為人物者哉?而人物皆誠,性之德固如是,道之用固如是。故聖人,性之至也,道之極也,以性道之德,推而至於
无窮,則功行无以加矣。故贊化育、參天地、功若神、化若天,而皆盡性之所成耳。
此節要義,在使人知誠之為盡性,而盡性之至,人物皆得盡其性,人物皆得以生以成者也。天地之化育,即是生成萬物,人能贊天地之化育,自與天地參,至誠功德,於此可見。而化育之事,人每執為君臨天下之謂,不知君臨天下,固可贊化育,即无其位,苟有其德,亦无所慊也。蓋至誠之德,措无不宜;至誠之仁,施无不徧;至誠之智,明无不通;隨所用而皆得,此神功天德之至者也;豈待位而後有其行哉?人與天地並稱,原在能誠;苟不至於誠,是非人也;安能參天地乎?
其次「致曲」節,為申明上文「誠之者擇善固執」一語,而以見人道天道其本一也。致曲者為誠之方,而《中庸》立教之要義也。上文擇善固執,即致曲也。人生而因氣感之殊、緣習之異、善惡不齊、智愚各別,前已言之矣。然為情也,无與於性,故惡者可善,愚者可智,教之立也,即在斯旨。以善止惡,以智明愚,為脩道第一事,而致誠第一步也。
故未誠者,人之道未盡也。依教以盡人道,即誠矣。故以脩道之教為人道,而自誠之明,則天道也。惡者、愚者,非生之本使然,由既生之因而然,既生者屬之人,故人道為生後必由之道,猶之食之於養也。衣食養其形,仁義養其心,不得其養則失其生,故曰「人道不可須臾離」也。擇善者,教其就仁義之德,擇最善者以養其心;固執者,知其善德,服膺之勿失以一其志也,即「致曲」之謂也。
曲者,示其與「直」殊,而言「婉委」之以至於其境也。又曲,若谷也、海也,有所受也;有所受,則不易動。又如阻也、防也,有所止也;有所止則易一。內止其息,外受其善,而後不因情識以移其念,不因物欲以動其氣,氣定念專,而後靜淨,靜淨不退,而後誠矣。故《大學》以「知止」為止至善之始,以「慎獨」為誠意之基;无非以止,止其未止;以一,一其未一也。人因情識物欲常紛其心,馳其氣而不靜,又因緣習氣感愚其志、惡其行而不淨,雖中智不免。故從善若登,為惡若流,非性之咎也。故脩道者必先去其紛者,使之靜;滌其惡者,使之淨;而後心就於性,復於光明。故 夫子以克己復禮為仁,而戒於視聽言動也,如是而後致其誠。惟「致曲致誠」,必知其道,苟乖性德,則難有成。蓋致曲者,為「以一止眾」而求其靜也,非謂即靜也;「以善去惡」而求其淨也,非謂即淨也;性體純靜,若未至也,不為誠。故致曲者,盡人道以合天道,非天道也;必至天道而後誠也,故曰能有誠,謂可誠耳。須明此義,而後易成,此下「形著明動變化」,皆言誠之德可徵者也。
蓋致曲者,善執其一,而心有所止,心有所止,則氣凝志專,而精神內存,充盈自在,此誠之見乎中者,故謂之形。精神既凝,光輝漸生,氣志永定,德容外見,所謂誠於中而形於外者也,故謂之著。著者內外俱實,神智
俱足,靈光湛然,聰慧无惑,遠近所照,微奧所澈,莫不通明,故謂之明。通明事物,鑒於天地,察知數命,明於鬼神,德備於身而昭於外,善充於體而著其行,則應无不當、措无不宜,由靜生動,以周萬有;《易》之所謂「寂然不動,感而遂通」,通即動也,故謂之動。動於至靜,通於至寂,純然道之用、性之德也,故「從欲不踰矩,而所動无吝」。至既動矣,其德益明,其行益精,精明神化,不可端倪,如天之覆,如地之載,功德所至,萬物生成。此位育之資,旋乾轉坤之象,而變化徵矣。故誠者,至於變化,其德无以加,而成物成人之功,皆由是成,可謂至矣。
變者「變易」,化者「造化」,變畧減於化,故由變而化,必經之級。蓋變易者,必己之不易;化育者,必己之已成;不易者,可易眾;已成者,可化眾。故天地之德,以「悠久不息」為用也。此中功行,脩道之士皆能證之,非空言也。天下萬有,生於一誠、變於一誠、化於一誠、成於一誠,天道固然,人道之合天者,亦同其功。故世間萬有皆聖神一誠所變化者。
「前知」一節,補述至誠之關於世道,而見天人之感應、禍福災祥之數象,有所自來,聖人无不知之;且欲以人道應天道之變,而免人民之劫也。天人一體,至誠者已同天道,而為變化者也,故災祥能知之;以誠能贊天地之化育,而致位育之功,故禍福能應之。人物皆同斯道,皆稟斯氣,故災祥禍福雖降自天,而兆諸物,「蓍龜四體,莫非物也」;物之靈者,亦同此誠,以誠測誠,无不明矣。故「誠則明,明則誠」,性道之行,非素隱行怪者也。《易經》一書,无非通天人之道、述誠明之用,明性命之德,而為至誠之聖所立之教,欲證此節之義,當精求焉。
此章歷述誠明之行以見聖人之德,與天道一。聖人之教為人道立,為人不得外教,以悖其性而逆其生;不得失於誠明,以違其本而害其真,此關乎人之自脩、國之休咎。世之治亂者,非僅為一人言,天下萬有,均是性也。誠者通之,不誠則无一得焉。故誠為成行,豈必成聖也哉?天下之亂、國家之亡、人類之禍,皆由失其誠也。失其誠者,失其教也。

【宗主孚聖附注】


此文極明,足證性情之源,而見儒佛之教正同也,不可隨便看過。要知儒家道功,只一誠字,內外皆盡,上下皆澈,成聖成神,為賢為俊,俱此道也。故佛以「證果」為脩行之成,而儒以「致誠」為脩道之終,莫外「見性盡性」而已。聖人不肯多言,且性道不易言,但以誠示其始終,其旨深矣。本章「誠」字上不著一動字,明誠之至,為无為,不可以人力幾及。顏子所謂「非思與學」所至,蓋可見誠之至境必純清靜,證明性天之時,而後得之也。佛家言定慧止觀,超三界、證淨土;亦以「不著」為誠,以「无智无得」為成,其意正同。由此可知性之為性,脩之為脩,成之為成;而始終內外工夫,自有真境;非徒執小乘者所可及也,又曰「誠明之境」,後儒无能明
之者,實即道之「太一先天」,佛之「三昧如來」也。儒以中、至善、極、一、誠,種種字名以狀「性之實體」;以性不易見、不易言,而後委曲訓之,以期托出真象;亦猶佛家「菩提明鏡」之喻也。要知實境本无可說,可說者,皆近之一部;若由是進一步,則真境矣!故「性與天道」不可得聞,无可聞耳;可聞者人道耳,或人道合天道者耳。故《中庸》一書,只以中字狀其體,誠字明其德,外皆為此二字注腳,他无有也;有之,人道也,脩道之教也;明乎此,而後知《中庸》全書之旨也。

【宗聖曾子講述】


本章「性教天道人道」諸語,皆承篇首三語而來。性出於天,教成於人;故誠者,性也、天道也;誠之者,教也、人道也。誠本无不明者,而未誠者則不明,不明者必待明於教;既因教而明,所明者,聖人所示也;非己之自明,必由教以致於誠而後明矣。夫明與誠,不可視作二事,不明固不可,既明而不誠亦不可;故「教者」以聖人之誠明,成眾人之明誠。人不明而不師聖人,則永无明時;永无明時,則性失矣。性自誠明,不能誠明,則自失性;失性,則失生生之本;此明誠之教,雖今古遠近,不可一日異也。
人之不至於誠,則不知何謂明?亦不知何謂性?惟自「聖人設教」,後人始知之。知之猶无徵也,必實踐之,以致於誠,而後一旦豁然「性道之真」、「誠明之本」此聖人為天下至誠至明而所教之及於人,无不由之以明以誠者也。故《中庸》以性道言教,而必以誠明明教也。
「誠之」也者,猶言致誠;言未誠,致之於誠,必由其途徑焉,即「脩道之教」之謂也。人由是教,初則知人天之辨、性情之殊,而得性之所存、道之所在;繼則知性道之體、中和之真,而得脩養之方、戒慎之義,此皆明也。但徒言无益,知而不行,則聖人自聖、愚人自愚,雖曰知之,同於无知;雖曰明之,實非自明。必由是一一致之行,日就月將,漸進漸通,而底於成;而後所知為真知,所明為真明;此即教之所志,而聖人成人之所在也。故誠明者,性之所成,惟聖人能之;明誠者,教之所成,凡受教者靡不能也。
此節重在教。須知教在於成行,若徒聞聖人之言,頗解性道之義,而不求諸實在,驗之成行;則猶是迷離惝恍,不得究竟,雖曰受教,與未教无殊;豈《中庸》言教之旨耶?故教學必有所成。教之致誠,在《大學》甚詳,「格物致知」為誠正之基,「止慈、止孝」為止善之始;用極也、知止也,皆以致誠也,皆聖人脩道之教也。昔 夫子詔參「一貫之道」,即指致誠之功,當時門人不得其旨,吾告以「忠恕」二字,即就所知以進之耳;忠恕亦致誠之本。吾嘗請 夫子授「至德要道」,得聞孝行,而著《孝經》;孝亦致誠之行也。 夫子教諸弟子,勖之為仁;論弟子之行,以「顏子三月不違仁」為最;仁亦致誠之功也。蓋「誠」之一字含義至精、列德至廣、為用至大;其
致之也,不名一途;不名一途,故教之也,不可不廣其道;而習之者,不可不見其行;非空言所冀也。
故 夫子「一以貫之」一語,實本「一」字。而致此「一」,非如斯簡單,吾之以「忠恕」釋之,固屬應有之義;而他如孝也、仁也、格物致知也、知止有定也,以及克己復禮、脩身踐言、居易俟命、不惑知天諸行,何非「一」之所包乎?一,即誠之道也,《中庸》之中、《大學》之極,皆同也。故言誠,不可執於行;而致誠,不可忘於教。
聖人因道以立教,因人以施教;道一人萬,以一應萬,故為德至宏;以萬歸一,故為道至簡。此天下之大本達道,不獨教也;天道人道,莫不如是。故性之道一,而情之屬眾;生之本一,而物之屬多;各有其體用也。老氏曰:「一生二,二生三,三生萬物。」又曰:「有生於无,无名天地之母,有名萬物之始;二者同出異名」,斯言也,明夫性道之本,生化之源者矣。有、无、一、萬,同出異名;性、情、天、人,同道異用;故誠之體一,教之本同;而施教之方,致誠之德各殊也。明乎此,而後知聖人之教,雖千言萬語,實則一以貫之,一者誠也。故明誠者,由「成」言之,已至於極,初非文言所加;以「脩」言之,則為德廣、為行眾,必實踐之而後有成。此節以「謂之教」三字釋「明誠之必由脩」,而以「謂之性」三字釋「誠明之无所為」,其義深矣。
性者天道也,非人力所加者也,誠即性之體也;教者人道也,由聖人立教以示其則,而待「脩養」以致之成者。故誠字雖一,而一則屬天道,一則屬人道;人道不立,則不誠者无復能成。故聖人之功,參天地化育者矣!人知誠之為至德至行,不知致誠之方,則負聖人之教,而无以明夫性道之真,全其生生之本,此人也,不獨害於其身已也,天下之亂,從斯起矣。
蓋誠者,天道之自然。「天」以之為天,「地」以之為地,而「人物」生成之本,「命數」變化之樞也;故曰:「誠者成也」,言无不成也。苟有不誠,必有所敗。天地一氣,萬有一體,一有所敗,則皆受其害。故有未誠,亂之肇也;未誠者眾,亂將无已。故聖人之教不行,國家隨之以亡,天下隨之俱盡;人之不知天道者,輒昧於「禍亂」之生,以為數使之然,而不知人未誠也。
天之德也,悠久不息,人之誠也,生成无盡;此道之自然,而亙古所同驗也。故世界一瞬,萬物一息,无非在至誠之德之中,而以生成變化者也。故人之有「性」也、天之有「道」也、神之有「靈」也,皆同以此誠為體用者也。苟无此誠,胥滅絕矣!
古之賢人,謂之元氣,謂之真靈,即此誠也。天以之清,地以之寧,人以之聖,神以之靈,斯非元氣者為之乎?故言「至誠之境不可喻也,至誠之功不可量也」;明夫斯義,其惟「老佛」乎?故 夫子贊之為聖,而經傳述道之語,皆足與《中庸》相參證也。
雖然誠明之功不可極,德不可盡,而致誠者非奇行也。誠為性道本體、天道自然,實非外物,但盡吾性,則至誠矣。故脩道之教不外率性,率性之道即可合天;天道與性,同在吾身,返而求之,隨致而至。故誠者盡人所能,而教者眾人所宜,无可異也。苟明此義,則聖人與人同性,何人不及於聖人哉?故誠者自明,明者自誠,所成雖殊,已誠則一;人之上智,頓受頓悟;人之下愚,漸受漸悟;佛言如是,吾道亦然;千古聖人,莫非自性而誠者,故不待教。
教之興也,以聖愚之分;有下愚之不及誠,而後有上智之為立教。故聖者以愚而名,教者以未誠而立,此言教者所當知也。誠既為盡性之行,其致誠之方雖殊,其成性一也。言教以教人,必適其所宜,故 夫子於弟子問仁,所答各異,而趨之於仁,固无異也。
故《中庸》之教,但述脩道為本、誠明為成,不著其方,非忘也;以方之不可備述,而教之不可泥也。然教不可度,而學則必切;道不可言,而脩則必實。致誠之道,以實驗其行為先;故首章「戒慎恐懼,顯隱現微」之訓,皆為脩道第一事,而立誠之基也。
《大學》誠意一章,戒自欺、去好惡、慎獨其嚴之語、誠中形外之喻,皆為脩道之要,而致誠之本也。推而上之,知不至,則不明性情之正,物我之害;物不格,則不明生生之本、性道之源;此格致即致誠之學也。心不知止,則定、靜、安、慮、得諸功不成;事不知止,則慈、孝、敬、仁、信諸德不立,此「知止」一章,皆致誠之方也。故《大學》自明明德至止至善,內外功行,雖若有殊,實則无非致誠之行、成誠之功。由內言之,誠以盡性;由外言之,誠以成行;行即性之德也。故《大學》明德,為止善而已,除止善外,有何德可明哉?《中庸》成人成物,參贊化育,何非明德之明,而皆誠之所成;除成誠外,何行可言哉?
故誠者,澈上下終始內外之德也,性之所有者皆具之。故其行不可量,而其脩在於身;故其德不可極,而其道一於性。知乎此,而後知聖人之教,只著一個誠字。故脩道之教,誠而已;誠則无不成,而天地人物皆因教以成者也。惟脩道之方,除前所述外,則首章揭其要矣;故省察存養實為立誠不二工夫。
吾嘗從事於斯,一言一動,一視一聽,必先察焉;大眾之中,獨居之時,必先存焉;雖造次不失、顛沛不改,念茲在茲、永持不失;而後外物去、內志定,心清氣寧,神凝體固;而後思念一,一則意誠,誠則漸通,而至誠近矣!
故存養者先省察,有或未省,必有不存;心之浮動,念之紛亂,氣隨之散,神隨之昏,雖有智慧,无能誠矣。故省察以去惡存善為最初步,善則合於性,惡則逆於心;善育則性充,惡去則心淨;故去欲為存心第一事。欲生則念妄作,欲去則志寧靜;妄念則神氣為之浮,志意為之擾,而心不可靜矣
。志意不擾,神氣不浮,而後心无雜物,性自光明,故去欲為要。去欲之方,則戒非禮;去欲之本,則主忍與勤;忍則物好不能誘,勤則心志不至逸;逸則淫,勤則善;此勞心勞力者之多善行也。欲生於情,情為生所固有;五官百體與物時接,皆足牽其情而多其欲,必忍其所好,以節其情;不因情而動其中、不因物而逐於外,此忍之功也。故脩道者必先知之、先習之;習而不改,以同於性;則知我生有本、我身有真,善念固純,神明自見。不獨物不能惑,而且情无所移;性體自然,至誠立至;此脩道立誠之大法也。
或疑《中庸》言「誠」,極其神妙,化育之功、參於天地,前知之智、明於鬼神,遂謂聖人之言有難徵信。亦有迂拘之士,則疑為理論之喻,有非事實,皆昧於誠,皆未嘗致力於脩者也。清明在躬,志氣如神,非奇誕也;人與天地,同此中氣,即性也;則盡性之用,自與天地同德。故人之誠者,亦猶人也;惟誠者盡性,未誠則失其性;失性者,失其與天地所同之中氣,宜乎視天地鬼神之德為奇異也。故疑者以未之能誠也。
人之平居,清靜安徐;嗜欲不生,妄念不起;情意不動、神志不紛;斯時氣自寧一,體自貞固,心自光明;其耳目聰明,思想敏捷,愈於常人;是即清明之見,而中和之凝也。其於此際,處事接物莫不適宜,精神煥然,形於四體,此即誠之初境,而人人皆可驗之者也。當其清明既失,情欲乃生,內動其神,外紛於物;志亂氣浮,手足无措;精絕神惑,耳目不聰;雖「至易之事」不足決其是非,「至簡之言」不足辨其邪正。此即「欲好之蔽性靈,情識之害中氣」,而不能誠明之象,為下愚所同者也。故由前言之,則明因於誠;由後言之,不明由於未誠;可見誠之既至,神妙自然,非有異也。
夫所喻者,非真能誠,不過一時之清靜耳;而即能聰明異於平昔,況永久誠明者乎?誠明之道,只在知此,即无可疑;而致誠明,只能知此,即得其道。蓋誠只是盡性,性只是清靜,本來无物可染、无塵可蔽、无力可動、无事可擾者也。
人不明性之本體,遂信耳目之物、情欲之念,自動自擾、自蔽自染,遂更无清明之時,安能望於誠乎?故誠者非異,不誠者異耳;誠者非奇,不誠者奇耳。人在古昔,无人不誠,故无奇於誠,无異於誠;時至末劫,人皆不誠,遂以誠為異為奇,豈非聖人之所慨乎?故以誠為疑者,直未知誠,抑未嘗能脩者乎?

【述聖子思講述】


中者,道之體,生之本,萬物之樞。在人謂之性,其狀不可狀,其形不可名;蓋純然至德,不可以他物為擬者;故《中庸》首章即指明「喜怒哀樂未發之謂中」,以使人人自驗之也。人之喜怒哀樂,情也;情動而易見,類而可名,故曰喜、曰怒、曰哀、曰樂。性則无是動之可見,无類之事名也,故名之為「中」;謂其在動之先,為類之本也;在其先則動咸宜,為其本則
類可眾。故道以太極為先、為本,人以中為先、為本,一也同也。人有斯中而後生,其成者亦賴斯中;故中存則存,中亡則亡;其為道也,為人不可須臾失之也。故 夫子本昔聖之傳,立中庸之教,而必以中為本;故曰:「中也者,天下之大本也。」
中,性也;以中為本,即以性為本;故中庸之教,純「明性」者也。性之名中,人皆得而驗之;惟情生欲甚,幾不復知中之存,是性之不可見也,由於情欲蔽之也。故存中見性,必有其方;而本「中之體」、「率性之真」而立其方,以志其成,是則誠之所由名也。誠者,賅性之體用,為中之終始,蓋即為教者所定之義,而使人易驗其中、易見其性者也。但「中、性」一也,「誠、中」亦一也,不可視之為二。不過有中之名,則不言性而言中,以中可狀體也;有誠之名,不必言中而言誠,以誠兼狀用也。故由性而中,由中而誠,皆聖人為教,苦心為之名詞,非有異也。故「誠明」一章,純本首章而明「性道之教」者,《中庸》全書之旨,蓋全在此章也。
誠既為性道之體用,而致誠在教,則教亦性道之用。故由性言,凡人物生成,无不在教中;由教言,則成己成人,无不在性中。聖人之教,只是指明人之來處,與其歸著處;而致誠如何,則待其自成而已。故《中庸》言教,只在成性;人成其性,則皆誠矣;若明此理,則誠者天道也、性也,皆自成也,非待於外而誠者也。
故此節言誠,无非明性道之真,中庸之本;而能誠者,則見性守中,自然而至;而聖人之教,自成而成矣。所惜脩養不講,至道莫明,既忘其本來之性,復昧於聖人之教,於是為言日多,立則愈繁,而致至誠終不可見也。故仁義之道不明,而禮智信之德愈多,其途愈繁,其程益遠,捨本即末,宜其无成;此後儒之蔽,而《中庸》之教之不明也。
惟至誠為內外本末始終初成工夫。約言之,誠為體,是本來性體,是已成聖功,是純然道境;誠之,是用,是依道之用,是充性之德,是作聖之功。故言體,前顏曾二子已大略示之;惟用最多而最廣,非細數之,人多不明;然細數之,恐猶難盡;茲請述其大要,以便初學。
人之生而有身,生之自然,即道之定序也;由之則生,反之則死;順之則成,逆之則敗。故道者,本諸性,全其生者也。人道為聖人所立,即本聖人之誠,定其則、為之教,以使人遂其生成者也。故誠之用,第一為明道;而誠之行,第一為率教。眾人不及見性,不能率性,故淺一層求之,先率聖人之教,而漸求其性之所在耳。
「率教」云者,實行聖人之言,而驗其所至;如「上智」者,則可由是頓入於誠;如「中智」者,則可由是漸入於誠;如「下智」者,亦可由是漸近於誠。雖其初未同,其終也无異,此為誠之功而教之旨也。
聖人明誠之教,自身心始;以心本於性,身生於道;心外无性,身外无道。故脩身為要,存心為基,心正身脩,而後性成。故由內言之,則誠意先
於正脩;由行言之,則正脩皆為誠意。蓋人非聖賢,內无所秉,以不見性故也;內无所秉,必外閑其形;外摒於物,而後身淨;內去其欲,而後心淨;身心皆淨,而後性存;性存而明,中體凝固。此存養之道,必從身心始。
關於身者,非禮勿視、非禮勿聽、非禮勿言、非禮勿動;關於心者,毋意、毋必、毋固、毋我;此心身大法,脩養大綱。而其節目,則有如下所述者:
 脩養以存心為本,存心以寡欲為先,此一也;
 閑邪在於正心,正心在於誠意,此二也;
 守真先須知止,知止先須辨善,此三也。
故脩道之教,必自三者始;而戒慎為要,致曲為基;非戒慎不足防邪,非致曲不得存中;二者互用,不可稍懈。故致曲者,即致誠之始;戒慎者,即脩道之基。
《大學》「誠意」一章,皆戒慎之教;「知止」一章,皆致曲之規,學者貫通之,庶於致誠之方有所得矣。蓋戒慎在戒於心,凡一切欲念物好,均須戒之,而於隱微獨處,尤宜慎焉,方可念勿涉邪、心常清淨。致曲亦然,凡隨時隨事,皆須知所守;即造次顛沛,仍不失其持,方能時止其心,真體堅定。此為初學所重,亦即成行之根,不可或忽者也。能明此義,而後中庸之教、致誠之道,可大明矣。

【亞聖孟子講述】


聖人之行,以性為道。性之所見於外者,謂之德;性之所存於中者,謂之中。「德之至,達於本」,本者中也。由外及內,謂之誠;誠之至,通於天;天者,性所自出。故《中庸》首章以「中」為大本,次章以「誠」為至行。人之由教以脩道,而至於成,莫不由誠以達其本;故脩身者為養心也,盡心者為知性也;養心知性,天不違矣。故誠之為道,作聖之功,成聖之境,无以加矣。
吾常言「存養」之要,見「盡心」各章中,皆述立誠之道,皆紹中庸之教;而其至切者,莫如「不動心」一章(請參閱《孟子》一書)。人之有斯身也,心為之帥;心之所思,志之見也;志之所向,氣之屬也。志一則氣定,志紛則氣暴;持志而氣不暴,然後心存而性不失。故存養先不動心。心之所見者德,德之所敷者事;事者物之所接、理之所寓;事理不明則惑,物情不得則妄;惑則德離,妄則德逆;離德則心忘,逆德則性失。故明德先存善。善則惡去,念无惡念,行无惡行,一志於善,而後純德。故善者,士之所志,為存養之本,人之性善故也。
人有善性,故「仁義禮智」心所具也。心之所具,背則不祥;故「仁義禮智」人之當為,非聖人為之教也。聖人與人同性,同此善也,同此德也;惟存之則聖,失之則愚;存而充之、實之、光輝之,則德愈明而性愈盡。故
「存心盡性」為立德之本,為成行之功。
夫子曾語顏子四勿矣,无非謂其存善而充實其固有,光輝其本來之德而已;故曰「克己復禮為仁」。克己者,去其惡也;復禮者,存其善也。仁者德之全、性之初,不違仁,則成德矣。故存養之道,莫善於寡欲;寡欲則心无邪思,志一氣定,則存誠之基也。譬之瞽者耳聰,其不分心於目也;人不馳其心於外,則內全其神、葆其精,精神不失,光明自大;此道之本體,而脩之所成。故聖之至為神,誠之至則明;謂其本所固有,而充實之、光大之,至无盡也。
《中庸》「誠明」一章即為明「脩道之要」,及「成聖之行」者也。誠之至境,本无所名,即「中」也;為誠之行,必具其方,即「教」也。故誠者,性也;致誠者,教也。若以誠為教,必自脩養始;若已至於誠,則性之本來矣。故此間分別言之,以見人人皆可誠,即人人皆可成聖;而聖人之心,固欲人人皆成其行者也。
夫誠之言「成」也,成則其德充實、其行光輝、其道大化、其體用不可測,蓋由善信以迄於神,而後誠至;善之為始,神之為終,其間如信、如美、如大、如聖,皆致誠之德之名,而至誠皆具者也。故至誠者,超於聖神之域,極乎變化之功,故能照見一切,无不明澈;天下之道,莫不逢源;萬物之情,有如指掌;是謂極明。故誠者无不明,即猶神明之謂;蓋神无不明者,故聰明正直,而一其德者為神。人之至誠,與神同德,尚有不明者哉?故誠者自明,非求而後明也。
然誠明之至,本非學問所增、肆習所長、脩養所入者;蓋學問、肆習、脩養云者,明其未明而已,非謂待之而後明也;故曰性,為性所自具。但人常以物欲自蔽其性,性不自見,故不明;其蔽去者,性自見,明自著,非待乎外也。 夫子之云「克己復禮為仁」,即此旨也。克己為去蔽,復禮為見性,仁則誠矣;故不曰學問脩習之為仁,而以克己復禮為訓,足見性所具者,自存於心,心存蔽去,則成德矣。惟性之也者,必聖人之倫,方能不蔽於物,而時致其誠。
若眾人,則常以物欲之縈其念、情識之紛其心、志不一而氣馳、意不定而神晦,不明性之所在,不知生之本來,又何以自明哉?人之昏也,罔辨善惡,徒逞情欲;如禽與獸,奚暇求其性之德?雖與生俱生之性,仁義禮智之德,蘊藏其心;而不知保全之、執之、守之,更安望其充實之、光輝之哉!故其性中之善,日以牿亡;而習受之惡,日以增長;雖非其才之罪,究不能自同於聖賢;故有「小人下達」之語也。為其如是,必有以糾正之者,此聖人之教為不可緩也。
「教」之為誠,必先明於性情之正、辨於善惡之行、察於脩養之方,而後知人生之原、天道之本、物情之真,而不惑於欲好,蔽其心志、動於惡念,以時考其行、審其思,而後志一氣定,以致其誠。故教者使之由明入誠,
其所明者,非因本性所照,為賴聖人所示。
故「仁義禮智」之為善德,「中和」之為性情之正,「向善去惡」之為脩道,「存養省察」之為成德,皆賴聖人教之而後明;苟无聖人之教,則何者為善?何者為惡?何謂之性?何謂之情?何存何去?何養何省?皆不知也,皆不辨也。故禽獸不能成其德,蠻夷不能底於聖,由无教也。故曰:「逸居无教,近於禽獸。」又曰:「中教不中,才教不才。」皆言教之至要,而人生所不可離者。
聖人之教,本人固有之善,引之而已。故其立人道也,不外仁義禮智之德,而習之者,咸樂受焉,蓋性所同然;苟得其導引,无不同歸。此聖人之教,順其天生,成於无為;非揉曲為直,拗方為圓;故其入人也易,而其功也大。告子不知此義,以為「性猶杞柳」,是直以聖人違人之性,以為教也,豈不顛哉?惟其教(此教是指聖人之教,不是指告子之教。後面的「所立之方」亦同。)之「順成於性」,故其所立之方「无外於道」;從而習之者,亦不外於道,此謂之「脩道之教」。而明誠者,亦與性誠之聖同。故先明後誠,與先誠後明,初无異趣;如水之就下,火之炎上,雖水火有異,其性同也。故自聖愚言之,則有「性教」之別;若就誠言,則一也。
誠為成人之行,故脩道之教以此為旨歸。昔 夫子告顏子「成人之行」曰:「通天人之道,明性情之本,達鬼神之源,可謂成人。」又曰:「仁義禮樂,成人之行;神化,德之至也。」又於對哀公之問聖人,其意亦同。可見成人者,聖人也;致誠者,成人之行也。故誠者,成也;至誠者,聖人也;聖人者,至性者也。人以聖人為期,必至聖而後為成人;故不至於誠,不得為成人;而可知誠者人道之本、天道之自然;不由誠,无以明天人之道。人之情性,以中和為正,失其誠者,不得中和之道。故誠而後明性情之本。
性者受命於天,天者神之本也;人以天命而生,故通神鬼之情。其未誠也,性蔽於欲,氣流污下,與神鬼睽隔;惟能誠,則氣通天神、智察幽明,精物之變、游氣之源,莫不知之。故誠者,聖人而神之德,即由人道達於天道之途。 夫子於此,恐人不明,重以天道人道申「性教」之義;又恐人之潔身隱己、獨脩自好,不宏其德,无以盡其性;故以誠之必「成人成物」為言,以「仁智」二者,見誠之用,性之德。
昔 夫子有言:「仁智合,則天地成;天地成,則萬物順。」可見天地萬物與吾同生,位育之功,實性中固有之德;仁智之行,實至誠必見之功;非可歧為二也。人之德行,言之可百,溯其所始,性一而已;故曰仁、曰智,皆性之所出。由人己言之、內外別之,乃有二名;若就性言,仁猶智也,智猶仁也。故德之流行,以措施而名,非必辨其為仁、為智也;蓋以德言,固有名;若以性言之,无可為也。此至誠之行,包舉一切,无不盡也;无不盡,故无可名。道之為道,固如是也。
惟誠之體用,至大至廣。凡德之所成、道之所在,莫不以一誠致之;故
誠者,實天下之至行。由內言之,固曰「成己」,而於成己之行,則如《大學》格物致知誠意正心,及知止有定靜安慮得,莫非誠之行也。由外言之,固曰「成物」,而於成物之行,則如《大學》之齊家治國平天下,及親親新民、仁慈敬信,莫非誠之行也。且如 夫子常言禮樂詩書之教、溫恭遜讓之德、居易俟命之旨、克己復禮之訓,以及 夫子不惑知命、耳順從心之深行,夭夭申申、誾誾侃侃、行止容儀之常行,莫非成於誠。並如 夫子告諸弟子,問仁問孝、問禮、問政之語,答諸國君問學之詞,及凡指授講求、教誨訓誨之言,莫不由於誠。故誠者,百行之本,萬善之源;无論何德,无誠不成;无論何道,无誠不達;此誠為至行、為至教,蔑有加於其上者矣。儒家言行,內外並重;或仁或智,不可偏一;而貫通之者,一誠而已。儒家言道,必歸於性;或聖或賢,其道不二;而其歸宿之者,一誠而已。
故《大學》「止至善」,至誠也;《中庸》「致中和」,至誠也;上下本末、內外始終,莫不以誠致之。故其功淺而益深、近而益遠,天地不能外、神鬼與之通;若非聖之至者,其孰能之?故誠者,直天下之本,而天地萬物所自生成者也。天以之高明,地以之博厚,萬物以之生育變化,其德不可極也;故曰:「誠者,物之終始,不誠无物。」惟誠之行,既如是其至,其致誠之道,亦非有至行不可;故聖人教誠,以為人道獨具之義,非由精脩實踐不得也。誠之為義,粗言之即實;推其極也,无不實;故實踐為致誠之基,而實德為成誠之行;无實不誠矣。但所謂實者,亦具精、粗二義;蓋初行之實即粗義,而成行之實即精義也;非粗无以得其功,非精无以極其化。蓋誠之至行,通天神、達幽明,无不隨措而當,則其功行必極道之變化。不過道之變化,實而虛;中則虛,外則實,此其用;究其致於道也,必中實而外虛;中實則不失其性,外虛則大化其德;此中虛實,以實行所至而後得之,非可文言者也。故不實不虛者,道之體也;且實且虛者,道之用也;或實或虛者,功之行也;无實无虛者,德之成也。故大道以不化化,易以不易易;不化始化,不易始易;觀《易經》之理,了然此義矣。故老氏以道无為而无不為,此節以「誠不勉而中、不思而得」,皆一義也。
天地順乎自然而成,萬物順乎自然而生;既順自然,何所為乎?既有生成,何不為乎?故執有无之爭,是忘道之體用;人之於誠,亦猶是也。謂以虛為高而棄實行,是飾學也,飾學无成;謂以實為是而忘變化,是滯行也,滯行不大。如斯二者,不至於誠。故 夫子以「止仁、止慈、止孝、止敬、止信」,勖其行;而復以「定靜安慮得」勉其至也;明乎此義,庶明誠者之行。
致誠之行,已如前述。但心者,身之帥,帥動則身无寧止;身之隨物欲而馳,心遂无清靜之日;故曰:「操則存,舍則亡;出入无時,莫知其向。」此操存為致誠第一事。昔 夫子曰:「毋入而藏,毋出而揚,槁立於中央。」以見持心之法,必先示其所止之地,以求其不動之時;故致曲為存心也,
所謂《大學》之「知止有定」,即此義也。知止者,知所止而止之也;若无所示,蕩漾紛繁,將何以求其止耶?故致曲者,立其極以繫其心者也;如山谷之間,風雲馳逐;急湍之下,波濤奔騰;有曲則折其勢,而偃息不動矣。故致曲之道,為存心之要,而致誠之基也。
曲之為教,亦澈始終。如初學之人以一念繫心,制其他念,此始功也;既靜之後,中心澄然,神氣如一,所謂中極,是道之體,此成行也。故致曲之教,通貫上下,无不宜也。而所謂曲者,亦有數義,分內、外言之:處事接物,曲在事物,所謂仁慈孝敬,皆曲也;獨居閒處,曲在身中,所謂定靜安慮及戒慎恐懼,皆曲也。故曲者,委曲周旋,以安其心,使不馳不二而已;臨事而定,隨時而宜,无不有曲。故曰「物有極,事有中」;中極者,道之本體,人物所生息之根;以此繫心,无有不定,故致曲能有誠。
至誠之境,為德匪一,由所造詣,各見其功。然就成行言之,必通天人、達造化,明萬物之性、矚神鬼之情,參贊天地、化育萬物,動无不宜、極而得中,用而无盡、神而能化,然後謂之誠已。在儒家言誠之行,以此節「形、著、明、動、變、化」各德為最明;而《大學》之「定靜安慮得」諸境,與《論語》 夫子之「立、不惑、知命、耳順、從心所欲」諸德,无非成誠次第境界;又如吾所謂「深造自得、居安資深、左右逢源」諸說,及「善、信、美、大、聖、神」諸行,无非為誠本末始終功德;皆與此節表裡者也。
蓋誠之始於脩道也,脩之基於存心也,其方一也。惟由是以進,則因功行之殊、見識之差,各有所就,而不一類;故別為各層境界,以徵其所至,非謂必歷如是次第而後成誠也。如至慧者,生而神靈,心常自存,不待脩養,不聞教義,頓知變化,是立誠之聖,而幾於神矣。故分析言之,為便學者,知諸功行,皆在誠中;誠於中者,形於外;內得幾何,外之所見如之;故曰:「見於面,盎於背,施於四體,不期然而然。」
故吾於養氣之時,極求其不動心,而持其志毋暴其氣,故能養其至大至剛、充塞天地、神化无盡,而自在自得;此行也,為 夫子教人第一事,惟學者未盡能之。其不能者,不外多欲,故有「棖也欲,焉得剛」之語。且人不知生死之理,兢兢於脩短之數,故有「子路之問死及鬼神之答」,與「朝聞道夕死可矣」之訓。又人每以口體之生為生,以移其志於衣食,故有「士志於道,而恥惡衣惡食」、「未足與議」之戒。
故脩道之不成者,率由多欲之害、生死之蔽、身體給養之累;而不明我生之真,以適情為生;而不明人性之本,以食色為性;故雖日語以脩道之教,曾不至於誠。顏子三月不違於仁,拳拳一善而勿失,皆由明於性情、知於天人,簞瓢陋巷,不減其樂,壯歲蛻化,不慊於神,此乃能誠者焉。故脩道者,必明道之為道,而後可成其行;極天下之神化,參天地之生成,非有至行,安能致之?故至誠之道,為聖神之德;儒者以此為成,而脩以此為極。苟至誠矣,則天地鬼神莫能違之,況下此者乎?
然至誠之德雖高,而人人可企及之,只在脩道而已。若聖人教之,而視藐然,而行昧然;不信其訓,不宗其方;雖讀其書,何益於事?故實踐者,即成行之機;不信者,即失德之兆。故 夫子以知之後必好之,好之後必樂之,至於樂矣,而後可以入於道矣。不知不明、不好不行、不樂不進,以聖人之教脩聖人之道,有所心會而油然以興,其志於是定、其神於是一、其氣於是靜、其思於是沈,而後安處其「中」、往來於內;雖有他樂,不足易吾之道;而後富貴不能淫、貧賤不能移、威武不能屈。故曾子有言:「彼以其富,我以吾仁;彼以其爵,我以吾義;吾何慊乎哉!」是真能脩道,而致其誠者矣。故脩道者,必先師之。
人或未明道之為道,以食色為生、以情欲為性;妄說橫流,人欲競長,道以日晦,而脩者无人,安望有樂道之士,以成其誠者哉?此吾力闢告子之說、楊墨之言,為其亂道而率天下於不誠。而不料荀卿之徒又揚其波,以仁義為斲性之具,以性善為偽,人於是以道為聖人所造,禮樂為制性之機,而不復知性道之可樂。此天下之所以亂,而至誠之聖不可復見也。
夫道者本於自然,天地人物由之生成,豈聖人所偽哉?人由道則生,逆道則亡;成道則聖,失道則狂;道之不可斯須去身,為生生之本也;本失亡,而枝葉能獨存者乎?故 夫子之教,脩道而已。脩道必至於誠,至誠自有可樂之境,為其順生之本,達天之道,明神之源;不為物桎,不為形害,超乎四表,獨行天外;其所樂者,豈人間虛榮妄質之可擬耶?故曰「返身而誠,樂莫大焉。」巢由不樂天子之尊而樂其隱,夷齊不樂國君之榮而樂其道,老氏不樂祿位之高而樂其屈, 夫子不樂優游之逸而樂其勞;皆由樂於至誠,更无他樂足與易也。故脩道而无樂道之實,未見道也;苟見道之真境,純乎生性本來,神意自得,安有不樂者乎?
夫子於中庸之教,以一「中」字示其本,一「誠」字示其行;二者固全書之眼目,亦儒教之本源;若於二字未體會盡,則所學全差,而所成不至於聖矣。故於誠,極言其功行;於中和,極言其旨歸;而他行他德皆自此出,又為誠中所最要者,亦並詳焉。
蓋誠、中,性也。性之德,以仁為內,智為外;仁之德,以孝為首;智之德,以政為先。而極誠之功必通天道、明鬼神,故及天神之德。中之用,必明必強,故及剛強之問。此全書所載,无非為「中誠」發揮之文;而其要,无非明人生之本,勖成德之行;使人皆知所以生所以成,及乎天人相與,人物相關,以盡道之體用;而為《大學》「內止至善」、「外明明德」之教之更進者也。
故此章所講各節,實為全書綱領,亦即吾儒精神。首末貫通,始終一致;為學者苟細求之,則一生脩習有不盡矣!故末節論至誠之慧,及於先知,通神入化,固然之理;而重在「測天道以制人事」。天道之常,有德以應之;天道之變,亦有德以感之。聖人之誠,為誠人物以盡其性;故於天道吉兇
、國家災祥、人民福禍,導其吉、禦其兇;而明善惡之行,以示感應之徵;顯天人之道,以寓脩道之教。蓋其義至微,而其旨至深;其理甚明,而其心甚切。非聖人者,孰能語之?

【宗主孚聖附注】


《中庸》「誠明」一章,經 夫子及顏、曾、思各大賢講述,大義已明;惟儒教以《中庸》為要義所存,而《中庸》以「誠明」一章為全書精髓;又因儒者後來微言失傳,發揮未盡,所有教義,甚為希少。
孟子於「誠明之道」具有獨得工夫,故特奉 夫子之命再為詳細詮釋,作為教論,亦如佛教之論藏也;使後人讀之,能引啟深智,洞明中庸之道;而於發皇儒家嫡傳微言之教,不復視為艱深;則聖人度世之功更宏,而世人得教之益愈大;故不得視為繁複也。
第三章 之一 子曰:鬼神之為德,其盛矣乎!
子曰:「鬼神之為德,其盛矣乎!視之而弗見,聽之而弗聞,體物而不可遺。使天下之人,齊明盛服,以承祭祀;洋洋乎,如在其上,如在其左右。詩曰:『神之格思,不可度思,矧可射思。』夫微之顯,誠之不可揜,如此夫!」

【宣聖孔子講義】


本章承上「前知」一節之義,申述人神感通之道,及天地鬼神孚應之理;以明至誠之德,所以通神合天者,固不外於性道之教也。
「鬼神之德」一節,即明人神感通之道,而以見至誠如神之理者也。蓋明鬼神之道,而後知禍福殃祥之所自;明夫禍福之道,而後知善惡感應之有理;明夫感應之道,而後知存養省察之必先;此聖人為教之苦心,而以見人天生死之常序也。
夫鬼神之德,視之弗見,聽之弗聞,宜若无徵不信者也;而其德之見也,則愈微愈顯,愈隱愈昭;禍福相應,捷於影響者,則以其體物不遺也。欲明此理,須反求諸生。人生於天地也,秉中氣以為生,是謂性命;中氣者,萬物之源、二氣之精,天地所同具、人物所同本,故生而有身,必賴是氣以為之宰。鬼神者,二氣之良能,陰陽之大原;《禮》所謂:「本於太一,分而為天地,轉而為陰陽,別而為四時,變而為鬼神;其降曰命,其官於天。」斯語也至明。可見人生之源即天地之本、陰陽之根,鬼神之原,皆自太一出。太一者,太極之始,為萬有之先,人物之祖;鬼神所合、天地所同;莫非此也,是即中氣。
人之性命,在吾身中;其太一之官,則在天上。鬼神以二氣所成,各有所合;人之既生,亦不外乎二氣,各有所通。故通於天為神,降於地為鬼;氣之升沈,自合之也。人之所以不能无合也即由此,苟不求其故,而疑弗見弗聞為弗我涉,是不知生之有始也。
生之始者,同於天神,而未賦形;既生之後,乃宅形中。今執有形而忘无形,故謂「與鬼神无涉」,甚至謂「无鬼神」,皆惑也。夫人之與神,死之與生,「一」道也;明其一,知其二,不明者終不知也。人之通乎鬼神,以「終始生死」,固无須臾之違;惟其微隱之間,尤寓昭明之理;以无形者顯於无形,亦猶有形者顯於易見也;日中燈下,有形者見,暗室夜間,則不見矣;以有形者待明而見,若无形者,其事正反。故不睹不聞之時,為神鬼最顯最明之頃;此理之至當,道之必然,无可疑也。人不明此,遂謂鬼神无憑,豈非昧於道乎?
故聖人事神,為脩道也,非為求福;為盡性也,非為務奇。故其祭祀之時,齊明盛服;閒居之日,戰兢自持;所謂「如在其上,如在左右」,言其
敬慎之切;所謂「十目所視,十手所指」,言其戒懼之嚴;无非「脩己以敬,反身而誠」,以盡乎性,以明於道而已。而聖人之教人也亦如之。人之生既同鬼神之源,則其為生必明鬼神之德;以性善而行善,以合於神;故能積陽而升,此為反本之道也。
人以誠為成行,誠以敬為始基。戒慎恐懼,為立敬也;慎獨戒欺,為致誠也;必視鬼神如在,不敢稍移其心;而後居致其敬,身一於誠;其脩道之方,故必以此為本。又神者,先聖之靈、先祖之魂,皆以二氣之原返於所始。人之有生,固受天地之同氣,復感祖先之遺精;一靈斯通,萬古不滅。人之敬神,以其崇本始,敦仁孝;亦盡性之德,而成道之行也。故聖人教人事神,非素隱行怪以神愚民也,非諂祀祈福以神惑眾也;依至道之則、本人生之原,盡性成誠之行、明德達道之功也。故神鬼之德,必求明之;而敬戒之行,必求備焉;至誠之道,不外是矣。
惟鬼神之德,既以微而愈顯,隱而愈明;故人之於神也,必時慎戒。而祭祀之時,尤須誠敬,以其感格之易,非如有形者之阻隔也;故《詩》所云:「不可度思,矧可射思」,以明不可測度而戲侮之也。誠之為行,自始至終,故於敬恭神明之道,亦自始至成行,无不通也。惟其敬畏,而後能定其心志,此始行也;惟其通靈,而後能合其吉兇,此成行也。故《中庸》事神,為致誠之教;而欲至於誠,亦必先盡力於事神之道。故本節極言鬼神之德,而歸於誠之功。誠於中而後形於外,中有敬信之誠,而後能通於鬼神;中有戒慎之敬,而後能全其性命;无微不顯,則无誠不見,无敬不達。神鬼之德如此,人之事神亦如此,甚哉!脩道之教,與「如神」之誠,其功行有不盡矣!故曰:「誠之不可揜也。」
此節與《大學》「誠意」章同義,要參看之。要知小人不善,遂不能見君子;誠不足者,形不揜其惡,以鬼神之在上也。故君子戒慎恐懼,不以不聞見而少輟;而戒欺慎獨,必時存十目十手之思;然後念无不善,行无不誠。此中既具性命之道,亦寓因果之理,淺深隨人見之。
第三章 之二 天地之道
天地之道:博也、厚也、高也、明也、悠也、久也。博厚,所以載物也;高明,所以覆物也;悠久,所以成物也。故至誠无息,不息則久,久則徵,徵則悠遠,悠遠則博厚,博厚則高明;博厚配地,高明配天,悠久无疆。如此者,不見而章,不動而變,无為而成。

【宣聖孔子講義】


上言神鬼之德,而重在以人之誠通其靈、合其吉兇,故言鬼神仍歸於誠。此節則更由通神之道,推及於合天地之德,以見至誠之行,原不可量。《易》之所謂「大人者,與天地合其德,與鬼神通其吉兇」,其義亦如是。此
後各節,无非本是義而重申明之。
蓋天地之道即人性所自受之道,天命之而為性即天地之中氣,前已言之矣。今更進求其故,以見至誠之成行,而徵參贊化育之有自也。夫天地之道,亦猶鬼神之德也;故或曰天神、或曰上帝、或曰神祇,莫非太一之官;而真境之宰,又莫非一氣所化、一靈所通;觀於《禮》之「本於太一」一節之義,即自明也。
夫天地之道由道成,其德由道行;故前曰「天惟道,道外天无有」也。惟其生成於道,則其隱微无可名;惟其行於道而有德,則其顯著可見。故言天地之道,即指其昭著之德也。其德維何?曰:「覆物也、載物也、生物成物也」;就其覆載之德、生成之功,而以見其所自成,則「博也、厚也、高也、明也、悠也、久也」,皆天地本來之道而所以成其天地者也。蓋博厚者,地道也,而以成其載物之德;高明者,天道也,而以成其覆物之德;悠久者,天地之道也,而以成其生成之德;而皆不離乎誠也。
蓋博厚者,以誠成其博厚,非地為之;高明者,以誠成其高明,非天為之;悠久者,以誠成其悠久,非天地為之;天地无所為也,无所為,故成其道。而博厚、高明、悠久者,由无為而為之耳;无為為之,惟誠之功。前言至誠,不慮而中、不思而得;又曰誠者天道,皆明誠之為行,本乎天地之无為而无不為;故能成其博厚、高明、悠久之德,而以昭其覆載生成之功也。故天之高明、地之博厚、天地之悠久,皆自誠成之,无誠則无斯德。惟既著其德,乃克徵其誠;故由天地高明、博厚、悠久之德,及其覆載生成之功,足以知夫天地之道,不外一誠。而人之通天地之道,以合其德者,亦舍誠末由。
故誠者,天地之道,亦人道也;既誠者人之德,亦天地之德也;誠一而已。自下言之,有天人之殊;自誠言之,无所異也。故人而至誠者,已由人而進於天,其德亦由脩而達於成。所謂性也、天道也、位育之功也、變化之德也,何非一誠所致者哉?且天地之誠,可由其悠久見之;而其克成其覆載之德,亦可於悠久徵之。果无誠,則不能悠久;非悠久,則不能大其德。此誠之為行,必以悠久為本;而天地之道,亦必以悠久為成也。
然悠久云者,非天地之力所致;其悠久也,由於不息之道耳!蓋天地之本乎誠,以成其德,而後能不息也。不息順道之自然,不失其中,故能悠久;若不得其道,无以持其中,將一瞬即息,息則安能久乎?故天地之悠久也,本於不息;而其成誠也,本於執中。此不息者,天地之道;而中者,天地之本;能知乎此,方足以言天地。
夫本章之教,為人之脩道也;為明誠之行,中和之功也;為溯生之源,復性全天也;故必求夫天地之道,以期合其德,同其功;前已言之矣。故既明天地之德在於覆載,覆載之功本於高厚,高厚之原因於悠久,悠久之道基於不息,不息之功根於守中,守中之至通於至誠。故誠也、中也,皆以不息
而成;天也、地也,皆以不息而用;人之脩道,亦必以不息,而後達天地之道、通鬼神之靈、合覆載之德、致位育之行也;故曰:「至誠无息」。
蓋「无息」二字,為至誠最要工夫。道之為道,運行无窮,以不息也;天之為天,高明自在,以不息也。故人之脩道,而致於誠,必以不息為本。人之生也,如駒之過隙,其速甚矣,故由壯而老數十年,轉瞬間事。而他物亦然,生死變化,不復常住;而造化之理,即由是見焉。故大道者,以不息為用;而隨運生死者,不息以生死;超象葆真者,不息以常存;二者一合道用,一達道體。必明體之不息,而後可以保其本真;必明用之不息,而後可以卻其變化。故至誠之聖,全於道者,而能不息,以內持其中、外宏其德,體用兼致、道德皆充,而後合天地、通鬼神、明造化、贊化育而无慊。故至誠者,察乎天地、明於性道,不以息域其行而至无極;故能成其至德、充其至真而與天同。故善為道者,先合道而不悖,次則適道而不違。若下愚之人,不知道之體用,隨生死而不覺,以求其強息;而不知輪轉於造化之環,莫得所止;此智者之所慨矣!
故《易》曰:「天行健,君子以自強不息。」君子明天道之當然,而後「以不息求其所止」故也。人昧於不息求止之義,而疑道之為二,是惑也。夫道之體,以恆存為德,故名之曰中;道之用,以流行无盡,故名之曰化;知中則常,知化則易;皆道之自然。能不息而後能止,能守中而後能化;此道之妙用、天之全德也。如愚夫不知止靜,而妄求不息;不知守中,而妄思不化;執此失彼,徒背於道。故不息者,惟至誠能之。誠而靜、靜而動,誠而中、中而化,此所以不息也。苟失其誠,則動者亂動,化者昧化;亂動易絕,昧化常昏;此愚夫之生非可語於不息者也。故不息必先誠,誠以不息而後謂之道。蓋不息則无盡,故久;久則所成者大,故徵;徵則所屆者遠、所存者常,故悠遠;悠者不滅,遠者无垠,是德之既大且廣,故博厚;博則包者眾,厚則承者多;仁德既明,大道以積,故高明。高以覆物,明以鑒物,天之德也;博以育物,厚以載物,地之德也;惟盡天地之德,乃符天地之道,悠久常存,與天地同,是謂无疆,言无盡无極也。
人之至誠,純葆其真;自強不息,以致其德;守中運化,以宏其道。故其精神充乎天地,光氣被乎萬物;天覆地載之功,鬼神體物之德,莫逾於此。故化育之道,參贊无遺;性命之真,脩養永固;而後天地不違,神鬼通息,誠之至也。苟如此者,順乎无為,依乎至道,用乎極而不見,守乎中而不動;物含生而眾隨化,功自大而德莫名;故曰「不見而章,不動而變,无為而成。」與上章「不勉而中,不思而得,從容中道」一義,即誠之至德,而以見古聖无為之道,實非有異術焉。人不知天地之至德,大道之至用,不外乎誠;而疑神功莫測,變化微妙,莫知其端,且雖聖人教之,猶以為虛誕不信,爭執一偏,忘其中道,馳騖有象,昧其本來,是惑也,而道之不復明矣。當知天地之道初无可異,鬼神之德初无可奇,而我生之初,皆已具其同化
之德者。苟不自惑自失,安有不能合其德而同其道哉?
第三章 之三 天地之道,可一言而盡也
天地之道,可一言而盡也:「其為物不貳,則其生物不測。」今夫天,斯昭昭之多;及其无窮也,日月星辰繫焉,萬物覆焉。今夫地,一撮土之多;及其廣厚,載華嶽而不重,振河海而不洩,萬物載焉。今夫山,一卷石之多;及其廣大,草木生之,禽獸居之,寶藏興焉。今夫水,一勺之多;及其不測,黿鼉蛟龍魚鼈生焉,貨財殖焉。

【宣聖孔子講義】


此節乃言至誠,而推本天地之道,以天地之道始終不外於誠,前已詳言之矣。惟誠則一,一則能生物,故天地不自生而人物以生,不自成而人物以成,皆誠之用也。故曰:「一言可盡,即誠也。」誠者,守中弗移,抱一弗失;故天地常不息而覆載无窮,常自在而高厚莫測;即所謂不見(現)而章(彰),不動而變,无為而成者也。
夫人物之生,生於道,道始於无,无而成有,是曰「太一」。故一者,萬物之本,天地之能生人及物者,以此一耳。故天地之道,一而已,誠而已;誠則一,一則生;故上章「誠者物之終始,不誠无物」,即此義也。一以生眾,其數无窮;蓋太極一變,二氣始形;陰陽既合,諸物以著;一生二,二生三,三生萬物,老氏已言之矣!《易》之溯始,由太極而兩儀,而四象,而八卦,而六十四,而三百八十四,言其數也,二者一義(二者指「老子之一生二,二生三,三生萬物」及「易經之太極生兩儀…」)。蓋一者太極也,二者兩儀也,三者陰陽之和也。故以「數」之分言,則有四象、八卦、六十四、三百八十四之辨;以「綜類」言,皆陰陽之和,而萬物之所成也。
故太極為兩儀,此物之最始,而猶「未成」物;至陰陽既合,物形始成,而後有萬物之名。《易》曰:「易有太極,是生兩儀。」此語抉造化之微,探天地之本。文中「有」字、「是」字至要;有者,明萬有之始;是者,明本能之生;後人多不知其義也。凡古文「是」字,皆作「自是」解,言其本能,非被他動;如佛經「能所」之說,「是」者屬於「能」也;即《難經》「氣為是動,血為所生」,其義亦同。知乎此,而後知萬物所自生,惟太極能自生陰陽,其餘物則皆非自生,必待陰陽之合而後成。故生生之本,太極也;其為物「一」也,天地不失此一,故能生物不測。
天地之德无盡,人物生成,不知其紀,而至誠之德亦然。成己成物,不見其功,皆由於不失其一,永執其中也;上古聖人无非以此明德達道,堯以授舜,舜以授禹,无非以此為教;故一貫之道,通天地者也。天地以一而成其德,聖人以一而致其誠;故《老子》曰:「天得一以清,地得一以寧,聖
人抱一為天下式。」一之為道,至矣盡矣!故《中庸》之教,始終於至誠,則无不一矣。
夫天地之道、人之至誠,莫不同也;人道以一而誠,故能成己成物,位育无盡;天地以一而誠,故能高厚悠久,生物不測。其道同,故其德无異;其誠同,故其成无殊。故明乎至誠之行,而後達天地之道;明乎天地之德,而後知至誠之功。此「聖人言教、天人之道,有殊塗,无異歸」;而「中庸之德,仁知(智)之成,近人道,遠天道」;皆一以貫之者。且天地之間,萬物資生,庶類並育;天地不見其功而皆成,此天地之所以為大也。如天之經,地之利,日月山河,不知其紀;而振古如斯,未見其易;而瞬息萬變,莫測其化;何哉?內立其誠,外盡其德,中庸之道而已。故堯舜无為而治,「則天」也。「天何言哉?四時行焉,百物生焉,天何言哉?」此吾告賜之語,而以明君子成誠之功,惜人未達也。
「今夫天」諸語,即言天地之「不二」,而其生物之「不測」也;如天地山水之為物,莫非秉乎至道,而以生以成;即莫不依於至誠,而以長以化。此由外象之廣大,足以見其中之有持;更由垂象之昭明,足以徵其德之无量;皆順乎道而盡其用者也。故其所生成之物,雖眾如一,雖遠猶同;雖至不齊,而不乖其原;雖極變化,而不失其本;此其所以成其不息、悠久之德,致其不二、不測之功者;蓋莫非終始於誠,誠則道全,故也。是故觀於天,无論其一孔所窺,其昭昭者渺然;而推之則極乎无盡,日月星辰,不可數紀;而為天者,仍不易其渺然之昭昭者,以其昭昭不二;故能繫日月星辰,不失其度也。此天之中誠,而外德可徵者矣!
於地亦然,一撮土者,地之極小,而推之至无盡,河海山嶽,莫知其數;而其為地也,不易其最小之撮土者,此地之不二,而能載物不測,不失其道也;亦以地中之誠,而外行可顯者矣。惟山亦然,惟水亦然;言其小,則不異於大;言其大,則不易其小;雖得之於至近,而不可極;雖數之於至眾,而猶可度;以其為道不二,乃能生物不測。皆同乎天地之誠而執其中,遵乎性道之本而用其極,故其道至大、其功至神、其德至宏、其名不可測也。故天地山水之為物,即天地之道;天地之為道,即誠之行;由其不息,則致其悠久之功;由其不二,則成其不測之用。此節之義,與上節相證,无非明天地之道,以徵至誠之德,而述《中庸》之教耳!
第三章 之四 詩云:「維天之命,於穆不已。」
詩云:『維天之命,於穆不已。』蓋曰:「天之所以為天也。」『於乎不顯,文王之德之純。』蓋曰:「文王之所以為文也,純亦不已。」故曰:「苟不至德,至道不凝焉。」故君子尊德性,而道問學;致廣大,而盡精微;極高明,而道中庸;溫故而知新,敦厚以崇禮。

【宣聖孔子講義】


《詩》云:「維天之命,於穆不已。」又曰:「於乎不顯,文王之德之純。」以見文王至誠,乃能配天;故內存其誠,必外彰其德;德之未彰,誠之未至也。人以道配天,有比於覆載之德,而後謂之誠;故德未至,道不至也;德見於外,道存於中,而後德成道成;故曰:「苟不至德,至道不凝。」凝者固也,固其中而勿失,止於至善而不息,是謂之凝。蓋道至微,而天至遠;微則必有以顯之,遠則必有以近之;庶微猶可徵,不至渺茫於虛无之境;遠猶可達,不至躑躅於歧路之間。此聖人教人苦心,而求有以促人脩道者也。況道以德行,天以人象;固本大道之則,至性所成;非聖人為之附會牽強以自圓其說者也。
人之生於天地也,秉天地之中氣以為性,順陰陽之推移以為情;性則立其本,情則遂其用;斯二者相合以成其生。於物亦然,於一切事理變遷、氣象消息,莫不皆然;莫不因於道之體用,以成其體用;亦莫不順於天地之道德,以遂其生成。故天者則道,人者則天;道者有用,天者有德,人者亦有行;此不易者也。以天地之則,為人物之則,此善率性順天者也;以中和之行,通天地之靈,此善脩道達德者也。苟无其則,則亂;无其行,則亡;求生而亂亡之,是為不道;天之所生而自逆之,是為不德;不道不德,禽獸草木尚不可以幸存,而況人乎?
故本節重言立德達道之義,而申明成誠力脩之教也。夫天地之道、神鬼之德,皆以誠成;人之合天地、通神鬼,皆以誠致;其義已見前數節矣;即此節「於穆不已」諸語,仍是本此旨,而徵於古聖之行,以證至誠達天之德也。「於穆不已」者,天之德;天德无盡,故深宏莫測;天德自然,故醇和至大;天之為天,固如是矣。
「不顯純德」者,文王之行也。不利於名位,故成其潛德;推極於无盡,故成其悠遠;文王之所以為文王,固如是也。而皆終始於至誠,能不息乃能誠,能誠乃能不息;配天之聖,如文王者,斯无愧矣!故《詩》所稱重在「不已」,不已即不息也;天之命也,文王之德也,莫不至於无息也。則學聖者、脩道以致誠者、盡性以合天者,豈可不求其不息之行哉?雖然溯本復始之道固在於「一天人」,其成誠執中之功,尤在於正性命。故由不息不二之行,而推及至德至道之凝;以明上者无為,下者有行;无為則盡於不二不息,純乎天地之道;有行則始於返己脩身,必有得於仁義之德。
德者得也,道无可得,以德得之;故仁義之盡,性之至也,天之合也;而德之成,斯道之凝也;不求於德,而空言道,將何得乎?不得將何凝乎?故言凝者,示其有所成也;有所成,必先有所行;不求至德,將何行乎?故至德而後道凝,力脩而後德至,人道之盡而後天道合;克己復禮,存養省察之至,而後中和之境見、誠明之功成;此皆由下而上必經之途,而即《中庸》脩道之教必詳之則也。
故本節「至德」一語,實為指明脩道工夫,而人之欲由脩而至於成者,亦必本是語而求其德之所至。故「君子」諸語,即推夫至德之旨,以盡於成德之方者也。蓋德者,舉「萬行」而言;凡行有成,皆名之德,而莫不出於性。故前曰「性之德也」,此言「尊德性」,亦是義耳!
夫道以教明,明而後誠;眾人之事,求明必先問學,賴教以進於誠也。非廣大无以博其知,非精微无以探其妙;非高明无以宏其成物之行,非中庸无以致其不息之功。由故以知新,因新以誠故;敦厚者仁智之誠,崇禮者敬戒之實;為道本末、成德始終,莫不盡矣!

【宗主孚聖附注】


夫子所講內中精義,重在指明天道及陰陽原氣與人生關係,使知數命根本,造化樞紐,為明神之學。自來《易經》講述最詳,皆由古聖教人明道之學。能求其真理,方知各教敬信神道之由來,不可不留意也。
又曰,是章為儒教明鬼神天地之道,以人道合之,而見成聖之行,不獨內功,亦不獨外德,必內外並至,而後謂之至誠。以後言各德,均自是章出,亦即次章「性之德也」一語注腳;以見德行至眾,其要必先仁智勇與孝行;功行至宏,其極必以成人成物、平治天下;所謂脩道之教,合世法、出世法二者而並極也。故儒教最重要之旨,幾備於是章,不可不注意也。

【復聖顏子講述】


人生而有命,本於陰陽二氣,二者相為消息而數以成。故壽夭不同、窮達各異,莫非命為之,亦莫外陰陽之感召。神鬼者,二氣之主帥、數命之樞機,故禍福災祥,各以所合而至,非偶然也。
天地之道,有冬夏寒暑之往復,有水陸遷變之異同。在常人觀之,莫明其故,以為偶然或當然;而不知皆二氣之循環,五行之消長,司其令者,即鬼神也;故天道以鬼神而靈。人物之生也,得天地之中,以為性命,陰陽形氣,各有所附;而性命之間,即與鬼神通,故禍福災祥,人所不免。生死窮達、數有難明,實皆二氣環行、生剋盈虧為之;亦即鬼神鑒察、賞善罰惡所致。故曰:「積善餘慶,積不善餘殃。」又曰:「天道无親,常與善人。」又曰:「鬼神非人是親,惟德是輔。」皆可見人之數命,鬼神司之;而獲福避殃,惟善德可致;因果之道、感應之途,別无奇異,可為疑惑者也。
故明鬼神之德,而後易飭其行;嚴戒懼之誡,而後易致其誠也。蓋善者性之本德,仁者生之大原;以善行而後不悖於性,仁人而後克全其生。善仁皆陽,為神之德所合,而獲福受報,自然之感應,必至之因果也。惡與不仁,悖性違生,先失其本,氣降為陰,鬼闞其室,獲禍受報,亦自然之感應,必至之因果也。故鬼神之德,極為昭彰,而善惡之報,最為顯著,明道力行之士,先須知之。
性盡而後誠,誠之行,即性之德。故脩養省察以致其善,而後能誠;而行善念善之士,即未至誠,以陽氣所感,亦以合於神而獲福;更進而充其善,以成其仁義之德,則誠至矣。誠至則鬼神合其吉兇,於禍福災祥之數无不瞭明,而察其先機,又不獨一己之獲福而已,故至誠如神,其次合乎神而獲福,其次畏敬神鬼而不致罹於災禍;是皆脩養省察,以善行善念不悖於性、不違其生之所致也。故善惡之辨、禍福之門、吉兇之途、誠否之道;要皆一理所同、一道所出,非有異也。
聖人設教,擇宜為辭,故與賢者,明性命之道;與其次者,述鬼神之德;又次者,詳禍福之律;所言雖有深淺,究皆為使人盡性全生,无動於惡而自作孽也。《書》云:「天作孽,猶可違;自作孽,不可逭。」可見人之禍福,必自召之;苟有仁善之德,雖天命不祥,猶可改也。陰陽二氣,盈虛隨時,非必不移易也;善則陽升,惡則陰降。神鬼者,氣之宰,亦氣也;氣之所感,捷於影響,一屈一伸,皆隨所感而應。故人之為善,雖數命不祥,可化為福;人之為惡,雖數命无咎,可易為災;豈有常哉?
庸夫碌碌,善惡不著,天命所制,无所移易,此謂之「常」。大善極惡,禍福隨其行念而易,天命不可限之,此謂之「變」。常者謂之因果,以善得福,惡得禍,先有其因,今獲其果也。變者謂之感應,以善感神而應以福,惡感鬼而應以禍,陰陽二氣,隨所感而消長也。故神鬼之德,為人生所時通者,善惡皆然,性命自具;人欲盡性全生,避禍獲福,必先明此義。若至誠之行,參贊化育之功,前知如神之智,尤必先知之也。故本章「鬼神為德」諸語,即接「至誠前知」而來;以見天道之與人道有本末始終之所關,而脩養之與鬼神有福禍善惡之所繫也。
「鬼神之為德」一節,明鬼神之靈與人生相關,以見敬神之為道,非徒祈福也。鬼神无形,視之不見、聽之不聞,若无可憑,而其德乃體物而不遺;斯則鬼神之為鬼神,其靈固昭昭,其道固不可測;而人之事神者,豈可存狎侮之心哉?其為體物不遺者,正以其无形,无形而後麗於形,无不在也;正以其弗見,弗見而後照於色,无不明也;正以其弗聞,弗聞而後通於聲,无不聰也。故其在也不以形,其視也不以目,其聽也不以耳,皆靈為之。靈者通於天地之間,萬物之體无不存也。
故神鬼之顯,顯於微;而其見,見於隱;靈之本質,既微且隱也。靈以无物而備於物,无形而全於形;故不可見者愈見之,不可聞者愈聞之。凡世
間之不可為者,神鬼无不能之;人情之不可達者,神鬼无不通之;事理之不可明者,神鬼无不知之;靈為之也。故靈者神鬼之本體,人物所共通者也。靈之附於人而為慧,見於物而為精,无可奇也;人不知之,乃以為奇,從而疑之怪之;或相訾為妄,或相信為邪;皆不明神之真、靈之本也。
人之有靈,亦猶神鬼,生而具焉,性中所賦,一氣而感;故能通天地、合鬼神、知數命、察往來,无不明也。明生於誠,誠而後靈見焉,故至誠前知如神。位天地、育萬物,皆本有之靈所能也、所為也,非有術也,非可異也;惟人之靈以誠而見,其未誠也,則不知靈之何在。故聖人之智慧,非常人可及者,即誠與未誠之故也。
誠而後靈,鬼神者,固以誠見其德;人之欲通鬼神者,亦以誠而接其靈。故本章述人神感應,禍福先知之道,而必先致其誠;誠然後神鬼之靈接於人,人之靈通於神,人神斯合,而禍福可知;真靈既見,而智慧始足。故聖人與鬼神合其吉兇,而國家災祥无不先見。由於一誠所致,亦基於平日戒慎恐懼之功,故誠者必先有敬神之誠,敬畏神明而戒慎於心、恐懼於事、心行不苟、志念斯一,此敬神之功,直達成道之域也。
「齊明盛服,以承祭祀,洋洋乎,如在其上,如在其左右。」此敬神之道,神鬼依其誠敬而時契其靈,於是此心不移,至誠可致;非謂神鬼之為禍福,必以祭祀祝其歆饗,而為默佑也;而神鬼之靈亦依善德而陟降於人,不以犧牲酒醴之具而為之福,亦不以禮儀文節之荒而為之災者;必也德足以稱其禮、善足以致其情,誠敬存於中、儀文備於外,而後來歆來格、時感時通也。不過此節重在說明神鬼之德,使人知神鬼之靈,愈微愈顯,愈隱愈見;而必時存畏懼之念,常致誠敬之心;不可有瀆於平日,不得或忘於祭祀;故曰:「神之格思,不可度思,矧可射思。」此《詩》之旨,實足見古人明乎鬼神之情而戒於敬畏之道,達於禍福之旨而勤於省察之思。故 夫子引之,以見神鬼於人,无時不近,來也忽然,去也倏然,來去无形,莫測其跡;而靈感斯應,无遠弗屆,使人懍然知所戒懼,而起其敬畏之念;知所省存,而致其誠一之功,而後至誠之道可幾,脩道之教以成,固不為禍福災祥之說已也。
惟人之恆情,易為物蔽;心无適主,易動邪思,必因所欲,而興其向往之忱;必因所惡,而戒其貪戾之念。故禍福災祥之語,最易閑邪存誠;而性命道德之言,常藉此以為途徑;雖不違於道,卻有始終深淺之殊。故聖智之士明於性道而誠一,中人以下戒於因果而敬畏;取途若殊,成功猶一;不必因此疑於聖人之言,更不當謂聖人以神道設教為无稽也。故誠敬之道,為脩養也;祭祀之事,為誠敬也;明鬼神之德,為盡性也;知禍福之數,為全生也。聖人之教,脩道而已、致誠而已;誠至而後道成,道成則无不盡矣。故至誠之德,不可量也。天地鬼神之道,惟誠以通之,況其下者乎!
夫鬼神為靈,固如是難測;禍福災祥之變,固如是難明;而聖人以一誠
測之,明之而无遺者,以誠之德之至也。誠之為行,內存則外見,无形而在,无物而存;无所覩,而莫與爭明;无所聞,而莫與爭聰;固已奪鬼神之靈,同天地之化者矣。故誠於中者形於外,見乎微、顯乎隱,莫可測度、莫不昭著;鬼神猶莫之違,況其顯見者乎?故曰:「微之顯,誠之不可揜。」蓋言神鬼之德莫能明知,而誠獨明知之也;禍福之數莫能先見,而誠獨先見之也。雖微而能顯,隱而能著,靈通无盡,故不可揜也;惟誠之不可揜,不獨人之謂,即物亦然;有其內,必見其外;誠者自見其內,而外之微者隱者,皆見也。是猶鬼神之德自知其數,亦明人之數。人有善惡,莫逃其明,不獨隱微不揜,而隱微者,且愈昭明。故一念之善惡,而福禍隨之;一瞬之誠否,而真妄辨焉。故慎獨之誡、毋欺之訓、其嚴之語,无非為明其不可揜也。
譬之耳目,物也;耳有所聞、目有所視,人或未知,靈已覺矣;果欲靈之不覺,必先慎於耳目;此即敬畏所由重,而存省為脩道之基,其理一也。明乎此,則知鬼神之靈繫於吾心,而善惡福禍之數本乎吾念,敬畏之道存於吾志,而祭祀禮儀之事關乎吾誠,非自外也。
性之所立、命之所成、生之所全、身之所存,非有他道,一誠而已;非有他術,一敬而已;誠敬不渝,則行已至、德已極;而性盡矣,而生全矣。鬼神之德,禍福之數,又皆在其中矣;尚何可疑、可怪、可訾、可迷者哉?故明道之士无所不明,昧道之士无所不昏;聖人之教,无非昭其明而章(彰)其未明,明矣而後有誠;斯則自明誠之教之謂焉爾。
「天地之道」,「至誠无息」各節,皆明至誠與天地同德;以見前所言位天地、育萬物、成己成物、參贊化育之行,原非虛語,而「至誠之德」實无以加矣。《易》以乾之德況天,曰:「天行健,君子以自強不息。」即此節「无息之義」也。无息者,道之運行,自然循流,永无所止之謂也;驗之於物,惟天地可見其德焉。故此節因无息而推及天地之道,使人知至誠之行,必有以配天地而无疆者。
道之本體,靜也,靜則制動;一也,一則生眾;有所止也,止則運行不息。故至誠即成全其道之體用,而後能化,而後能不息焉;化由於不生,无息由於不失其中;參夫前數章之義,則可見无息之功所自來矣。
大道微茫,運轉不停,生成无盡;在其中者不知其端,隨機而化,莫測所由。數有奇偶,時有脩短;知識不足以思求,能力不足以篡取;謂之曰造化或命,殊不知皆道之所為也。道本无形,而為有形之宰;道本至一,而為萬有之源;故能超乎物表,建立中極;中極既定,萬軌並行,如環无端,永古周回,莫知其紀,是謂不息之理所自出,而天地人物莫不由之以生以成、以死以滅者也。故不息者,由於不失其中;用中而後不息,失中則一駛即停矣。如置竿地上,不失其方,四周環以繩,循行不斷,不復息止矣;若去其竿,則行者不知所止,馳之障礙則阻,超於空隙則沈,尚何能无息哉?故无息之道即中庸之教,而至誠之功即大道之用;能明此,而後可語於脩道之旨

至誠而後能不息,未誠則否;不息之德至矣,蓋不息,已盡道之用,而能超乎物表,建其中極,司造化之數,為生成之宰者矣;故不息者,與天地同德,其為道至矣。不息則永存,故久;永存則德著,故徵;德著則生成者眾,故悠遠;生成者眾,則栽培者多,故博厚;栽培者多,則覆育者廣,故高明。高明者,天之德;博厚者,地之德;悠久者,天地之道,永古不息者也。故至誠者,實包天地之覆載、宏人物之生成,而其德无盡、其道不窮,與道終始而无始者矣。能如此者,其行已成,其人與道同其體用,更无所不明、无所不達;雖位育之事,猶无所為,況其他乎?故誠之至也,奪造化之功、洞數命之原、察天人之際、明鬼神之德;雖天地之大、萬物之眾,无不通其情、盡其性,斯則所謂誠。而誠之為誠,其德雖如此,若不可及;其行則非奇異、不可思議。蓋誠者,道之至境,性之本來;性為人所固有,苟无背其德而能充之全之,則已誠矣。故誠者,不假於智、不賴於力,純乎自然;故曰:「誠者自成,道者自道,豈待於外哉?」故其為德,不見而彰、不動而變、无為而成;此則誠之所以為誠,而道之所以為道也。天地之道亦然,天地為萬物之主,所賴以生成者也;惟天地之道,不以生成為德,故能生成萬物;其道也,无非能用其中,而充其不息之德耳。用中者,止於一,不移不失,故曰:「一言而盡,謂其誠也。」誠者,盡乎性道之用,即守中也、抱一也;守中則不偏,抱一則不紛;中一之道,即萬物生成之本。前言「誠者物之終始」,即此義也。
故天地之道,不外於至誠无息而已;其所謂不二、不測、博厚、高明、悠久、覆物、載物、成物,无非至誠固有之德,即前所述者也。故天地之道與聖人同,聖人之德與天地同,一誠而已。不誠則天地失其覆載之道,聖人失其位育之功,尚何以有此世界萬物以至於今乎?故誠者,天人共通之道,而儒教獨揭之旨。人而致誠,方謂之成德;即天地萬物,亦无不以誠為其德也。天之德,以不息而大;人之誠,亦必有不息之德;《詩》所頌文王純德,足以配天,而見文王之誠已足同天地之道。 夫子於此引證至誠无息之功,而明聖人位育之行;可見至誠之道,古聖人所曾至,而脩道之教,實古聖人所共傳,非獨 夫子所創也。
惟至誠之道,基於成德。德者,性所出;性者,天所命;皆道之大用,為萬物生成之原,物以之生存,人以之成德。苟无其德,則於性未盡,於天未全,於道之用未完,又何以成其誠耶?故至誠必以立德為本;《大學》言教,以止至善為歸,而必先明明德;堯舜為治,以无為於變為成,而必本克明峻德。故文王在帝左右,民无能稱,必其純德不已,草木皆被其化,而後配天无極也。故成德者為成道也;德有未至,則道有所虧;道有所虧,則誠有未至。至誠之始,必自成其德;所謂仁也、智也、性之德也、合外內之道也;斯即至誠之本,而脩道之基也。
蓋道者,不可見也;誠之至者,不可名也;必先其善行焉,而後可見其道,可名其誠。天之為天,以其高明而覆物為其德也;地之為地,以其博厚而載物為其德也;人之至誠,亦以其成己成物、參贊化育之德,而後見其道。若无其德,何以昭其道乎?故德者,得也,言其善行於己於物,各有所得也;物有所得於我之善,而後我有所得於道;此道德相為體用,而為道者必先有所得,以成其德也。且德者非謂藏之於己也,亦非謂付之於人也,道本至公,不可私也,道之為用亦然。故德者,順道之用,為之而不居其功,行之而不有其利;而人得之則為功,物得之則為利;是則謂之德也,非謂得之於己或物為吾之功或利也。如天之生物也,天不居其功,而物生焉;地之利物也,地不有其利,而物利焉;方謂之天地之德,以其无為而為之也。
故為德者,不可以德為德,而自為之也;道之本也如此,聖人之德无可名者亦如此;能知此,而後可語於成德。是故成道之行,先有成德;德成而道至,非德外有道也;道成而有德,非道外有德也;惟德已至而後道凝,言其精永存,不失不退也。《大學》之「慮而后能得」,即凝也;用極止善、執中守一,无非為凝之也;必凝而後弗失,必凝而後弗退;擇善固執,拳拳服膺,皆所以致其凝也。不凝,則或得而復失之,或進而復退焉;則至善不能止,中極不克建;何以致无息之德,至誠之行哉?故凝之一字最要。
而凝之之道,則在德之至。德至者,性之盡、天之全,无可加之行也;如是德之明且凝矣。德明且凝,即天地萬物无不位育生成者矣;天地萬物位育生成,道之用至矣、盡矣,尚何有於不凝哉?故曰:「至德為道本」,惟德為成道之本。故君子為道,必先求其為德;而凡善行善言,性之所具、道之所存,无不求之以實踐;而於進吾之知、加吾之識,足為模範、足資講究、足相證印、足增閱歷者,皆當求之;以為吾進德之助、明道之輔。
故求學擇師、會文取友,皆為成德,皆為成道也;讀書習藝、明禮肄樂,皆為成德,皆為脩道也。而博取於學,必約之以思;廣集於聞,必徵之於實;行於事者合諸理,見於物者考其道,必內反諸德性而无誤,上極於高明而不失中,旁及於廣遠而益精,深達於本源而歸一。而後學不違道,行皆成德;脩不失性,成至於誠;斯則《中庸》之教,概始終內外之途而无不盡矣。
此章綜結《中庸》「至誠之道」,以明天道性命之源;而啟《中庸》成德之教,以明人道仁義之用;學者當於此注意焉。

【亞聖孟子講述】


儒者罕言「鬼神及天道」,為其尊嚴不可褻,變化不可測也;常人以无所聞知,遂疑神天之道難憑,實非聖人之旨。《中庸》為明道之經,道出於天,與天地鬼神一德,而脩道者不先明天地鬼神之德,无以立其德,故 夫子於此再三致意焉。神天之道,道之原也,人物所出,道也;所生所成者,天也、神也。非道无所循,非天无所生,非神无所成。
人之由脩至於成,必能與神鬼合其德、天地同其仁,而後謂之成行;是曰「至誠至聖」者,即儒者之至德也。故曰:「聖而不可知之之謂神。」又曰:「盡其心者,知其性也;知其性,則知天矣;存其心、養其性,所以事天也。」明乎此,而後明聖人之重敬天神,人之不能外於天神之德以為道也。
人生而受命,為天之道所見、鬼神之德所依,故窮達壽夭,命之所定,天神主之而莫或違;仁如堯舜、勇如賁育,皆不得不順乎天、敬乎神,以俟其命者。天神之道之大也,道大則物莫能外焉;故命者,天所授、神所司,而莫之易也;非命之不易,天神之道不易也。故天神之道,近顯於身;而人物之生,莫不依遵天神之道以生成者也。
要明天神之德,先明人生之原。精氣二物,為生之本,生而有身,骨肉形骸,物也;精神靈明,氣也;氣通於天,物屬於地。《禮》曰:「神魂歸於天,體魂歸於地。」二者分而死、合而生,生死之間,即人神之別。人者合天之氣、地之物,以成身也;故呼吸需乎氣,食飲需乎物,天之所生、地之所養;无天則不生,无地則不養;故合天地之德而成人。人介天地之中,而並具其德,以與天地參,故曰「三才」。人以參天地而生成,而无須臾能離天地以自立者,即生生之則有所限也。身中一息與天通其氣,一日與地同其養,固盡人皆然也;惟其不脫天地之生成,故必有以符天地之覆育,而後盡其性之德,故盡性為全生也。
性者,天道所存、神氣所藏,凡天神之德備於是中,故盡性所以合天。而天神之道,即在我性中;明性之至謂之明,全性之至謂之誠;至誠之聖,未有不知天者,未有不能合天地之德、通鬼神之吉兇者;故曰「至誠如神」,又曰「可與天地參」。中庸之教,為明人生之原因,以明鬼神之德,天地之道,由類及也。
人性與天神,類也,一息之微,无不達也;一毫之末,无不明也,為其无形也;无形而後不隔於形,故微者愈顯、隱者愈昭;天道然也,神鬼之德然也。故人能誠,即能明其難明,而於天地神鬼之道无不昭昭矣。此章由誠明之道,以喻天地鬼神之德,使人知天地鬼神之德不外於道,道不外於性;性之所盡,天地鬼神皆在其中;雖並其覆載之功,通其吉兇之兆,可矣!故儒者以誠為成行,以盡性為成道也。
古來祭祀之典至重,而以敬為先;內誠而後能敬,為其易感通也。然誠
敬者,非求福之為;以性中之德,常因至誠而盡;不誠无以盡性也。人性本與神同德,苟具誠敬之念,則眾惡俱淨,而至善見前;此神明所契,自然无間,不待多禱求也。人以誠敬而全性,以葆其生;神之所格,災禍自遠;作善降祥,實道之則。天道无所私,惟以德為重;亦性中固有之善,為生生本來之體;苟具誠敬,善念自充,而禎祥自集。故祭祀雖非求福,而已邀神眷,亦可知矣。
故言自脩,則敬誠足以成道;言處事,則祭祀足以弭災;道之為用,无大小,一也。人不知此旨,謂祭祀之禮將以愚民,鬼神之說將以蔽眾;是自昧於道,而不知天神之為德矣。人於平居之日,念无停息;四體所觸,情欲隨起;身中一點靈明,為之擾惑;惡心以生,而性中固有之善以失。於己則失其生生之本,不足以成其德;於人則貽禍害无已,不足保其安全;此為聖人所悲,而教有不容已者也。蓋教之興也,莫不先以事神,《易》曰:「聖人以神道設教,而天下服。」言其功也。
人念念於善,必有所惕然於心,而後自戒其行、自警其志;否則未有不徇耳目之私、情欲之蔽,而動於惡者。惟其明夫人生之原,鬼神天道之本,一息不離,至微不昧;雖獨處,人所不見;神實昭昭,鑒臨不爽;自警自惕,不敢稍縱其心;而後志一意誠,性靈不失,此神道設教之本旨也。
誠敬既具,惡念不生;人自謹於禮,惡行不起;民安其居,无相殘害;天下乃治,此人道也。人恆誠敬,神志清寧;善業日積,招致嘉祥;惡行永絕,災殃不逢;天神所眷,人民乂安;國家亨利,此天道也。故祭祀之典,以德獲福;天神之道,以善免災;此神道設教之功也。
儒教由人合天,從初溯終,必先人事,必崇實踐,故言道必本人道,言教必先人生;但不囿於現在,必求其所始;不限於空理,必見之行事;以人合天之教,固應如是;即循人生之原,求其性道之所始,亦必如是。若不此之求,而徒言神天,是誕民也;或昧乎本原,而但務現在,是悖道也;君子所不取也。故中庸之教,以盡性為本,以至誠為期;神天之道无他,盡性以盡其德,至誠以通其道而已。故此章言「鬼神天地之道」,即本上章「至誠之行」而來,以見人之能誠,即足以明天地鬼神之道;而人之重神敬天,亦足以達於至誠之境;其本末終始,非有異同;不過誠者明之,未誠者有所未明;必待乎聖人之教,而後由之以達於誠耳。
此節最要一語,即「體物不可遺」;足以明鬼神之德,與人物之間所接,有不可離之理;並足以明古人重神之旨,祭祀敬奉之義也。蓋鬼神者,主二氣、列數命;人生之原,物生之本,莫離陰陽,莫外數命;故有生之類无不通其精氣焉,而人為最著,以氣之備而所感之易也。所謂體物不遺者,為其精氣時通,无所隔也。鬼神,氣也,空中流行,无處不存;人物之身,以秉此氣,而有性命。性者主於道體,命者根於數運,一氣而為二焉;故性之正者,无制於命;而人之善者,无咎於數;氣之所感,鬼神聽之,為其盡性
之德,成乎道也。性生為情,情易於惡;人之惡者,氣隨之降;鬼神鑒之,而得禍殃;此盡人皆然,未有不以命生、不以情育者也。故不能无禍福之運,即不能絕鬼神之緣。鬼神體物,物自與緣,非鬼神來緣物也。物有其形,自通其氣;氣有升降,自為陰陽;陽接於神,陰接於鬼;善惡所生,福禍以至,此所謂不遺也。人生无賢愚,惟性情之辨。率性則善,至善則誠;誠則神,神則天,天則道,此聖人也。福祿綏之。徇情則惡,惡則害生;害生則降,降則鬼,鬼則入地;是為悖道,而禍災至焉,此小人也。未能免禍,則受鬼罰,无升天之日,故曰:「君子上達,小人下達。」以善則升,惡則降;陰陽之道,禍福之門,可不慎哉?故 夫子曰:「夫微之顯,誠之不可揜,如此夫!」其意戒人深矣。
神鬼之道,不外陰陽;而性情所合、善惡所歸、生死所分,皆由於此;不獨為禍福言也。人之脩養,為明道也;道之所在,為率性也;故性盡則誠,而至誠則明。鬼神之德,以誠明之,无不盡矣!故曰:「誠不可揜」。內有其誠,則外可見其德,以其志一而氣定也。氣定則神凝,而光明自充,以接於神;氣散則神昏,而暗昧與神遠。故感召之道,在己之誠;誠之為德无以加,而其感神尤易;蓋神之為神,亦不外於誠,故曰:「神者,聰明正直而一者也。」惟志氣堅定,神光自充,內有其誠,智慧自生;然聰明正直,人所能為,必由一而後神;一者道體,即中也,至誠而後能一,故神者必至誠;而合神之德者,必已誠也。此功行必實驗而後見,苟存養不虧,善念常存,惡念不生;則內中浩然之氣自充塞於四體,放之則盈於天地,无往而不通;故可與天地同德,日月同明,鬼神同其吉兇,萬物同其生成;此誠之可貴,而脩養之為重也。
不特此也,神之於人,无時不通,其氣所接,无遠弗至,故敬畏之念,不可少懈;而誠一之志,不可少疏;此脩養工夫之基,非為禍福言也。《大學》誠意章,與《中庸》首章,皆以慎獨為戒;即為神之鑒臨,微而顯,隱而見;必恐懼於不睹,戒慎於不聞;以明道之念行敬神之功,以畏神之心勵脩養之志;此首末一貫,初成同途,不可不知。故聖人之教,內主於誠,而其方甚多,不外敬畏脩養,敬畏而後克己,脩養而後復禮,此《曲禮》以「毋不敬」為始教也。古聖人重神,為己之脩道也,而福隨之;今人事神,徒為求福,而忘其道,此所以失聖人之旨也。敬神之教,萬古不易,惜道之晦,而誠者不遇,遂使人疑事神為小乘,真可慨矣!吾教繼述古義,揭出真詮,以授後世;深望讀者明此旨焉,庶不負 夫子之苦心耳!
夫子於天道所不常言,而《中庸》則說之詳明,為傳教也。教以明道,道之體大,惟天可則,故言天以喻道也。吾聞之師曰:「儒者於天道常驗之於性,以性命自天,天遠而人邇。」故言人道以明天道,天道惟在性中見之。性之德也,即天之德,故仁義禮智,天之德也;天以仁義禮智成其德,人以仁義禮智成其性,其道一也。故人之盡其性者,謂之誠,誠則天之道也,
前章已言之矣。天道以誠而高明,地道以誠而博厚,天地之德不可極,而其道則一,一於誠而已,故曰:「可一言盡也。」惟其誠,始能不二;不二,始能不息;不息,始能悠久;悠久,始能上而高明,下而博厚;高明博厚,始能生物成物,以至无盡。故天地之道,惟誠盡之,而成其覆載生成之德;人亦必誠而後致其中和位育之功,此人道以合天道也。人道至近,切於吾身之性,人皆具其性,皆能成其天地之德;非天道之不可知,實人道之不能盡;非位育之不可為,實吾性之未能全;非天神之不可同德,實吾心之未誠。反而求之,則天地在吾身;棄而遠之,則天地誠不可知;而位育之功,誠不可致;此為聖愚之辨,君子小人之分,可不勉哉?
天道至微,而其德則顯,以其不二不息也。此為道之體用,誠之全德;人之脩道,必明此旨而後明道,必循此行而後成道。故不二者,為存誠之門;不息者,為生成之本。人之生也,本原何在,則太極是也;太極之初,純然一氣,靜而不動,元真自凝,不紛不惑,謂之曰中,即不二也。太極之動,陰陽相環,圓轉自如,不失其樞,是謂之常,即不息也。人物皆以此生成,天地亦以此運行,不由此道,則天地已息,萬物已絕,尚有何生成之可言?故脩道者,必先求之;求之有道,在存其心、養其氣、一其志、凝其神,以充其固有之真,而育其本來之體,是在脩養之功也。故 夫子之言,三十而立、四十不惑,即為此也。吾嘗告門人以知言,「養浩然之氣而不動其心」,亦為此也;其他則克己復禮、養心寡欲、操存捨亡、擇善固執、拳拳服膺、定靜安慮諸語,无非為此也。
吾嘗有言:「盡其心者知其性」及「深造之以道,欲其自得之」;皆為言人之脩,至夫明天道之功;又論「樂正子善人信人」諸語,亦為明指脩養所成,以見人道之終,則天道也。天道之始,即人道也。人天之際,一以貫之,此 夫子之傳授,為脩道之金鍼。所謂一者,不二也;貫之,即不息也;一則生,不息則成,生成不失,乃與天同;道之大通,不外於此。故脩道之先,必求其不二,不二而後不息;二則不可久,安能不息哉?不惑也,不動心也;擇善固執,拳拳服膺也、知止有定也、用極也、致曲也;皆求其不二爾。不二則心一,心一則靜;靜則明,明則通矣;此皆誠之德也。能通,始不息矣。
前章之變化,即不息之功;不息而後可知天命,可耳順,可從心所欲,可位天地、育萬物也。故誠必以不息為成,大而化之,聖而不可知之;即至誠之行,亦不息之所致也;故曰「至誠无息,所以配天地而无疆也」。
然至誠非易幾及也。人雖同具固有之善性,而其情則不類;或善或惡,或智或愚,至不齊也;且以父兄所遺、境遇所遷、因緣所得;而心思以異、感覺以殊;非可以「上古之民」論也。故於性情之間、邪正之辨,非有指導,不克成才;是教之為貴,而聖人故汲汲也。夫教之於道,猶舟車之於行路,載人物以至其地;必其馬力之良、舟師之善而後濟;又必其人之勇於前赴
,不憚艱險,而後得達;非舟車自致之也。
人之率教以求道亦然,必依所教之方,而盡心力以行之;必堅所抱之志,而勞筋骨以赴之;雖險阻備嘗而不餒,恬澹自足而不憂;毋馳心於外,毋存物於中;不以耳目役吾之思,不以情感擾吾之念;而後富貴浮雲,窮達朝露,一心永定,萬緣不生;以學力所加,師友所益,因其所至,以瞻其成,庶乎可矣。故脩道之士,道外无所營,求道而已。如巢由不以天子易其志,老莊不以官位分其神;故能絕俗軼塵、超象忘物,其所行雖似偏矯,未當人情;然而克全其天,不失其性;至於成道,毫无所慊;迥乎遠矣。
夫子之聖,過於數子。游於方內而獨不染,繫乎萬物而與同仁;是為得道之中、體天之大;故所脩與數子齊,而所成獨超其上。是以垂範至善、設教至周,仁義為綱、智勇為緯,內充其性、外宏其德。故天地不獨有覆載之德,人物咸被其生成之施,其行其功,堯舜之後,一人而已。惟其言道,至正至中;而言脩,盡內盡外;必依天地之覆載,而推為人物之生成;必從人物之本來,而溯源天地之所始;以誠為行,以一為方。故其教,如天之春、地之暖,无物不生、无物不長,率之而進,必能成為聖神;習之不違,亦可冀於賢哲。此至聖至誠之德,足徵諸无窮;而不二不息之功,足驗之萬世者也。
夫道者,以德為用;性者,以德為行;誠者,以德為成;未有德不成而成道者。故 夫子以仁義為人道,而脩道之要,必先成德;君子以成德為務,為成道也,故曰:「志於道,據於德,依於仁」,仁德為行所依據,舍仁德將何所行乎?故求道必先求其德焉,德成而道自成,非道外有德也;成道必先成德,非道外无德也。以德成道,猶入門登階,必有所踐,德者所踐者也。以脩道言,道无所脩,所脩者德也。故德不至,是脩未成;脩之未成,何有於道?故曰:「苟不至德,至道不凝焉。」此語為儒教本旨,亦《中庸》之眼目也;凡脩道之士,其三致意焉。

【宗主孚聖附注】


世人不明天人之際,以神鬼不可信;或假為聰明,謂信之則有,不信則无;皆不明人生之原、天神之本;而強為說辭,以文其為惡耳。試思人生性命為天神一氣所分,人有思念動作,氣隨之而見,善惡皆然,无不與神鬼感接,愈微愈顯,毫无所隱,何至不信則无之耶?人之禍福,由善惡而定,神鬼司之,雖不信,亦不能避其監察,果何益於己?惟神以善惡為準,欲其不禍,必先行善;且古人重神之旨,又不在禍福,只在敬於其心,以止於至善;保全其氣,以通於天神;无非為脩道耳。佛家禮拜誦經持咒,亦即此義,並非教人求福已也。
夫子因此旨不明,實為道之障;而天下人民因誤於事神之義,相率輕視神道,誣衊宗教,甚至毀及聖祀,使人胥陷於惡而不知非,不徒一己之罪,
无以全生返本,而惡業山積,天神所怒,災殃並至。人不重因果之說,欺詐強暴相尚,干戈四起,无以相保,人類且絕,實為最大之患。故命孟子詳指人神之道,以明重神之教,供人共喻而反省也。文雖博宕,實皆至理,不可大意看過也。
又曰,此文指明天人之道為儒教之要旨,天道以人道為基,即道以德為用之義也。天道茫茫,與未誠言,不可明也;必先以人道之顯近者示之,使脩而進於誠;既誠則達於天道矣。前章「誠者天之道也」一語,已明指天道之真;惜乎人之難誠,而天道終不得知。是以孟子教人盡力於人道,而勉於脩,庶由脩而成,可以明天人之源,不言天道,而天道即在其中。此即 夫子天道難聞之微旨也。世之脩道者,當注意斯語。

【宗主孚聖疏述】


溯人道之本,即天地之道,神鬼之德;故鬼神天地之德,為人道之所同、至誠之所合。本章即本首章、次章之義,而申明之也。首章言脩道必慎獨,為其戒於行止思念,而以神鬼之靈无時不在其上,而所感禍福至捷。蓋神者陽氣,鬼者陰氣,福者以善合神為陽,禍者以惡合鬼為陰,故言行思念皆與鬼神相接。人不知見,不知不覺,而為鬼神所入,故善惡之報,有如影響。以鬼神為德,固微而顯,而不睹不聞之間,固至易見易聞也。惟其如此,故必明鬼神之情,而後克持其慎獨之戒,此脩道之教以此為最先下手處。人如至誠,能明鬼神之德,而後知禍福之先機;前知之聖,所以能致此智慧者,亦由知鬼神之情而有以合其德也。故鬼神諸語即申明此義,以見儒教明神之功,重善惡因果之說,實有所本,非徒假神道設教者也。
至誠之功,必贊天地之化育;天地人為三才,即以人之德能合天地也。故天地之道不可不明,而人生與天地同道,人受性於天,其生同也;人苟不合天地之德,不為成行。故天地之道為人道之本始,不可異視,此至誠必實行天地之道,以成其覆載之功。「天地之道」以下三節,皆申明此義,以見至誠聖人常與天地同德;而所謂參天地、贊化育者,非徒喻其理也。人之成道,必先成德;德為道用,人之由凡入聖,為反本也;以用反本,此必然之理。故成性者,必盡性之德;此「至德」二節之旨,而申明至誠之行、成聖之功,如文王之配天,由其純德,非徒人尊之也。故本章大要,在申明前二章而詳演其義,以見儒者之行,不外以人合天、以德成道而已。
自首章至此章,純為明性命本來、天人淵源,而見脩道之教之所成也。脩道以至誠為期,人所知也,何以為誠?以何而誠?則人多忽之;為聖人之言簡,而後賢述之鮮耳。夫《中庸》為儒教獨有之經,特立教義,指示脩道之門及成道之境,首末初成,以一貫之,即誠也;誠之於初而為脩,誠之於終而為成;示人以成人,為成德,為成道;其實一誠皆成,未誠則將一无所成。故誠之為成,而人之所貴也。
誠以字言,從「言」從「成」,言其成也,然其義不止此。人之誠也,先誠於言;言者心之聲,非言之誠,心之誠也;心誠則言誠,心偽則言妄,此中外相應者也。此致誠者,必先視其言之誠否,而鑒其心。《大學》「小人」一節,誠於中則形於外;《孟子》「知言」一節,詖辭知其所蔽,皆其義也。又「言」者,隨其志而見諸辭,動於舌則擾於氣,惑於聲則昏其神,傷於欲則搖其精,此為聰明智慧之樞,而定一凝固之本。
「不先慎於言,則无以守其中」;《論語》之「非禮勿言」;《禮》之安定辭,「幼子常視无誑」,及金人「多言之戒」,皆此義也。故誠者,先求於言,言之未誠,是不能誠,尚何望於脩道哉?宋人頗明此義,如溫公(宋儒‧司馬光)之「无不可言」,安定(宋儒‧胡瑗)之「自不誑語始」,皆能致力於誠者。佛家口戒,无非求言之誠,亦无非求誠之成;言誠而後身誠,身誠而後道成;義无終始,致力有先後;此《孟子》不動心之道,卻首重知言也。
由脩道至於誠,在智慧之士原易,在中人以下則非勤勉精進不克有成,為情欲之為蔽,而无以守其中也。故聖人教以致曲,而擇善固執之;教以去惡,而戒懼省察焉;此為脩道之方,致誠之本也。然方法亦非如此易做,必先以教指示其心,使有所悟;以力戒止其欲,使有所畏;而後志可一、念可誠;此敬畏之訓、恐懼之誡,為誠意之始。而明先於誠,教先於學,加以指導,輔之勸戒,庶不迷所向,不失其本,而後啟之則發,引之則從;聖人立教之苦心,有非尋常可擬者矣。
故《中庸》所言,鬼神天道、禍福災祥,无非示道之原,為誠之本,不徒為言也。誠之為德,通天地、達鬼神;中之為用,合陰陽、化善惡;其極也,不可測;而其始則不外於目前之事,且不離於一心;此佛有惟心之教也。《孟子》曰:「萬物皆備於我」,以人物莫不生於道、成於道;人亦同斯道也,惟誠而後明耳。人以誠而明道,而盡道之用,則萬物由吾之誠以生成於道,固自然之理。故誠者,為天地人物共成之德,又非獨一人所成已也。
本章繼上述誠之德,而及鬼神天地之道,皆此義也。非明誠之德,无以明天地鬼神;非明天地鬼神之德,无以成其誠,故始終一也;由明天地鬼神之德,而生其敬畏之心、戒懼之念,以時存省,而守其中,此脩道之教所先,而敬神之義所重也。以聖人既誠,而明其故,乃為人告之;誠而後明,不誠則无以明。天道之高遠、神道之微茫,又誰知其通於吾身、成於吾生,達一本之道者哉?故易曰:「聖人以神道設教,而天下服。」以其功非莫之致也。
神道之教,在以鬼神之德、禍福因果之事,警惕愚民,啟其敬畏之心,止其情欲之惡,固一義也;而其本旨,則在使人知生生之本、人道之原,而導於孝弟之行,盡其性道之德,以不失其真,永守其中,而至於誠。此聖人立教之微意,而吾人敬神之要義也。蓋人生之先,陰陽未判、形氣未分,所
存於天者一氣耳,與神同類。既生之後,賦於人身、宅於人心,通於人腦,而謂之神,或曰靈曰光,為性之所見、心之所藏、聰明智慧之所出也。是靈也,猶與神通,以其原同一氣,若子之於母,无所異也。不過神者,至清至明,高居天空,无色无形,遠達四表,惟性至善,惟質純陽,光照入微,靈通无極者也。人之既生,形氣各具,陰陽遂分,性情以名,善惡乃別;性以至善而靜處,情以易惡而動行;動以奪靜,情遂蔽其性;惡以蓋善,陰遂損其陽。故欲念日多、惡行日積,善德日減,而陽氣日微。陽者升而陰者降,降則遠於神,於是與神道絕,而不獲返其本來矣,故宜脩道以養其靈、充其性、育其善,以宣其陽,而必時警其心、惕其念、抑其情、窒其欲、去其惡,而消其陰。无降而近於鬼,以入於地,不可復拔,此聖人戒慎恐懼、存養省察之教,必以神道導之,而立誠守中,明性成道之行,必自神道明之也。
神為人生之本,天為人性之原,故明天神之道,即以窮人生本原;敬畏天神之教,即以返本復始;无非充其性、明其生、全其真、守其中,以至於誠;又无非育其德、推其仁、廣其用,以止於至善而已。故聖人之教首重崇本,為子先孝,為人先敬,敬天孝親,仁德之大者,即不忘本始;而充其性、全其生,即在此崇本之功;崇本而本立,本立而道生。人生以天親為本,樹之有根,水之有源,培其根、浚其源,而後本不匱;敬孝之道盡,而後生不失,此天下之至道也。人若不明此旨,而忘乎敬與孝,自敗其本、自虧其生,是曰自戕,尚何足語於道哉?故敬畏為脩道之本,敬天畏神,為立誠之基,不必以禍福言,而避禍獲福,自在其中矣。世人罔明聖人之旨,而妄議神道之教,多見其昧於道耳!
至誠之德,而以神鬼天地之道為極境,即返本也。人窮乎天,哀則籲其父母,皆性之所見,返其生生之原,有不能自己,非人力所致也。故人以脩而誠,誠而通乎神、合乎天,為性之所成,非聖人教人以通之合之也。天神之道、生成之原,由生溯於未生,不至神天,將何往乎?其不至者,則以罪孽所積,陰氣下降,以入於地,而親於鬼,不復返其本始,然猶不能超乎天地之外、脫乎神鬼之藩,以自置其身也。人受天地之中氣以為生,感神鬼之間氣以為命;升沈係乎善惡,而所合必居其一,以性充而善積,則升天而通神;以欲迷而惡積,則沈於地而儕於鬼,失其正命,則不能返於本。此脩道必先葆真,而至誠必合諸天神之德也。
人脩道之始,兢兢業業,戒其欲念,勤勤懇懇,充其性善,則雖不至於天神,亦不遠矣。故善人常通神靈、獲天佑,而福祥不求自至,亦性中之德自然感應,非有術以禳之也。中庸之教,重在明人生、立人道,而歸本於天神,以其所同出也。故由成言之,人即天道;由脩言之,則人道為始,天道為終;而由道言之,則天道為本,人道為末;由生言之,則天道為內,人道為外。總之本末內外終始,一以貫之,聖人就近立言,故以人道為教;而溯原推極,又必以天道為成行之境。此言誠之德,必明神鬼天地之道也。
天道至微,无形而徵、无象而顯,以其誠也;誠則內靜,內靜則一,一則運用不窮。故天地生物不測,運行悠久者,即由於內靜也。本章「不息」一節,極言天地之道以不息之德為悠久之原,而不息者基於不二,不二而後不息,故天地之道以不二為本。息者呼吸也,一呼一吸謂之息,人物之生,以是驗其生;故隨化之物,有息則生,无息則死,惟道不然。道者常而不變,存而不化者也,故以不息為長生。蓋息者,心之所應、氣之所存,一呼一吸,心隨之移、氣隨之化;息息无定,心以不一,氣以漸失,紛其念、散其志、搖其精、惑其神,故一息之不停,而化機之不可息;一息之不止,而生意之不復留;蛻化无形,生死老病,隨之轉換,不可稍駐,死而後已,萬象皆灰。此息者,天地化機之見、人物生死之門,設不持之以方、止之以道,機輪時換,此心何存?形氣日非,此身何往?達生之士,所最寒心,視為畏關,名之險坂,急湍萬里,危浪千尋,必於此立定腳跟,不隨流轉,方可超於生死、脫乎輪迴。此為脩道之關,亦即至誠之本也。
惟不息之道,非謂止其呼吸,使息斷也。《論語》之「屏氣似不息者」,為无息之妙訣;然屏氣,非謂急持其呼吸以力迫之也。老氏曰:「綿綿若存,用之不勤」,佛氏曰:「調息觀臍」,是皆不息之方,而為屏氣之善法也。氣之一動,心隨之移、命隨之傾,《四十二章經》所謂「命在呼吸間」,即以息之關乎生死,為脩道者所宜注意者也。呼吸之間,一出一納,氣因之換,而生者化矣。故曰息者,謂之生死消息;息息相續乃生,一息不接即死;息之為人命所繫,重矣。惟其息之關於人命,則欲保其命而持其生,必先求其不息;不息乃能悠久,无復斷續之慮。氣不出納,乃充於身中,心不移動,乃定於腔裏,此禪門與道家均以調息為解脫生死之法。而至人踵息、真人龜息,莫非調息之功;佛家入定,身心凝固、氣息內潛,即不息將成之候,而為至誠將至之時。此為脩道至要至真法門,亦即三家同重同祕之教義也。
儒家言脩,以知止、致曲、擇善、固執為基,而先須調息,即所謂養氣是也。存養之道雖屬性,而氣為門戶,故養氣為養心之本;氣之浮動,心未有能靜者。故一在定其志,一在調其息,志定則氣內安,息調則氣不外洩,此為存養最先工夫,不可不知。即上言「知言」一層,亦與調息相應。呼吸出於鼻,言語出於口,呼吸少則鼻不洩,言語少則口不洩;氣不外洩,心不他移,然後可止可靜也。故不息之道,直脩道至要工夫;而至誠之德,必以不息為其所成也。
不息之境,必先不二,為先止其心,使之靜一;靜一則心不紛馳,而志念不妄起,此為不息之本。蓋有其內,而後可制於外;內之未安,強制其外,无益也。故外調其息,必內一其心;心一息調,內外俱靜,而後不息之功可見、至誠之境在前,此不二為不息之本也。且不息既由調息而來,內復心志凝定,則不息之德實有奇境,觀於佛家「四禪九定」之說,則可見其所詣
;而本章「高明博厚悠久」之功,尤可證其所至。蓋人能內充其氣,以育其真,純陽上升,接於神天,光明內凝,比於日月,則其聰明智慧超於聖神之域,仁德法力合於天地之道,固可致其无量之德,成其莫測之功矣。道家有言:「人能常清靜,天地悉皆歸。」內靜其心、外清其息,氣充神足、光凝靈澈,自可奪造化之功、移命數之規、合天地之仁、並覆載之德。所謂位天地、育萬物者,即由此致之也。
故不息之道,不可量也,以其超於生化、脫於輪迴,不隨大氣生息,而以固有之真氣自養之充之也。故不息者,不假呼吸以生者也,不因空氣以吐納者也。人皆有其真氣,謂之元陽,惟真清靜乃得知之;苟內无紛心、外无接息,內外合一,真氣自通,育之充之、塞於一體,直養无害、彌乎太空,斯則仙佛之倫、聖神之至,所脩至此,可謂成矣。是故至誠无息,必由調息攝心為入手之方,吾教內功,純屬此旨,亦即 夫子知止、致曲之教也。若不知調息,以養氣攝心一志,則心无所止,曲何由致?失其中守,何以致不二之功?紛其氣息,何以成无息之道?此後人日讀中庸,究无能致位育之德、通天神之靈,以成其至誠者也。故无息一節,實教中最精要之義也。

【宗主孚聖自注】


中庸以明道為教,以脩道為本,自首章至鬼神天道章,為最精之義。 夫子以其關於脩道工夫,不以空言為教,必將內中工夫逐層說明,與大學「知止」,及孟子「盡心」、「養氣」、「信善」各章之教證明,以見由凡入聖、由聖通神,一貫之道、為人之本,不得其途,則枉用心力;不明其趣,則相隔霄壤。此以命諸賢詳講之後,並命重加疏釋,使世人知儒家脩道之功,有獨到處,而佛道成真證果之行,即此法門,不復迷於歧途,疑為異軌,則儒教之效,可以實見。而大道之明,即在是中。故於孟子講述既畢,輒申其義,以為脩道者引其徑云。

【宏教附注】


中庸以二、三章為內功最深功夫,即脩道最要教義;設於此不明,即不得明脩道之教何指,亦不明成誠作聖之功何在也。言脩決非空談,言道豈徒外行;故无此二章,即不得為脩道之教;不通二章,即不得成聖人之徒,雖言行可觀、學識有得,皆其末也,以不足返本復始,自凝於道而成其誠也。故中庸一書,可分內功、外行言,以致誠為內功,以中庸為外行。蓋明誠者,成也;致誠者,由初至成也。中者,體;中庸者,由體達用也。一以下反於上,一以內推於外,故分言之,即一內功,一外行;而合之,則一初成,一體用而已。因便於學,而明道之本末,則必辨其工夫有內外也。不然,既言致誠,何又言中庸?既重中庸,何又重致誠哉?二者雖一貫,中猶誠也。而一者有二義,致誠,異中庸也;即致在誠上,示用歸體;庸在中下,示體
宏用;當時立言之微旨,亦可見矣。此 夫子教人之深心,願讀者勿誤會之。本來道无可名,惟德以用名,曰致曰庸,皆其用也;其德所立也,即所謂脩,是也。設脩之成,固无可言,德尚不可名,況其他乎?故為初學者,則必有多方也。
君子時中章第四
第四章 之一 子曰:君子中庸,小人反中庸
子曰:「君子中庸,小人反中庸;君子之中庸也,君子而時中;小人之反中庸也,小人而无忌憚也。」子曰:「中庸其至矣乎,民鮮能久矣!」

【宣聖孔子講義】


上章言君子「尊德性,道問學;致廣大,盡精微;極高明,道中庸;溫故知新,敦厚崇禮。」為人道之則,脩道之規;以成誠之行,盡性之德;而立身處世,齊家治國;莫不由是綱領之,以成其道。故儒教立教,包舉於是;而人類脩業,亦盡括於是矣。惟脩道者,為致其德,德至而後道成;故以後所講,无非成德之事。成德之要,必有其極;高遠之至,必還於平易;精微之極,必概乎廣遠;非執兩而用中,則道失其畔岸。故成德之本,必先中庸。中庸云者,以道立極,不失所依;以性建樞,不易其守;而達於萬物,无所不通;用於萬殊,无所不化;是謂中庸,即一以貫之也。一者,極也,中也;如日之懸空中,眾星繫焉;如山之峙地面,眾土仰焉;而明无不照,重无所滯;此謂之中。
故中庸者,道之用也;本道以用,非以道用也。人類以性為中,性之所用,无滯於物,无害於情;而不失其守,不離其樞,是也。故中庸者,由擇善固執而進於无所執也;又中庸者,止於至善而入於不息也;是非體道之真、明性之本,不能致之也。
中庸之德,為天道自然之極、人道至中之境,无可假飾者。人之平居,澄心靜慮,一念不浮,乃見中極之境,首章所謂「喜怒哀樂未發之時」是也;此為中體,本是體以應事,而見其德,是即中庸之德。惟人之生也,擾於情,役於物;其體且失,何以推其用?故中庸之道之不明,人欲害之也。人之喜怒哀樂,非盡惡也;亦嘗因以成德,然非中庸之德;為其有所偏而失其正,有所激而移其中,有所為而出於偽,有所欲而動於私,皆非中庸也。非中庸者,德不成德,道不成道,為失其本性,喪其真宰。仁義雖美,必依中庸以行之;知(智)勇雖善,必依中庸以達之;成德達道,舍中庸不能;明性全生,舍中庸不克。故中庸者,萬行所由始,一道所由致也。
今人群知仁義之美,而不知擇乎中庸,是仁義无與於人也;知知(智)勇之善,而不知擇乎中庸,是知(智)勇无加於人也;譬之道路,不由正途,雖捷足何益?以失其中守也。失其中守,雖得幸成,必受其害,況不可幸成者乎?故中庸之道至矣,中庸之德盡矣;聖之所聖,誠之所誠,莫不由中庸以致之也。故堯、舜之治,不外用中;湯、武之功,不外執中。中庸所在,道不違之。猶物之重心,不傾不倚,而後久立不敝;天之覆也、地之載也、日月之明、鬼神之靈,皆依中庸而致其德焉。故中庸者,道之用也;人物
莫不由道以生以成,則莫不遵乎中庸以長以育。中庸之德,靡有加矣!
中庸之道,既如是之要,故成德之士未有不求中庸以進於善者。本章首言「君子中庸,小人反中庸」;君子者,含道蓄德,葆其天性,全其生者也,故曰君子。君者主也,一國之王,曰君;一人之主,曰心,故心曰天君,即性也。性為天君,百體所奉;天君泰然,百體從令;守之不失,葆之永固;推之為德,盡之成道,是曰君子。言舉動不違於性,德業不失其初;而克充之育之,以復其本始者也。故君子之行,「必先成德」,德成而性盡而生全;德未成,則不得謂之君子;《易》曰:「君子以成德為行」,即此義也。夫君子既以成德為行,而德之成必待中庸,是以君子无不率中庸也。
中庸亦性之所見、道之所施;君子依乎中庸,乃能盡性成道,故曰「君子中庸」。小人則不然,小人不明性也、不見道也;不知成德之可貴也,乃不能依乎中庸。不獨不依中庸,且昧於性道之本,徒逐於情欲之私,以食色為性,以物欲為生,徇物忘真、肆情忘本,內无所守、外无所秉,生身蒙蒙,莫知其主,固不惟不能遵於中庸,而且反中庸以行。反中庸者,即以心徇情,以奴役主之謂也。心无所主,隨情欲為轉移,喜則逐於所歡,怒則逞於所憾,哀則傾於所悲,樂則溺於所好,不知所止,妄念妄作,反其常態,而失其本來,惟外物之繫戀,曾莫能脫其束縛。此小人之所以為小人,而與君子之行正反,故曰「小人反中庸」。
夫君子中庸,以何道致之與?則在時時自省存耳!省察以去其欲,存養以充其性;時時如此,乃能常守其中;事事如此,乃能永用其中,故曰「時中」。言能慎獨也,能戒慎不睹、恐懼不聞也;能存十手所指、十目所視之心也;能堅非禮勿視、非禮勿聽、非禮勿言、非禮勿動之志也;能居易俟命也,能永執厥中也,能止於至善也,能无所不用其極也;故能時藏其天不失、時全其德不惑;此所謂「時中」,所謂「君子之中庸」也。
小人則不能。惟情欲之紛其心、物好之擾其志,內无所守而失其性,神无所依而惑其明;則由於閒居不克省察,靜處不能存養,日謀為不善之行,時思存不善之念,无恐懼於鬼神,无戒慎於禍福,惟昏惟惡,以逞以恣,靈明日汨,知識日陷,而无以自見;其中日亡,其性日失,其生日虧,其德日墮,莫非由於无所忌憚而致之也。
蓋人之生,秉天之命,天地司其生,神鬼鑒其數,禍災召於惡,福禎徵於善;不自省察,則流於惡;不自戒慎,則溺於欲;皆積於平時,肇於微末,必自敬畏於細節、恐懼於獨居,以防閑其情、糾正其志,明辨其善惡,存育其性天;其嚴其審,如履春冰;其危其懼,如蹈虎尾;方足以持之不失、葆之不惑;稍有自肆,江流日下;此敬畏之所重,而存省之必先也。故中庸者,非自「存養省察」不得也。君子能之乃時中,小人反之乃失中。中者,性之本德,生之全能、存之則誠、失之則賊。小人以无所忌憚,遂失其中,可不慎與!
中庸之道不明,為教之不行也;教之不行,世乃日污,甚矣!教之不可緩也。夫中庸為行,發乎性,本乎道,止乎仁,成乎德,道之至矣。天地之所以長久也,萬物之所以生存也,中庸致之也。故能中庸,天之道也;天道恆生,萬物被仁;天道恆育,萬物不賊;世之所以治,民之所以安也。由乎中庸,无不善也;无不善,則无善矣;天下无善,純乎无為之世,不待教而道明,不待脩而性全;故老氏曰:「上德不德」,又曰:「天下皆知為善,斯惡矣」,此中庸之所至也。而反乎中庸,則胥將於惡,惡則亂矣!民之生也豈好亂哉?欲驅之為惡,遂失中庸之德矣。此三代以下,愈見世之亂,而中庸之道愈不明矣,故有鮮久之歎焉。民之有道,中庸,行之常也;世之无道,中庸,德之至也;常德則世治,至德則世亂;民之不能久於中庸,而斯為至德矣。

【宗主孚聖附注】


此節「中庸」即中者人之大本,人以中用,即盡性也。「時中」二字最精,須深玩味,非如後人所釋也。「時中」言時時事事葆其喜怒哀樂未發之體,而推之无極,即在「存養省察」四字。又中庸與仁相近,克己復禮為仁,既仁,即中庸矣;小人不能存省,故反乎中庸,「无忌憚」一語,點明小人之失。可見中庸之道,不外敬畏;而君子小人之辨,不外存省與否;其理見《大學》「誠意」章及《中庸》首章,可參讀之。
又曰:「中者道之體、性之真,天下之大本;天地萬物,莫不依此以生存長育」;即「首章」喜怒哀樂未發之時所具景象是也。為其純乎自然,不待智力,不因作為,謂之无為;而其致用,无不通達,萬物萬事,无不因之而成,故曰「无為而无不為」。中之本體既為如是,本是體而應之事;不加彫鑿,不為智謀,以順其自然,措之皆當,是謂中庸。庸者,用也、常也,尋常日用,无時不宜;而獨順適於性道之中,不為情激,不為物動,悠悠自得,天理流行,任所施而恰好,无功而功莫與大,无智而智莫與巧,无力而力莫與爭,是為天地妙用,大道神化,中庸之德也。
故中庸者,為以中用,為竟道用,為盡性德,純乎先天之真,萬有生化之本也。天地之大、人物之眾、運數之神、生死之秘,皆不失其次、不越其序者,中庸之功也。中庸之德,惟誠顯之,惟仁近之,惟存省致之,故言中庸,必先脩道,脩之未至,不足與於中庸。蓋不明性之本來,道之本體;依後天之情識,極人生之智能;雖敝精疲神,无有是處;為其不得其本,徒揣其末;中極既失,聰明何用?此 夫子有「予知」之歎,及「中庸不可能」之語也。
此節係慨世道之衰、中庸之德不講,民皆爭情逐物,莫知克己復禮,遂釀為戰爭之紀,而同淪於離亂之域。返觀中庸之德,古人視為常行者,今且高不可及,洵為人生至行,有非常人所望,豈不可慨也哉!人孰不有其性而
皆忘之,哀莫大於心死,忘其性者,抑何生之貴耶?此節美中庸之德,嗟民守之難,正與「可使由,不可使知」之義同。蓋周末以降,去古日遠,道之不存,人胥陷溺於情欲之穽而不可拔,一二智士又鼓惑以邪僻之說,誘導為權謀之爭,以巧為智,以強為勇、以利己為生、以害人為得。春秋之後,繼以戰國,刀兵之災,歲月不歇,要皆有以致之,此所謂「道之不行,中庸之不明,而後肇此亂」也。聖人見於機先,知亂之未艾,欲以力挽之而不能;求其次而設教,以脩道明中庸之行,指性命之真,為以救世之危、拯民之苦焉。
第四章 之二 子曰:素隱行怪,後世有述焉
子曰:「素隱行怪,後世有述焉,吾弗為之矣。君子遵道而行,半途而廢,吾弗能已矣。君子依乎中庸,遯世不見知而不悔,唯聖者能之。」

【宣聖孔子講義】


「素隱行怪」一節,為明中庸之道不在奇高,而在尋常至中至易之道也。夫周道既衰,文武之教失墜;雜言紛陳,莠語競起;以道自詡,而竊名為高;以德自矜,而肆行无忌。教之不一,而師之失傳;脩之異途,而學之失宗;於是談玄者流於怪誕,遁志者肆為潛行;不以昭昭示人,而好讖緯之術;不以明明自脩,而好新異之談。語焉不詳,以為大巧;習焉不察,以為至道;斲性為生,縱情自逸;乖道為德,假詞以文;乃啟多教之端,遂成歧流之學。此皆中庸之道既失,而好事之徒相與弄其狡猾;至誠之行无聞,而小智之士互率溺於頑嚚也。為君子者不隨眾流、不和世尚;矯焉獨處,以安於道;卓然自立,以葆其性;中庸之所存,至誠之所見,時亦僅矣。
故處清世之以善著者,非善也;居濁世之以惡名者,未惡也;必視其所守、觀其所持、察其所行、究其所成,而後知其人耳。其人果為守道不撓、明性不隨,必有以異於眾也。故世之既污,道之既晦;斯有違世之士,以負中庸之行,以授至誠之教,決不為詭隨以誣人自誣,作淫巧以惑世自惑也。信道貴篤,守道貴堅,道之在躬,如生命不可失,此中庸之士,不以外物移其中,不因世俗易其操;而後能安於貧賤,屈於下位,不慕人之榮,不枉己之志,而後能持其守。故中庸非難,守之弗失為難也。
君子遵道而行,日求其進,以至於成而後可,若半途而廢,則所遵者何在?所守者何存?道不離人,人自離道,何以有成?此君子之所慎也。然世道之傷,至教之夷,人不以道為貴,老子所謂「下士聞道大笑之」。夫笑者,笑人之不講,而獨行之也;惟其見笑,而後見其道,不笑不足以為道,可慨焉已。人皆處於污下,不復知道之可貴;間有脩道者,反為眾所笑,其世道蓋可知矣。而篤行之君子,不因眾人之笑而異其脩,不憚世道之非而懈其守,何哉?樂乎中庸,有以明其性也。故君子守乎中庸,遯世不知而不悔者
,必其行道有得,而自信不渝;苟非已聖,安能致之?故中庸之道待聖人而存,非聖人傳之,人舉不知所重;堯舜文武之道,相繼不墜,以至於今者,聖人負其寄也。故知之易而信之難,信之易而守之難,守之易而樂之難;苟樂之,而有成矣,則惟擇人授之,以傳其緒,此教之所急也。故中庸之道,待教而明,而中庸之行,待學而成,教學所至,道之所由興也。

【宗主孚聖附注】


此節亦慨世道之言,以中庸至尋常之行,而竟異於時,非自負甚大、自信甚堅之士,決不能終持其守,而以傳之後世也。此 夫子自述其志,亦以見當時道之晦塞也;人皆趨於浮誇,樂於偽誕,不復知中庸之可貴;故以隱怪自鳴,不遵正道者有之;初聞道行,不能堅守,半途而廢者有之;為其時尚移人,賢者不免。若 夫子信道之篤,守道之堅,不求苟合,不為枉取,寧遯世而不悔,以存中庸之教,非至聖如 夫子,孰能致之?此中庸之教為千古所獨傳也。
第四章 之三 子曰:回之為仁也
子曰:「回之為仁也,擇乎中庸;得一善,則拳拳服膺,而弗失之矣。」

【宣聖孔子講義】


中庸之德,以時而晦,周道既衰,世道日下,而士民舉不能守中庸之行,民德日微,天下愈亂,故有志之士必以「違世存道」為務,而道之不亡,中庸之德不滅,亦胥賴焉。余之門多士,其能恪慕古聖,堅守中庸之行者,曾无幾人;以力未逮也,志未堅也,惶惶於干祿之學,汲汲於貨殖之途,遂无以澹泊自甘,簞瓢自樂。惟學道是謀、中庸是守者,然眾中回也獨能焉,原憲、曾參、閔損輩,亦嘗有志於是;而回則尤賢,以其敏而好學,不恥下問,虛心求益,終日如愚,故所全於天,所明於性命者,獨勝乎眾也。
人之為道,以不失其天性;天性之見,以仁為德;仁者人也,生之本也,仁則全其生矣。故人而不仁,不得謂之人,以失其所生也。人生受命於天,天之道不外於仁,人而能仁,則能全其天。故仁者,人道也、天道也;聖人以仁建人道以合天道,由仁成德以成道,不外本其所生之性,而推其性中之德,以造乎至善,成其至誠而已。故仁者,德之基,中庸之所先也;中庸者,道之用也;道以德為用,中庸以德為行也;故中庸以立德為本,而仁者中庸之所始也。是故中庸之道,必先仁德,仁之所至,則无不中,无不合於天道,全其性命。而仁之為德,重在守中,故曰:「知(智)及之,仁守之,謂守中也。」知(智)言其知,仁言其守,勇言其行;此三德,天下之達
德也;達德者,謂一切德之本也,非立本不能有成。此三者之未善,不足與言他行;故曰達德,言所以達眾德也;非智无以知,非仁无以守,非勇无以行。故知(智)則不惑,而信心生;仁則不失,而樂心生;勇則不怯,而堅進心生;此為立德之本,成道之基;无論所求如何,必依此三德而後有成。故言德言道,皆必自此始。
中庸之至者,道之體,德之成,尤必由三德以達之。如「回之為仁也」,為其欲成乎中庸之德耳。中庸本无所見,惟德見焉;知(智)見其明,仁見其守,勇見其行;故回之為仁,將以守中庸之行也。觀其「擇乎中庸」,有其知(智)也;「得一善,拳拳服膺」,有其守也;「而弗失之」,有其行也;是其為中庸,已兼斯三德。而以仁稱者,則尤嘉其守焉。蓋中庸之行,及門之士,多能知之,而能行之;而所患者,不能守也,故或作而輟,或進而退,或始明而終昏,或此入而彼出,皆由不能守之以恆而持之以久也。不能守,是不能仁;不能仁,安能中庸?故仁者,中庸之所先,而成道之所始也。仁德為中庸之先,至善為中庸之本;性,至善也;中,至道也;故成道必致中,全性必止善。中也、善也、誠也、一也,皆一義也;故致中庸之行,即止至善之功;或曰「執中」,或曰「用極」,或曰「抱一」,工夫一也。「回之為仁,擇於中庸,得一善焉,而服膺不失」,即能致其止善之功,達其抱一之道,期於至誠之境,明於用極之道也。故仁,美德也,待中庸而後成,知(智)勇亦然。回之樂道不渝,三月不違於仁,可謂仁矣;而其成也,則以擇中庸而服膺之勿失也。故天下之好仁者,必先求於中庸,一如回之所為,則可矣。此節以仁之為德,明中庸之行,引回證之;為仁言,即為中庸言也。

【宗主孚聖附注】


此節釋「中庸之可貴,而及於仁」,與下數節言知(智)言勇之義一也;惟仁為首德,故先及焉。「仁」、「人」,二字古通用,「為人」當作「為仁」解。 夫子嘗稱「顏子三月不違仁」,其餘不過日月一及焉;可見孔門之能仁者,當推顏子第一。其為仁究何如而致力焉?人或未審,此節遂明示之故,以告世之好仁者。
仁之為德,德之至矣;然非仁之難,中庸之仁為難。仁而中庸,无往不仁;仁非中庸,則得於此、失於彼,必為仁之病矣。故中庸之仁,仁之至者;而顏子之三月不違,即由擇乎中庸,而服膺弗失也。「一善」二字,宜作「至善」講,言其得中庸也,中庸无不善也。「擇乎中庸」,謂於道中擇之,得中庸焉,非謂中庸有可去取而擇之也。
中為道本,中庸即道用,乃至中、至善、至一、至極之處,安能為去取之擇?所謂擇者,言就萬事萬物之間,眾德眾善之內,而辨其孰合乎天、全乎性、本乎道,而為至中、至善、至一、至極者也。中庸之得,則措无不宜
;仁而中庸,則行无不仁;三月不違,猶淺言之也。蓋仁而中庸,无施不仁,无念不仁,无一事一物之不被其仁,无一言一動之不見其仁,非謂僅此被而彼失,前見而後吝也。
故天之仁也,永如此不息;不息而後見其仁,不息者中庸之德也。中庸本乎性道,內存諸仁,外用其德,而後能恆久不息,道之功也。人之脩道,必懷是念,育其天性,充其仁德;內不失其本來,外常見諸實踐;是能德至道凝,中庸不惑者也。故中庸之行,至行也;仁之德,至德也;非自存養省察始,不可也。擇而得之,省察之功;服膺弗失,存養之效;仁之所始所終也,故曰「仁以為守」;有守而後有成,非仁何以守?故「中庸以仁為守,仁以中庸為成」,此德與道之用也,可不細味之哉!
第四章 之四 子曰:人皆曰予知
子曰:「人皆曰『予知』,驅而納諸罟擭陷阱之中,而莫之知避也。人皆曰『予知』,擇乎中庸,而不能期月守也。子曰:舜其大知也與?舜好問而好察邇言,隱惡而揚善;執其兩端,用其中於民;其斯以為舜乎!」

【宣聖孔子講義】


仁而中庸,已見前義;知(智)之為德,亦猶仁也。知(智)主乎知,知則明,明則不惑。故脩道先知,致誠先明,成德必由不惑;不惑者,知之至也。然知(智)之為知,非謂以巧取、以譎謀也,必有所循,而不失於性道之體用也。天下之大,萬物之眾,其類至雜,其跡至紛,要不越於軌度,逸於法理,即道也;道之所在,中庸是也。中庸之知(智),察乎天理,明乎性命,協於眾情,宜於事制;故大知(智)者盡天下之所知,明天下之未明,而不以知著,以明見者也。
老氏曰:「大知(智)若愚」。言其察於先,審於微;盡物之情,適人之性;不以為知(智)而愚人,不以為聰明而昧物;故若愚也。若愚非真愚,則若知(智)必非真知(智)。今之知(智)者,現於面,盎於背,自以為昭昭然,人亦視之為察察然,而不知此非真知(智),為其以知(智)耀人,使人疑若知(智)焉。內失其性,而惟外之明;內昧於道,而惟物之察;其本不立,曰知(智)而實愚耳!故知(智)者以中庸為本。中庸之行,原由知(智)而知、而明,而知(智)之德,必由中庸而後能知、能明也。今人不明中庸之行,群以己之情識為用,詡其知(智)巧,而不明性道之本,此何異乎自納陷阱而不知避,自投罟擭而不知逃者與?夫情識之於人,生與俱生,長與俱長,其所以用之无過者,為其有性存焉;聽命於性,而後情識正;不聽於性,而任情識,則將受其害;故有「罟擭陷阱」之喻也。
人之情識,以正於性命,而後免於陷溺;性者,中庸之所本;故由中庸而後離於罟阱也。今人自以其知(智),不復求中庸之道;雖或得之,而不
能期月守;此其所謂知(智)者,直愚耳!故知(智),美德也,必中庸而後成其德;苟失中庸,其本先乖;雖有巧譎,徒害其身,尚足語於知(智)哉!此節為明知之為知(智),必先求中庸之行;其所取譬,至明至當。下引舜之大知(智),以見知(智)所成者,非能實踐中庸,雖知(智)猶愚,何況其未嘗有知(智)者哉!舜之大知(智),為能用中也;知(智)者以得物之情,盡己之性為先;盡己性,則不失道之體;得物情,則不悖道之用;體用不失,乃為至道;至道之成,必因上知(智);舜之為知(智),實能盡力於此。其好問也,是其虛己以求人之情。其察邇言也,是其明近以通遠之志。其隱惡也,是其抑情欲而行仁。其揚善也,是其盡性道而行義。其執兩端用中於民也,是其本大道之體用而立其極,推天性之德而守其中也。斯其所謂知之至矣!
蓋知(智)者,有天道焉,有人道焉。天道成乎性,人道求諸力,二者相成,為道之至,二者失一,則有所未盡。故大德者,必盡人以合天;人道既盡,天道不違,然後道成。舜之為舜,先諸人道,以善其脩;繼之天道,以竟其成。故好問察言,隱惡揚善,人道至矣;執兩用中,推之无盡,天道至矣!此其為中庸之知(智)也。中庸既得,何德不成?又不獨知(智)之稱也。故中庸而知(智),无不知矣;知而中庸,无不明矣;知明之至,无不聖矣!舜之大知(智),豈非欲知(智)者之師也乎?

【宗主孚聖附注】


此兩節應作一節講,因為釋「中庸與智」之德,與上節之仁,下二節之勇,同屬指明三德之義。 夫子所講中之「知」字,有作「智」字讀者,有讀本音者;大約與「明」字對者讀本音,與「中庸」或「仁勇」對者讀去聲也。智之為德,以明知為本,而要在中庸,為其合乎性道也。德生於性道,合於性道始為德,不合性道之德,非其德也。故德亦有善惡吉兇之別,能本性道,不失中庸者,斯為至德;至德无不善矣,无不吉矣。
知之為德,亦如為仁;仁以中庸而仁,知以中庸而成。知非中庸則知者非真知,明者非真明,必有所「過或不及」焉;過與不及,不獨害智,且非智也。「人皆予智」一節,即言不能中庸之智,雖自以為智,實反成其愚;愚故不能避陷阱之難,逃罟擭之危也。故不能守乎中庸者,智不及也;不能避於罟阱者,愚之甚也;故智者必先志乎中庸,如舜是已。舜之大智,為其不自智也,為其能本性道也,為其執兩用中也;不自智乃能得物之情,本性道乃能盡人己之性,執兩用中,乃能成中庸之智;此其所以為大智也。 夫子舉舜而稱為大智,以見智之必由中庸;凡不能如舜者,皆不得謂之智也。由此可知中庸與智之德,其所關之重要;而中庸賴智以明,智賴中庸以成,亦猶其言仁也。
第四章 之五 子曰:天下國家可均也
子曰:「天下國家可均也,爵祿可辭也,白刃可蹈也,中庸不可能也。」子路問「強」,子曰:「南方之強歟?北方之強歟?抑而強與?寬柔以教,不報无道,南方之強也;君子居之。袵金革,死而不厭,北方之強也;而強者居之。故君子和而不流,強哉矯!中立而不倚,強哉矯!國有道,不變塞焉,強哉矯!國无道,至死不變,強哉矯!」

【宣聖孔子講義】


上古之時,禮制未備,民之習於道者,不待禮之為範,而以生育增繁,生計變易,境遇所致,常易起爭鬥之心。為初民披荊拔棘,逐獸獵禽,習於勇敢,遂成風尚;故樂於武事,喜佩劍戟,殺戮之舉,若无所恤;而義憤所激,白刃不避,仇怨所在,茹血不辭;民氣之成,積有年矣。
三代之政,以禮制情,武俠之風,因之少戢。周道既衰,世俗又變,好勇之士,徧於閭閻,赴義之徒,接於筵席。春秋戰國之世,其流風餘澤,史不絕書,蓋皆習俗使然。化行有自,剛強不屈,義俠自名,以身許人,毫不為意;軌之於道,亦難厚非。為勇者性德之一,成道成德,待諸堅毅之心;抑欲遏情,必由忍耐之志。故聖賢豪傑,多負大勇;而艱難險阻,每恃至剛;此固先民所嘉,抑亦人道所重者也。
時至周季,尚勇之風與日俱盛;及門之士,如由也輩,為眾所推;而其所長固可稱許,其所短亦難遽信。蓋中庸之道既隱,縱有其勇,尚非成德,況勇者以義成者也。義之所在,見其勇焉;非義之勇,徒為暴亂;此中庸之行,為所重也。
人之好勇者,往往激於義憤,忿於仇讐,誓不顧身,直以生殉;在常人視之為難,在勇士觀之實易,此勇使之然也。又有矜於名節,夸(誇)為磊落,自甘退讓,不以榮利壞行,自矢(誓)苦寂,不因欺奪敗志,亦常人所不能,而勇者不恤也,此義之所使也。
故尚義勇者,不以貧富易操、貴賤移節;不以奪於強暴,不以得於孱弱;其志所至,不因利祿而改;其力所及,不因刑罰而餒;此就人事論之,實有足多,而其未能合道者,不及於中庸也。偏激之行、過甚之為,君子不取焉。故今之好勇者,為勇失德;勇之失德,為不能中庸。激於名者,名蔽之;惑於利者,利蔽之;尚於義者,義蔽之;好於勇者,勇蔽之;凡有所為,必有所蔽;有所蔽者,必受其害。故為勇者必求中庸,中庸之勇,斯大勇已。
今之勇者,天下國家可以均於人,爵祿可以辭於己,白刃可以蹈於身,其勇可以稱矣!而獨於中庸則不能者,何也?有所偏激而失其本性,有所為而不合於道,故不能中庸;不能中庸,則所謂勇者亦失德也。勇為三德之一,天下之德所由成也,而不能中庸,則反足以敗德。故中庸之行,由勇以成
;而勇之德,由中庸以成;亦如仁、知(智)也,苟能明此,則成道矣!
勇之為德,在內曰剛,在外曰強;剛則不屈,強則不辱;古之勇士,必能不屈不辱,而後能成其勇也。剛也者,本性道之用,抑情欲之私而後不屈,其氣壯、其志堅、其神充、其精盈,而後剛;稍縱其情,有動於欲,則性道已失、正氣已虧、神衰精漏、志弱力疲,雖欲不屈,不可得矣!故申棖多欲,不得為剛也。
強也者,內有其剛,外潛其德,明斷於知(智),審擇於義;不因強禦而畏之,不因柔懦而狎之;威儀自重,莊正自持,而能先服人心,卒懾人志;不待爭鬬而使人畏,不假戈矛而使人服,是之謂強。強則不辱,謂不辱其德也;德則臧身,義以自處,智以為用,不餒其中,則不辱矣!稍失其德,義不足以自重,智不足以自全;恃血氣以陵人,斯匹夫之為勇;苟遇強者,其氣先怯,是自餒其中,雖欲不辱,不可得矣。故鬬狠之士,暴惡之行,不得謂之強也。
此節因由也之問,以明強之為德,而見中庸之勇;非強則不勇,非能中庸,則不得謂之真強。如北方之強,暴徒之所為,安能為強?惟南方之強,寬柔為教,善身以義;不報无道,善用以智;此強之上也,故君子取焉。若夫中庸之強,必能獨異乎眾;不辱其志以行其道,不辱其身以成其德,不辱於己以保其義,不辱於人以利其智;故能和而不流,中立不倚。國有道,不變其塞;國无道,至死不變。然後可謂之為不辱,然後可謂之為中庸之強,然後可謂之為能勇矣!
蓋君子篤信於道,固保其性。內有所持,乃能獨立不移;心有所守,乃能中立不倚;剛而不屈,乃能不變其志;強而不辱,乃能不惜其死;此為內盡於道,外成其德;自信其所持,力行而不惑者。非深明性道,全其真正之氣,通達義智,養其剛強之勇者,不足以至此。故勇者美德也,強者善行也,惟中庸乃能成其德性焉;若離中庸,則失德敗行而已,尚足稱哉!

【宗主孚聖附注】


中庸中,知(智)仁勇三德最重,為儒教立德之本,前後數見,可見立教之意。所謂至德以凝道者,不外此三德;而中庸至行者,亦必於此三者見之。其關係重要,故 夫子講之尤詳也。又曰,中庸言三德,惟勇為最易,以當時士尚也;但因好勇而乖中庸之道,為害亦最大;故 夫子力矯其弊,示勇德之矩矱也。
第四章 之六 子曰:好學近乎智
子曰:「好學近乎智,力行近乎仁,知恥近乎勇。」

【宣聖孔子講義】


前言中庸之行,以成德為本;成德者,有為法也。德之所始,非就所行而實求其功,不克有成,故成德必自力行始,无論何德皆然。仁也,智也,勇也,必求其方;非一蹴而成,必求其漸進;為非聖知(智),不能生而知之,不學而能之也。故德之既成,終於无為;德之始立,起於有為;其為道也,人道之當然也。人生而有知(智)、愚、賢、不肖也,人之情也;知(智)者過之,愚者不及;賢者過之,不肖者不及;不因有為,以求其齊,則皆失中庸矣。故聖人為教以教之。教者,示人以道,而令人學也;學者,求其所明,而志於成也;皆屬於有為,皆脩道之本,人道之所先也。故仁知(智)勇三德,必因所求所成而達焉。仁知(智)勇之於人,固自性中有之者,而不求之,則不見焉,此貴乎學與行也。學而後明,行而後成;不待學而明,行而成者,聖知(智)之資也;聖知(智)以下,則未有不明於學,成於行者矣。此教學之所貴,而力行之所重也。
知(智)仁勇三德,天下之達德也;非易成也,必有其方,以便初學。學之於人,必求其近;工夫所至,雖視其力,而初入手之時,必以易就者使為之,此教者之心也。三德之成,已臻中庸之道,其不能一日幾及明矣;如回之為仁,僅能三月不違,其他則日月及焉而已;舜之大知(智),以執兩用中,而如舜者幾人?於勇亦然,及門之士,惟由以勇稱,而賴乎薰陶濡育者不少,其餘則无所聞。可見三德之成,決非易致;而不啟其方,與以便利,則尋常之士,安望其有成哉?故為三德者,先求之「德之所近」而為之,此成德之基也。故曰:「好學近知(智),力行近仁,知恥近勇」,三者皆非全德,而皆足以成其德。如舟以行水,車以行陸,去其所至,可不遠矣;日日為之,月不怠焉,則至矣,故曰近也。
夫好學非即知(智)也,而學足以使人明,故好學近知(智)也;力行非即仁也,而行足以勉其志,故力行近仁;知恥非即勇也,而恥足以督其進,故知恥近勇;皆成德之方也。能於其方而行之不怠,則成德之所由矣。此為關於學行之事,而脩道立德之所始也。
好學則近知(智),力行則近仁,知恥則近勇;苟由之不輟,豈徒近之云爾?亦且成之云爾。故好學不輟將成其知(智),力行不改將成其仁,知恥不悔將成其勇;不僅三德已也,舉凡所志,莫不可成。此人道之至,而聖人為教之旨也。故天生人類不齊,不足患也,惟无教之足患;人生愚不肖,不足憂也,惟不學之足憂。學行不闕,勉力以致之,世无愚不肖者矣!此聖人成己成人之事,即至誠之德也。中庸之教其在斯乎!
第四章 之七 博學之,審問之,慎思之,明辨之,篤行之
「博學之,審問之,慎思之,明辨之,篤行之。有弗學,學之弗能,弗措也;有弗問,問之弗知,弗措也;有弗思,思之弗得,弗措也;有弗辨,
辨之弗明,弗措也;有弗行,行之弗篤,弗措也。人一能之,己百之;人十能之,己千之。果能此道矣,雖愚必明,雖柔必強。」

【宣聖孔子講義】


學問之道,為以求其未知、習其未能、成其未成也。故資質不齊,惟學足以齊之;知(智)愚賢不肖之不類,惟學足以一之。天之生斯人也,有聖賢,有中資,有下愚;為其氣稟之異,緣境之殊也;苟所生不齊,而无以齊之,則其生成不全。聖人之教,全生成之道者也;中也教不中,才也教不才,賴乎聖人作之師也;不中求於中,不才求於才,賴乎自力其學耳。故學行之事,因道而成,因全其生成而設。苟无教,則天下不復明道;苟不學,則終身不復聞道;故教為明道於天下,學為聞道於其身者也。中庸之教,為明道也;明道為教,為勉人之學行;學行有成,而後全其為人;學行以廣,而後達其為道。此教學相須以成,而人己相求以善其道也。
「博學之」一節,皆言「學行」之方。學而後知,行而後成;不學則无以知,不行則无以成;故學行為脩道之本,中庸之教所先也。然學之與行,其方甚廣;必盡求之而後有得,徒求其一,不足以終於成也;故學也、問也、思也、辨也、行也,同所重。學而有知,知未必當,必問焉,以求其所學之當;問而不思,問未必真,必思焉,以求其所問之真;思而不辨,思未必明,必辨焉,以求其所思之明;辨而不行,辨未必益,必行焉,以求其所辨之益;此為學及力行俱重工夫也。
學求其博,博則廣識;問求其審,審則實知;思求其慎,慎則密察;辨求其明,明則達理;行求其篤,篤則精進。自學至行,皆必要之事,不可失其一也,失一則不成,若失其二,更无成矣。故寧毋學,學之必求其能;有不能,猶之未學,將何所措乎?寧毋問,問之必求其知;有不知,猶之未問,將何所措乎?寧毋思,思之必求其得;有不得,猶之未思,將何所措乎?寧毋辨,辨之必求其明;有不明,猶之未辨,將何所措乎?寧毋行,行之必求其篤;有不篤,猶之未行,將何所措乎?故學非至於能,不止也;問非至於知,不止也;思非至於得,不止也;辨非至於明,不止也;行非至於篤,不止也;然後所學无弗能,所問无弗知,所思无弗得,所辨无弗明,所行无弗篤矣。誠能此道,人一能,己且百之;人十能,己且千之;雖愚何患乎愚?雖柔何患乎柔?此學行之所成道,而脩道之功之所至矣!

【宗主孚聖附注】


夫子講三德之實行及學力之所至。人生智愚不一,而脩道之方不齊,就其所能以致其力,是為教之所先。中庸以明道為教,故必重此層;使人人皆成道,不限於智愚;使人人皆成中庸之行,不拘於所脩;此佛家方便法門,不取一格也。
又曰,此節講學問及力行之方,而為儒教教人實脩工夫。人之明道,非皆生而知之;成道,非皆安而行之;以上智至難得也。故必賴學問以求其知,力行以求其成,此凡中智以下所同然者;「仁智勇」三德固矣,即他行亦必由是而後成;諸德行固矣,即諸業亦必由是以達。故學行者,人生不可忘之事;非學无以集思廣益,非行无以實踐有得。故 夫子於立德之後,即舉學行為致功之本也。
學問思辨行五者,分而言之則五,合而言之即學行也。因學不足,必賴問以廣其知;問猶不足,必賴思以求其得;思猶不足,必賴辨以明其是非;辨猶不足,必賴行以達其所志;是五者皆學、行之事也。前四者屬於學,後一者屬於行;學為知明計,故必博審慎明;行為實踐計,故必篤。學非博審慎明,則知不廣不確,不能得於心;行不篤,則所造不精,不能成其業。故曰:「業精於勤,行成於思。」 夫子曰:「學而不思則罔,思而不學則殆。」《書》曰:「知之非艱,行之維艱。」可見學、行二者并重。而此節五者,俱人生所當先也;人之於道德、於事業,舉不外由是以進以成,苟不先從事於此,而欲求其成,未之見也。中庸之行至矣,而所始則由於是,可知 夫子之教,循然善誘,人雖下愚懦夫,莫不可遵而達於明強,取徑平易,而期功遠大,斯所謂極高明,而道中庸者歟!

【宏教附注】


夫子所講,皆切尋常日用之道;自幼學至成道,莫不由是達之,所謂「一以貫之」者也。又此節末二句,仍接前「問強」之義;可見強德不必異人,雖懦夫猶可致之;而愚者必明,可見知(智)德不必生成,亦可由學行以達之;此節前後可參看也。
又曰,此節所講,為初學言如是,及成道也亦如是,須細細體認,不可但求其表耳。儒教立德,以實用為主;脩道,以求學為先;此為最要之義,不可忽也。
第四章 之八 凡事豫則立,不豫則廢
凡事豫則立,不豫則廢。言前定,則不跲;事前定,則不困;行前定,則不疚;道前定,則不窮。

【宣聖孔子講義】


學問之道,為以求其成德成道也。道德之於人,以性所生,即生之本;道全德全,生本乃立,前屢言之矣。然道者附麗於事物而俱見,德者因依於事物而相成;事物之外,无道可見,无德可成。故三代聖人各有取則於天地人,或本諸天,或因諸地,或察於人,皆不能外有象以成其德、棄有形以言
其道也。故明道必先格物,物之未明,將何處求道?立德必先力學,學之未善,將何以為德?故前章言「君子尊德性而道問學」,二者終始相成,本末相通;不可偏置之以為道與德,故言學問必驗諸事。事物所得謂之業,性道所得謂之德;德即業也。今人治事,既无所成業,欲其脩道而成德,實无其理矣。
故脩道者,必因事以見其行,行之未立,猶之未脩,何足語於道哉?空談玄理,而一事不知;高摭性道,而一物不明;皆舍近圖遠之蔽也。故言中庸之教,必首驗其學行;言學行之功,必先證之事物;非空言所可致也。是故為學貴有得,力行貴有成;學有得而更進,則知必增;行有成而不輟,則功必大。為德求其日益,為道求其日損;日益者,學行日積之謂也;日損者,情欲日忘之謂也。人有所不為,而後有為;情欲之減,正由學行之增;德業之加,正是性道之復;二者相因相成,不相悖也。故求學與力行,量其所能,而以漸致之,不使心之稍縱,則德業自立,此在平時用工夫也。
人之心思,一息不定,隨所在而變,必使之常止其所,是惟學行是賴。事物當前,接之各當、處之有餘,是在存養其心;時有所止,不旁騖於无用之事、不放散於難拾之地;而後遇事則明、待物則宜。人之知識,本无二用,用之於正,則德業以立;用之非僻,則惡行以多;此不易之理也。故於初學之時,首求自持其心,而在時試以事物,不待事物之來,再為周章也,此為學行之始。學行者,如登梯,拾級而上,在第一步,必為二步想,在下級,必為上級想,心存而意念焉,則步步不失,級級隨高。故凡遇事物也,不必求之遠大,但須豫為之地。
豫之言者,為測事物之來,而端吾神明,以備其處理之法,非冥索暗想,馳心於「意」外,故豫者,必因所在而為之思,以試練其學行也,此屬於學行之事。前之博也、審也、慎也、明也、篤也,莫非豫之用也。博則豫所學,審則豫所問,慎則豫所思,明則豫所辨,篤則豫所行;苟不豫為之,則徒博无益於學,徒審无益於問,徒慎无益於思,徒明无益於辨,徒篤无益於行;此豫之所貴也。
凡事豫則立,不豫則廢,為一切言也。成德達道,及日用尋常之事,莫不然也。豫則有備,有備則不失,此處事遇物之方也。事物紛至沓來,惟一心應之;惟其有備,則不惑,不惑則不失其宜;在平日靜其心、一其志,惟學行是求,即豫之道也。
言也、事也、行也、道也,无所用而不豫,則无所往而不宜。人之所失,大都忙亂之時,心无所主,顛忽之際,念乃紛陳,遂使所施皆忤、所處皆乖;及其先時為之持定,備之有暇,无所猶疑,則无論何事,莫不綽綽有裕,此所謂前定也。前定者,不逆詐,不億不信,毋必也、毋莫也,而能隨事所見、隨物之來,先為備焉;定其所志,辨之明、思之慎,而无復慮,然後發皆中節之謂也。
故豫者,豫於事前,當事之先,而為之也,不能定於前,則不施於用。故不定,寧毋言、毋事、毋行也,苟既發於用,必已有所定。故言前有備,自不害其言;事前有備,自不害其事;行前有備,自不害其行,所謂有備无患是也。此皆學行為之。故學行者,一切之所備也;苟舍學行,將何備乎?人之貴持其心、一其志者,將以有備也;苟心志紛亂,將何以為備乎?故豫之為用,必得力於平日之脩養,而事業之所立,必求於學行之所資也。
第四章 之九 或生而知之,或學而知之,或困而知之
或生而知之,或學而知之,或困而知之;及其知之,一也。或安而行之,或利而行之,或勉強而行之;及其成功,一也。

【宣聖孔子講義】


因資質之不齊,而智愚之各別,此天道所然,人事難免者也。惟聖人本性之德,推道之用,必使不齊者齊之,則賴於教學之相成矣!教之為教无論矣,人之於學,為其成人之所由,必企而及之。知者以學而愈知,能者以學而愈能,此上知(智)之士也。中知(智)以下,亦由學以知所未知,能所未能;苟有所學,必有所知,必有所能;此學之於人也綦重大矣!惟其學足以致知能,則凡下愚之人亦得由學以達於上知(智)。在初雖有知(智)愚之分,既成則无上下之別,故貴乎學也。
「生而知之」一節,以明人道之所重。學行者,人道也;知(智)愚者,天道也;由人道之力,以復天道之虧,其惟學行乎?故生而知之,上也;學而知之,次也;困而知之,又其次也。安而行之,上也;利而行之,次也;強而行之,又其次也。敏鈍雖異,而其知之,與其成功,更无不同,豈非學行致之乎?豈非人道為之乎?故不患其愚,惟患不學;不患其懦,惟患不行;明、愚、強、柔,全賴一己之致力學行耳。此節本上文學問而來,明學行之實效,以見知(智)仁勇三德,非生而能成之者眾,但求其學行所至,无不達矣。

【宗主孚聖附注】


此節言中庸推及學行之成,以申前章末節之義。所言知成,雖係就學行言,而推其極,則至德至道之功也。

【復聖顏子講述】


夫子命將中庸之道,及知(智)仁勇之德詳加講演,以明儒教之本。中庸之道,由來久矣,唐虞以上,人在道中,萬善俱足,眾德皆成,以世无文章,傳无書冊,不能詳其事,其可紀者,則自《尚書》始,堯舜之德為至矣。而《尚書》述堯之告舜、舜之授禹,莫不曰:「允執厥中」;即 夫子述舜之知(智),亦曰:「執其兩端,用其中於民」,於此足見堯舜之德,不外用中;而儒教中庸之道,當溯始於堯舜矣。
中者大道之本體,本者有所立,而具足於用也。故推之為用,守之為體,體用一事,非二物也。世之為道,分體用為二者,必不適於道;以執體失用,逐用忘體,二者必居一焉,故非道也。道者无可分,以為守則體,以為用則用,體用无方,而措施咸宜,乃為道也。中庸者,即本道之體以用者也;故中庸者,道之用也,道之體也;合而言之,道也。道之為道,无在不宜
,更无所忤於物、乖於事,極天下之大順者也。故有所未宜,非道也,非中庸也;有所未順,非道也,非中庸也。中庸之德,以此至矣!故明道者,貴明中庸之行;中庸而不明,何足以語於道?
世至周末,道既大塞,中庸之德,久无能之者。 夫子慨乎道之失墜,乃昌中庸之教,為將以紹唐虞之德,昭堯舜之道也。故「中庸」二字,雖始見於此書,而其德固溯源於古人,明於堯舜之時,非自 夫子發之,其立為教者,則自 夫子始也。中庸之道,貴在本道為用,道之於事物也,无所不適、无所不宜,中庸之行,亦猶是也。首節言君子能行中庸,小人則否,以見君子之无不合道,而小人則不能也,最要在「時中」二字,時中者,實中庸之所以成德者也。時中,猶言无時不中;无時不中,即无物不宜、无事不當之謂;要惟其時中,而後舉不違道,此即首章「不可須臾離」之義。惟其時中,而後能成人物,此即次章「誠者成己成物」之義也。惟其時中,而後所用无不適宜,此即次章「時措之宜」、「從容中道」之義也。故時中者,中庸之至也;君子之所以成德,聖人之所以成誠也。
夫時中之義,不獨為脩道者之所志,天地之德亦由是成;不獨成誠成聖之所由,即鬼神之德亦由是明;故時中者,道之所以道,而德之所以得也。君子以時中,而後不離於道,以成其德;小人不能中庸,昧乎時中之義,遂失其德,以悖於道;此中庸所以為脩道者之所重,而立教者之所先也。
小人昧乎時中之義者,為其不知中庸之可貴也,故不明道,不能盡其性;不明德,不能制其情;情欲日長,而性道日亡。不知天地之德,鬼神之靈,惟情欲是徇,逐之不已,遂无惡不作,念皆惡念,行皆惡行,而至於與道愈離,去生愈遠,小人之所以下達也。故小人之不能中庸,非其生性使然,為其不知忌憚也;不忌憚於情欲,遂无以啟其省察之心,發其存養之念;不能存養,則善日微;不能省察,則惡日積;此皆由於无忌憚也。故敬畏者,成德之本;存省者,成道之基;君子以是不失於中庸,乃成其時中之德;小人反是,乃至不能成人,更无望其中庸,此脩道之當知者也。
「中庸」二字,在道德上為至行、為至道,以此人疑為極難及之事,是由不明道耳。道之為道,極為平易,原无可奇,人生日用,无一能外乎道,苟能體貼入微,无不有「至中至當」之理,此在隨時省察而已。故中庸之道必由存省而得。首章言「道不可須臾離」,下接「戒慎不睹,恐懼不聞;莫現乎隱,莫顯乎微」之文,重申君子慎獨之教,即可明致中庸之道必由存省而來;省察入微而惡念絕,存養至極而善行充;此即成德成道之功,至誠至聖之境,而中庸之行在其中矣。
蓋中者,道之體,在人為性;道應於天下,性見於一心。當其七情未發,一念不興;中心湛然,如有所守;光明自充,无照不明;是即中之象也。故中者,性之體、道之真,不因情識而動,不賴耳目而察者也;必先忘於情識、休其耳目、不為物蔽、不因情移,而後見其體焉。因斯體以應諸事、接
諸物,仍不為事務所困、聰明所役,而後至中至當之理見焉,斯謂之中庸。故中庸者,不容絲毫情欲以溷性道之真,即不假情識以惑性靈之明也;惟其如此,必從存省入手,而後可致之。因人之情識最易奪其性靈,一事攖心,而喜怒生;一物接目,而好惡生;一聲入耳,而苦樂生;此恆人之情,有不可免者。苟其中之无主,輒隨所生而馳逐胡底,遂失七情之正,而乖一體之和,故曰:「發而中節謂之和。」和者,雖不免於七情,而不失其中守也。故中庸者,必常省察所生之情,究能不乖於和否?必常存養其本來之真,究能永保其中否?能不失其和、永保其中,而後可致中庸。故中庸之道,必以存省致之;而君子之中庸,必以時中守之也。
中庸之德,為至中至正之行,无以加矣。蓋中庸者,依性道之本原,察情物之變遷;而得其不易不偏之理,至一至當之道也。在己則先存省,在物則盡忠恕;人己皆盡,而恰如其分;是謂中庸之行。《禮》曰:「仁人不過乎物,孝子不過乎物。」不過也者,中庸之所由也。大學之道,首於格物;格物之至,乃得其中;故格物者,中庸之所始也。內則以存省而常守其中庸,外則以格致而常行乎中庸;故中庸之德,天下之至德也,人物莫不由中庸以盡其性而合於道故也。物格而知至,知至而意誠,《大學》之教也;誠而明,成己而成物,《中庸》之教也;其義一也,皆不外循其道,以盡其性而已。故格物者,求其不過乎物;不過乎物,則物之性盡矣;此在推吾之性以成物,故貴在忠恕。
忠則盡己之性以成己,恕則推己之性以成物,物我皆成,中庸之道在其中矣。故由教言之,曰忠恕、曰誠明、曰格致、曰中和,其實一也;一成皆成,中庸之道盡,則至誠至聖之境矣。《大學》之「止至善」,即中庸之行也;前之「至誠至聖」,亦中庸之行也;故曰中庸之德至矣。
中庸為至德,為人之不聞道也。上古之時,人皆習於道,皆能中庸之行,此无足為奇;惟人之德日下,遂不復有中庸之士,故 夫子歎其至矣!言民之不可及耳,鮮能久者。言中庸之行,本性道之本,人生之原;民而不能中庸,安能常守其性、全其生乎?此世亂之徵也。民德日卑,世道日替,此可知之於事先者。故中庸之教必待 夫子而明,非 夫子所樂也。
「道之不行」諸語,莫非慨世之无人、中庸之行之不講耳。故中庸之行,人生之本;人失其本,將何以生?民之忘於中庸,而中庸遂成至高至奇之道;民之忘性,而性遂成可有可无之物,豈不哀哉?世失至教,道晦不明;民皆昧於所生,以情欲為其正命;情欲日張,道德日絕,率殺人以食,殘民以逞;世亂之極,必至之勢。 夫子非獨為當時慨也。民之率性,以成其德,此為本乎天道之則,順乎生成之理者;而今反之,欲其能生,得乎?故中庸之行,極平易也。而天不違其德、道不悖其用,此大道之所以為道也。今視為至奇至高,不復行焉;性道不明,天道乃晦;民之薄德,故至於斯。聖人慨乎世變,欲以教救之,舍明中庸之道,將何以圖之?故中庸之教,成己以
成物;中庸之行,立人以救世,非僅為一人脩道言也;而一人之脩道,亦不外是。蓋道无人己之別,中庸之行无物我之分;天下之民皆能中庸,始為成德;天下之民皆明乎道,始為明道;道不自明,中庸之行不自成,舍斯民將誰與成之明之乎?此 夫子對楚狂之語也。故此節慨民之不能中庸,使中庸成至行,其旨至深遠矣,豈徒贊中庸也哉?
中庸之行,成於性道,至為平正;而世之為道者,相奇相驚,以為道之高美,宜若天之不可登;遂使好事之徒造為奇誕之說,指為秘詭之行,而至中至正之道漸成不倫不類之術;斯則不獨不能見道,且將以晦道;不獨不能成道,且將以害道也。蓋由於莫明中庸之行、不識性道之真,而以術自衒、以言語自夸,以啟後世方士之風、煉形煮藥之說,此 夫子有素隱行怪之語也。夫道至中、性至正、中庸之行至平易,而人人皆由是生、由是成,並非待於身外者;人人以存省之力,皆得見其體用;依其所至,皆能達於中和;有何隱怪之可言?而後世竟以隱怪述者,豈非世之愈降、道之愈晦乎? 夫子知其將至於是,故預為闢之,使後之學者有所辨而不為所惑也。
蓋中庸之道既熄,人民莫知所循,二三黠者,慕於古之道而不得其傳,以為時无知人,必係奇異之行、高美之術,而後名道。因此一念,遂生其怪誕之心,發為祕詭之舉,當周末之際,南方人士已有此風,類皆騖於高蹈、習於潛遁,以自絕於世,然猶未嘗以衒人也。自此風漸長,相逐既眾,有為之揚其波而衍其緒者,乃更變本加厲,相入於隱怪之境;此皆道之不明、中庸之不講、人民无所守,而世風有以成之也。故脩道之士,不以道自高,不以中庸之行自異,而後能成其脩。君子遵道而行,道在身,即生之本,不以須臾離,而後能成其道。故君子之於中庸,視為不易之德;雖顛沛之際,造次之頃,不少懈其守,而後能聖。
此節明中庸之行,為眾行之本,所謂至行是也。而至行者,自性道成;人人有其性,人人不可離於道,則人人皆能成中庸之德,且皆宜成其德,是至行即庸行也。視庸行為至行,而不復求之;民德之日亡,世道之日下,此亂之徵也。視庸行為至行,而誤於奇邪;以隱僻之行,為怪誕之談,是大道之日晦,民俗之日非,亦亂之漸也。
惟有明乎性道之真、辨於情欲之妄、嚴於戒懼之訓、勤於存省之功,以致其中和,至於誠明,人己皆成、物我同盡、舉无不順、措无不宜,斯為中庸之行。而能視至行若庸行,以庸行成至行;不以外移其內,不以妄損其真;不因困苦易其守,不因顛連改其行。一志而定其氣,一念而凝其神;以求其生之本,而盡其性;以保其身之真,而推其德;德至无盡,道亦无盡;道至中庸,德亦中庸;斯乃中庸之所成,亦至誠至聖之成德矣。
中庸本概道之體用而言。中為體,中庸即用;道之本體无所為,故七情未發之時无所有,而其用則有為矣。道之所為曰德,中庸之道以德而成;故既明中庸之道,當立中庸之德,德成而後中庸之道成;苟无其德,將何所成
乎?但中者天下之大本,中庸之德必天下之達德。前章以和為達道,言其效也;此章以中庸為達德,言其行也。達德有三,曰知(智)、仁、勇;知(智)以明道,仁以守道,勇以成道;凡德皆由是成,故曰「達德」,言通眾行而達於成也。
知(智)之為德,如辨道之邪正、事之是非、取捨之所定、思慮之所周,皆賴乎知(智)。仁之為德,如信道之篤、樂道之真,守己不失、全生不虧,持其天性、葆其至道,而心无所慊、居之不疑,盡其性、推其德,惟道是存,是已極存養之道成克復之功,盡忠恕之德達誠善之境;莫不賴乎仁也。勇之為德,嚴於所擇、堅其所習,不怯於外、不屈於中,犯萬難而无所動,經大利而无所移;不以阻而自餒,不因晦而自悔,日期其功、月期其成,自信不惑,百折不回,而後精進其業,勉負其任,忍耐其苦,克底於成,是惟勇是賴也。非此三者,不足以成德。故三者,德之本也;中庸以德成道,亦由三者而成。故中庸之行,必自三者始;三德之於中庸,猶眾行之於三德也。
蓋中庸者,无所不中、无所不當;仁由之而仁,知(智)由之而智,勇由之而勇,凡諸德行皆必由中庸而後成,苟失中庸,則德非其德也。故中庸者,眾善之本,一善具而萬善備,中庸之謂也。推而言之,人之為道,无論所事何事,所志何向,所由何途,必先中庸而後適於道,未有不能中庸而能成其德者,亦未有不能中庸而能善其事者也。天下祇是此道,人生祇是此性,越乎道則无所循,昧乎性則无所生。中庸之行,性道之至也。故仁知(智)勇三德,必因中庸而成;而中庸之道,必因三德而顯,此數節之義也,能明此義,而後能達中庸之教。蓋中庸之教无他巧,天下之行,无不在中庸中;天下之人,无不由中庸行;則中庸之道大明於天下,而中庸之教不待傳而自遠,中庸之行不待勉而自彰,斯則唐虞之治可期,堯舜之道不墜,不獨為脩道也。
故脩道也者,人自由之,人自成之;人能宏道,非道宏人;由仁義行,非行仁義。斯語也,實明道之真詮,而成道之祕訣;舍人為之,將何所明之成之哉?故中庸之教待人而昭,而中庸之道待人而成;世雖无其人,不可无其教;世有其教,終必有其人, 夫子諄諄於此者,不外斯旨。

【宏教附注】


顏子所講「至行」、「庸行」一節極精,庸行見後;此處所講「至行即庸行,庸行即至行」;視為至行,而行之如庸行,則得之;視為至行,而至行行之,則誤矣。最宜認明,何者為中庸?何者非中庸?何者是道?何者非道?極須辨別,切不可囫圇吞棗,一誤永誤。要看 夫子命以「中庸」二字,其取義即甚明切;既中庸,有何怪奇可言?道无私祕,人人皆得成道,有何隱祕可言?此處非細心體認,未有不為素隱行怪所誤,而中庸之行,愈不得
明,實可慨矣。

【宗主孚聖附注】


顏子以中庸之道久晦,人人讀中庸而不明其行;後儒累千言萬語談性理之學,究於用中之道,仍无十分了解。誠以道之不脩、德之不立,雖極言辭之妙,不得個中之竅;加以禮儀文物繁重複雜,心靈失其涵育,性光不克充盈;故執此失彼,得一忘二,皆非中庸之行也。今講中庸,先就實用,為明白詮釋,使讀者因文明義,因教成德,則中庸之道不遠惟邇矣。

【亞聖孟子講述】


中庸之道,為自性道所出。人生莫不有性,萬物莫不由道,以生成長育,是中庸之行,措无不宜,苟有不宜,而乖乎性道,則非中庸。故執中无權,徒執其一而不能達,則非道也。
夫子中庸之教,貴在時中;時中則无不中,无不中則无所執;无所執則无不達,故能時措之宜;乃至誠之德、中和之境,非至聖孰能致之?故中庸者,理天下萬類,无不盡其情;同天下萬物,无不盡其性;盡己盡人、成己成物,无不周徧。所謂仁者,「己欲立而立人,己欲達而達人;窮則獨善其身,達則兼善天下」者,皆由是致之;即《易》所謂「大人者,與天地合其德,日月合其明,鬼神合其吉兇」者,亦由是致之。
故首章之「致中和」,而其德位天地、育萬物;次章之「至誠」,而其德贊化育、參天地;及合天地不息之道、通鬼神不測之機,與盡人盡物之性、成仁成知(智)之德;皆莫不由於中庸也。是以稱其為至德,而歎民之不能守矣。世之既降,道之既污,人不識其生之本,遂忘其固善之性,而中庸不復講矣。
故言中庸,必先明人生之本,必先認人性之善,故其德无不善。仁也、知(智)也,性之德也;苟性惡者,則仁知(智)將何自生?而中庸之行,將何自成?吾本 夫子之教,揭明性善之旨,為紹中庸之道也;而儒者昧焉,則中庸之不明,後儒非聖之所致也。苟知仁智為性德,仁義為人道,本性之固有而推之,盡性之本來而守之,是即中庸之行也,是即 夫子所謂一以貫之,曾子所謂忠恕之道也。忠恕不外盡性之德,推之於人,而共成中庸之行耳。中庸在己所成,非至行也,必推之无盡,人人皆成其德,斯謂之成。故中庸之以為教,為天下失中庸之道;人之以中庸為行,必天下皆明中庸之德,此則 夫子之志也。此章論中庸,反復詳明,期人共喻,為教之旨,可以見矣。
中庸之教為儒家獨著之旨,係因周末王政不綱,世道陵替,士夫習尚,莫歸一途,諸說競興,邪僻亂正。 夫子慨之,揭二帝三王之遺,述詩書禮樂之教,以中庸為旨,明學術之宗,故其道統括各家,獨標正義,內而脩己,外而治人,出則治平,居則誠正,一掃支離之說,奇誕之談,以至公至正為
立教之規,成德成道為力學之本,明人生之責,立人道之綱,明天道之源,建脩養之極,而後中庸之教以大著於世。中則不偏,庸則有常,此就名釋義也;中為道體,庸言其用,此就道立辭也。故大同之教首重中庸,以其无黨无偏也;一貫之道,繼述執中,以其盡心及性也;此為儒教最要之旨,而命名著義最重之因也。
故中庸之行,有數義焉:至中不黨,以守其常,一也。順性全生,以立其德,二也。明人物之情、事理之宜,措无不當,不乖於道,三也。致力學行,以立三德;不騖奇邪,不為隱僻,以道自衒,四也。擇仁為守,秉義為行;不以窮達易節,不以世俗移志;樂道不惑以底於成,五也。
明理達變,合天地之道、鬼神之德,而常抱其真,一其志,不失不退,以靜俟命。不為无益,不以名害義;不為智巧,不以利害仁;而時致其中和,至於誠明。成己成物,不自為德;立人達人,不自為仁;執兩用中,不自為知(智);不屈不辱,不自為勇;道日以大,德日以積,而无所加。行成而无為,功成而无慮,守之以大順而无不順者,是謂之中庸者也。故中庸之德,必時中也,必戒於行,而有所慎也;必屏隱怪之行,而常處光大也;必依道而行,不輟於半途,以持之終身也;必安於所遇,樂道不失,遯世而无悔也;必如顏子之為仁,大舜之為知(智),子路之為勇,克全其德,而不少背乎道也。誠如是,而後可謂之能中庸,苟失其一,則不得為中庸之德矣。故中庸者,在求諸己;求己已盡,復推其德以及人;人己皆盡,德至而道凝,斯可謂之成。如本章各節,皆明中庸之行也;即前之數章,亦為中庸立教之義,不可不察也。
夫子有言曰:「仁者不憂,知(智)者不惑,勇者不懼。」以仁而後能樂道,知(智)而後能明道,勇而後能進道,有此三德而後能成道。中庸之行,必依此三者而後有成,故三德實中庸之本也。嘗聞曾子之脩道也,曰:「彼以其富,我以吾仁;彼以其爵,我以吾義;吾何慊乎哉?」夫曾子固能紹一貫之傳,而成其中庸之德者也,其所志如是,則其所行可知矣。蓋中庸之行必先有其不惑之明,又有其不懼之毅,且加以不憂之樂,而後所行所志无所渝,所詣所成无不大;故必如顏曾之志,而後有其所詣所成,苟无之,則不素隱行怪以趨於歧途,即將半途而廢,以悔其不用。而一二好道之志,不抗其名利之心;二三造詣之功,不抵其憂懼之念;為名則自高,為利則自屈;憂則失其守,懼則怯於行,將何所成乎?故中庸之行不見,而聖知(智)之士難逢,豈非 夫子所深慨乎!是以求中庸之行,必先立三德之基,三德不渝,而後中庸可致也;苟失其一,則不有所惑,必有所憂,不有所憂,必有所懼,皆足以敗其行、喪其志,而終於无成也。此言中庸之可貴,而必繼述三德之當重也。
惟三德之成,必自學行始,學以求其明,行以求其成,此三德又必以學行為本也。仁之為德最難言,如 夫子所告弟子,往往不許其仁;而弟子之問
仁者,則无不指以方。蓋仁,全德也,隨所脩皆近焉;欲其成仁,必至善之功、至誠之德、中庸之行,而後謂之成,此言力行近仁者,亦言其方也。力行不懈,則能守之勿失;持之以恆,即不息之道也。至誠不息,可配天地,極其所至,已在仁中,故力行為近仁矣。子夏曰:「博學而篤志,切問而近思,仁在其中矣。」則好學亦近仁也。蓋學問之道,一切行之本也,苟學問不輟,為仁則仁,為知(智)則知(智),為勇則勇,此學行為人道之大行也。
恥之一字,為進道成業之基;恥其不足,則起好學之心,而堅力行之志。故知恥者,未有不成;不恥不若人,何若人有?苟不自奮,將何由進其業哉?不以愚為恥,必終於愚;不以懦為恥,必終於懦。故不知恥,決不足有為,不獨无勇也。惟能知恥,而後能發憤以求進;惟能有恥,而後能忍辱以任勞;惟能有恥,而後能殫志以力行。故曰:「恥之於人大矣。」至於好學不倦為知,子貢已言之矣,其義易明,不必多述。以此三者皆關乎成德達道之事,故 夫子述之,使初學者知所致力焉。
總之中庸之行,成德為先;成德之方,學行為本;此儒教不二之則,而脩道无外之門,舍此,則德之不成、道之不明,將何以致其中庸哉?故本章言立德、言成行,皆必從實踐始;而前後所述,无非儒者最要之事,亦即本前章「故曰苟不至德」諸語,而更申明其義也。

【宗主孚聖疏述】


中庸之道,自儒家言之,即持心大法,即擇善固執,即止於至善。蓋人生之事,莫大於持心。心者一身之君,即萬物之主;心有所屬,則君主定位、百體從順;心无所持,則神氣蕩漾、全體散漫。故脩道云者,祗是「存心養性」四字;存心而後能養性,心不存无所養也;性祗是心之已存而止定之境,心不存,如水之波、鏡之塵,安能見其真耶?故四字仍祗二字,即「存心」是也。
儒家存心,佛之明心,道之脩心,一也;而以儒之存心為最洽當,最精妙。蓋脩之云者,未及其方,不知將何所脩;明之云者,未指其境,不知將何以明;惟「存心」二字,指出持心大法,使學者一覽即悟,此脩道至好教義也。不過道言脩心煉性、佛言明心見性,為證道語、為明道諦,非言脩道之初也;須合二氏教義細參之,而後能得其所以脩、所以煉、所以明、所以見也。
佛授教義,《金剛經》第一語,即曰:「云何應住,云何降伏其心?」佛告須菩提:「應如是住,如是降伏其心」,即所以示人明心見性之法。老氏《道德經》中「天得一以清,地得一以寧」;又「聖人抱一以為天下式」;又「虛其心,實其腹」;又「復命曰常,知常曰明,復歸於樸」諸語,皆指明所以脩心煉性之方。由是觀之,而後知二氏之教,莫外於持心;而二教之義,莫不同於中庸也。
如佛告須菩提住心法、伏心法,无非因心之當止,以求其常有所存也。老言抱一、得一、常樸等喻,亦无非欲心之不二,而能常存其所也。故佛家脩道先止觀,道家脩行常清靜;皆以止其難止、靜其未靜,為持心法;即《中庸》「擇善固執」、「致曲无息」之義也。《大學》之「用極」及「止至善」,何非此道?推而言之,立德諸事,如「知(智)仁勇」,如「慈孝仁敬信」,皆以存心致之;如博學、審問、慎思、明辨、篤行,亦皆因存心以成之;心之所存,則學行必成、德業必就;心不存焉,則耳无聽、目无視、舌不知味、手足无所措,而何有於脩道哉?故中庸之教,存心而已;中庸之德,心有所存而已;不昧於此義,則明道矣。老佛之教,皆由此以成道證果;儒者之學,即自此以作聖;是為各教不二法門、脩持不二途徑也。
人之所患,莫大於心之亡;操則存,舍則亡。苟不兢兢焉自持、戒慎乎不睹、恐懼乎不聞,則所存者鮮矣;雖存之之道不一,而求其存无二也。故道以脩煉而常清靜,以抱一得一;佛以止觀而定慧,以成无諍三昧,證无上菩提;亦猶儒者以知止擇善固執,以達於中庸,而成至誠、至聖、至善也。故存心之功一也。
惟自教言之,時有所宜、地有所異、人民習俗知識有所殊;而齊其不齊、同其未同,則各有所先後也。道教先清靜、澹世情,佛教防利欲、重定慧,為其致力之始,即本乎時地而為教,矯其習尚而為戒者也。儒教傳至 夫子
,以正眾惑、重實行,及以學行為脩存之基;其與老之絕學、佛之空相,似若未同,其實一也。老之絕學,恐學之支離,致背其清靜也;佛之空相,恐相之染著,擾其定慧也。非以學行為非,謂誤於歧途而惑於多事也;亦非以學行之不足為,謂當時習尚之乖而欲糾正之也。而儒者中庸之教,則以學行為重者,謂其易存吾心而不失其志、易明物理而不惑其情,非謂拘於知見為智巧之爭,趨於利祿為貪妄之念也。故其重學行必本於立德,其學行之成必歸於中庸,致其善而使有所止,行其道而使有所安,明其旨而使有所遷,樂其趣而使有所得,此而後謂之能學行矣!故必戒其利欲、澹其志念、清其心、靜其慮、一其神、定其思,不為貧賤而移,不為富貴而淫,不為威武而屈;此已能達乎三德,而不失中庸者也。
故於贊好學,獨稱顏子,為其能樂陋巷也;讚力行,獨稱子路,以其不恥縕袍也。可見孔門之重學行,必為求其明乎德、達乎道也,正與老之絕學,佛之空相旨意同耳。人以儒教重學行,為趨功利,宜於世間;老、佛尚清靜,證心性,為宜於出世法;此謬也。儒之重學行,為以存心養性也,與老氏之清脩坐忘,佛氏之持誦止觀,同一義也。儒以學行束其心、檢其志;佛以止觀凝其心、一其志;道以坐忘息其心、涵其志;皆欲達於性道之境,致其誠明之德也,豈有異哉?
儒言學行,必先三德,以學行成德達道者也;老、佛棄學行而重无為,尚寂靜,不言道德,是以清脩持誦代學行,以成德達道者也。故成德達道,三教所同,所以成之達之,三教各有其方也。或疑儒者重有為、偏世間,未能達最高之義;不若老佛棄人事、輕道德,不囿於學行,足以超軼世外,為最上乘;此殆未嘗深考三教之言,而徒為表面之語者所述耳。
何以言之?儒教之為教,首以脩道,終以至誠;中庸之行,止至善之境,不息之德,一貫之功,皆詣極之工夫,非僅限於人事也。故慮得之境,中和之德;參天地,合鬼神之道;皆通乎天道,遠出世間者也,何獨兢兢於學行已哉?其必兢兢學行者,為學之初基也,由是而立德,而成道;亦猶老佛由清脩持誦,以至於證道成佛也。大扺脩道之方有所宜,而立教之旨有所在;儒以學行為脩道之基,必由學行之至,而後德立道凝。
為人之未誠,須賴教以明之,所謂自明誠謂之教,即儒家中庸之旨。聖人立教,言論載之書、義理傳之人,苟不讀无以見其書、不從師无以接其人,故必由學問,而後有所得於聖人之教、有所明於聖人之道,舍學問,則猶盲視聵聽,將何以致其明哉?學之而有得、問之而甚明,書中之義已窮、師授之言是熟,而必踐之於事、行之於身,以證所得所明之如何,而即徵其成德達道之何至,此必先學行者也。
蓋自來儒教雖有師傳不嚴其制,雖有書籍不詳其方,學問如淵莫由探索,非若道佛為教,制度嚴密,方法詳備,雖愚夫愚婦,聞一訣也,可持之終身;誦一經,可守之不輟;不必具徵其義,徧求其理,而行已足,學已備也
。儒教之義,深淺顯密,群經浩瀚,說理之書,不可數計;苟求其達,非盡力學行,不能有所得、有所明,此又不得不重學行者也。故精義須人自探,至理須人自悟;非窮其學行之力,不足以成德達道;《大學》明明德,首格物以致其知,即此旨也。明而後誠,知至而後意誠,即儒教立教之第一義,亦即重學行之所由來也。
或謂儒教之重學行,用心易繁,用心易紛,且因名利而長其欲,讀誦而損其神,不若道佛清脩寂坐之靜慮凝志也。為斯言者,亦未盡明儒教之全耳。讀誦問辨之於學行,固不可少,而用心即在收其放心;研索搜討之於學行,亦所當為,然其有益,即在明其義理。為求收放心,心乃存於一,何以繁其心哉?為求明義理,心乃明於物,何以損其神哉?心一則靜而止,心明則清而慧。學行之善其心,即儒家脩心大法,豈反以之害其心哉?故辨明義理,而物我兩明,不使心役於物,克己復禮之功也。凝一心志,而性真常在,不使情害於正,存心養性之功也。故學行者,聞以持心,未聞以繁心;聞以明志,未聞以惑志;聞以一念,未聞以增念;聞以養真,未聞以損真。苟因學行而繁其心,惑其志,增其念,損其真者,是未能真學行耳;夫以偽而致害,則何道之不為害哉?又不獨學行之咎也。
彼以清脩而假邪誕之說,習禪而趨冥頑之途,為世詬病者亦多矣,豈可以之咎其教之未善耶?故儒者習中庸之教、尚中庸之行,以學行成其中庸,不失不惑,以達於至誠、至聖、至善,而後謂之真儒。徒誦其書,詡其淹博;附其名,矜其高雅;三德不立,誠明不至,是為偽儒,直儒教之罪人,尚何以論其學行之得失乎?故教一也,取途殊而所歸同;道一也,論喻異而證果同;設不求其本,而執一毛一革之爭,徒見其不知量耳。中庸之道,天下之大道也;中庸之教,天下之至教也;遵中庸之教,至中庸之行,以達中庸之道,舍學行將奚自入哉?此本章言學行之旨也。
人生賢愚不齊,智識之不及,必賴學以益之。儒教為一般人言,自先學行;以啟其知、育其靈,此學行之於中人以下為最要也。苟人皆上智,生而知之,不學而能之,則不待乎學行;故自誠明謂之性者,不待教學之益矣。而能性誠之聖,其於學行,亦非不重:以 夫子之聖,猶曰「學而不厭」、「吾十有五而志於學」,其於立德之處雖至微,猶兢兢焉不自怠,所謂「不知老之將至」,終日不食,終夜不寢,以思以學,其好學力行,較之他人尤甚。可見誠明之聖,尚不廢學行,何況中人以下者乎?不過聖人以上智,不待學行而後明,不待明而已誠;中人以下,則非依學行之力,无由明、无由誠;是學行之重,在中人以下視之為最要。苟舍學行,愚者將終於愚,不肖將終於不肖,尚何望其明誠哉?故學行者,為以明愚強柔者也。
中庸之教重在劑之於至中,智者過之,愚者不及,皆非中庸也;賢者過之,不肖者不及,皆非中庸也;必使智賢无所過,愚不肖无所不及,而後謂之中庸。聖人成人之功,即於此見,所謂「大公之道」、「大平等之法」是
也。然无學行,將何以劑之平哉?故智賢有學行,則不過;愚不肖有學行,則无不及;一適於平,以成其中庸之行,學行之功也。
由此言之,老之清脩坐忘、佛之持誦禪定,又何非學行乎?習於師傳,學也;練諸實行,行也;舍是二者,將何所致力乎?故學行者,脩道之本,无本不立,況成道者乎?故各教雖有異宜,其指人以道,而望之成,一也;苟能遵之而成,則教之能事畢矣; 夫子與老佛立教之旨,莫不在此。

【宗主孚聖自注】


此文係申述學行之要,與孟文敘引教學之旨同意,皆可輔講義未盡者也。《中庸》至本章已將精義揭盡,由是以降,皆明教義者,其中講文多與篇首釋「中庸」二字表裏;以自來儒者對於中庸二字不甚明白,故講述不厭詳,使學者知 夫子立教真旨,不可以繁複為疑也。

【宏教附述】


宗主此文發抒各教主旨,以明中庸之義,其意至深,不可徒以文字論也。因世人每以儒教重學行,為世間法,而視道佛談玄理、尚靜寂,為出世法;與儒教不侔,不能合為一教者,是大謬解。故辭而闢之,以明本教之旨。
第五章 之一 子曰:「道其不行矣夫!」
子曰:「道其不行矣夫!」子曰:「道之不行也,我知之矣:知(智)者過之,愚者不及也。道之不明也,我知之矣:賢者過之,不肖者不及也。人莫不飲食也,鮮能知味也。」(謹按此節係今本第五、第四兩章。)

【宣聖孔子講義】


大道之在天下,與時而明,與時而晦,人為之也。人能明道,道乃明;人不明道,道乃晦;非道有明晦也。聖人在世,治彰教備,一人率之,天下從之,是以皆能明道。降至末紀,賢聖不作,小人在位,治壞教亡,舉國陷溺,亦一人率之,天下隨之,是以皆不明道,而道无以自明矣!有志之士不得其位,憂時傷遇,遯而之他,潔己淑躬,貿焉長往,道之不明於眾,而偕之深山窮谷以延其緒,是以道之不亡。奮起之俊,縱不見用,忠恕以行、仁義為守,以達己達人、立己立人而演其教,授之門士,遊行四方,以求所合,道雖既晦,猶隨所至而明。是以道之僅行,不大明亦不至廢、不盡遯亦不遂彰,斯則世運所成,人事所致,天人之力,得其半焉。
故論世運大別為四,而道隨之;視人事以論天道,為道之所先;順天道以善人事,為教之所本。天道遠,人道邇,就吾教言,祗盡人力,人力未至,安問天道?故曰:「道之不明,人為之也。」夫道无時不在、无處不存,惟人不見之也,或見之而未能履之也。故道之明,由於人之見道;道之行,由於人之履道;人能履道,推之而使人皆履道,則道大昌;是由人致之,故曰「人能弘道」。惟人能弘道,道之未弘,豈非人之咎與?
人之不能見道為不明,不能履道為不智,不能弘道為不仁;故見道曰明,履道曰智,弘道曰仁;明則至誠,仁智則至性,我所固有也;以所固有,而或失之或亡之者,為其不得中庸也;不得中庸,則心失其正、意失其誠;心不正則邪志生,意不誠則惡念起;而思與行,舉背道而馳矣!故背道者,物欲情識之害其性,喜怒哀樂、恐懼好惡之乖其中和也。失其性善,乖其中和,是以日離乎道而不自知。
道也者不可須臾離也,性也者不可須臾失也,人生之本也。是以道之在人,惟人為能明之,亦惟人能行之;人之能明道行道,惟以克盡其性,克致其中和,以全其生而全天下。故道以中庸而明,以中庸之行而行。人能中庸,斯能弘道;其不能中庸,則不能明道、不能行道,又安望其弘道哉?故道之不明不行,人之失中庸也。
天下之人,知(智)愚賢不肖不類;不能中庸,則知(智)與賢太過,愚不肖不及;太過失之,不及亦失之;失中庸,遂失道矣。故曰:「人不能中庸,乃不能弘道也。」甚矣!中庸之德之為至矣!人皆有其知(智)也,而獨不能明道;皆有其能也,而獨不能行道;皆有所為所成也,而獨不能弘道
。道在吾身,非外物也;道祇盡性,非難事也;而獨无所見、无所履者,何也?皆昧乎中庸之行耳。人皆有口舌也,皆飲食也,而獨不知味者,何也?味自味耳,人不能知之也;夫味在飲食中,猶道之在吾身;有其身而不見道,何異乎飲食之不知味也?心不在焉,故也。
第五章 之二 子曰:道不遠人,人之為道而遠人
子曰:「道不遠人,人之為道而遠人,不可以為道。詩云:『伐柯伐柯,其則不遠。』執柯以伐柯,睨而視之,猶以為遠。故君子以人治人,改而止;忠恕違道不遠,施諸己而不願,亦勿施於人。」
(謹按此節係今本第十三章第一、二、三等節。)

【宣聖孔子講義】


中庸之行,存心為第一事,心存則能見其性;能見其性,則能養其中和而盡其仁知(智);皆一身內事,身外有何道哉?求道而不從身心中求之,而欲別尋道之所在,是自昧也,故曰:「道不遠人,人自遠道。」遠道者,尚何足語於成道哉?故伐柯之詩,言「則之不遠」;夫近在己身,密在己心,可謂遠乎?返求身心,不離其則,事之至易者也;而猶難之,何異執柯伐柯之人以取則為遠乎?故中庸非難也,道非遠也,返諸己而有餘矣!
人之為道,將以明道於天下也,將以行道也,將以弘道也;而在於返己以存其心,以適中庸之行。天下至大也,己身至近也;至簡之力,而成至大至美之功,此聖人之所以為聖,而中庸之所以為中庸也。故堯舜治民在於无為,以人治人,不求諸外,但改易之而已;惡易為善,邪易為正,則過不及皆適乎中庸,而道自大明大行矣!
道既在身,為道既在返己,則明道云者,盡吾性而已;行道云者,推吾性而已。盡性謂之忠,推性謂之恕,忠恕之德,即道之所見也。道以成德為用,无德則无以見道;故性之德即道之用,性之所盡即名忠德,為道之返己存心也;性之所推,即名恕德,為道之成人及物也。求諸己已盡,則性大明,而道大彰;不失其守,不惑於外,是謂之中,中者立體於內,即本也,故忠從中心,言其盡己而得時中其心也。推諸己已廣,則性德已全,而道用已充,成己成人,自近取譬,是謂之如,如者致用於外,即德也,故恕從如心,言其如吾心以盡人之心也。
忠恕本道之體與用,以為性中之德,由之不惑,則成道矣,故曰忠恕違道不遠。君子為道,必依忠恕以成其行。忠有未至,是己有未盡,未盡則中極不立,必有所失守,是執中之道未獲也。恕有未至,是推己有未廣,未廣則德有所虧,是成仁之行未達也。《大學》言「明明德」,即為推己,恕也
;「止至善」即為盡己,忠也;忠恕皆至,是德全而道凝;德全道凝,純乎至性,所謂至誠、至聖之域矣。故曰「一以貫之」者,忠恕之道也。人同斯心,同具斯性,推其性以及人,无不應也。故「恕」字為行道之最善工夫,亦立身處世之最要工夫,苟盡吾恕,則行之蠻貊可矣。
古昔聖人成其仁德,莫非由乎恕也。己所不欲,勿施於人,恕也;人之所欲,勿奪為己,亦恕也。推之己之所欲,恆與之人;人之所勿欲,亦勿強與人,皆恕也。在中人以下,知(智)愚賢不肖之不齊,道德識見之不一,惟以斯恕道處之,无不宜矣。
昔者賜也,謂「我不欲人之加諸己,吾亦欲无加諸人」,或疑為恕,其實過於恕也。蓋上德不德,太上之世,多能及之;若恕者,推己及人,中世之德也。老氏上德不德、佛氏无人相我相,不受福德,即中庸「不貴聲色,无聲无臭」之境,非已至誠至聖者不能也。
若脩道之士,篤行好學,以求明道行道之時,必自忠恕始也。故言道者,自近而遠,自下而上,自易而難,自有為而无為;此教學次第,不可躐也。若僅言道,言至誠之境,則必探其極、明其本;二者有所宜,非有同異也。

【宗主孚聖附注】


此文言道及於世之治亂,道明則治,道晦則亂,故曰「以人治人」,以明「道本自在」,惟人之明之、行之耳。人不能明道、行道,世乃日亂,人猶是也。人能明道、行道,世乃日治,世猶是也。此文意義極深,宜細味之。
第五章 之三 君子之道四,丘未能一焉
君子之道四,丘未能一焉:所求乎子,以事父,未能也;所求乎臣,以事君,未能也;所求乎弟,以事兄,未能也;所求乎朋友,先施之,未能也。庸德之行,庸言之謹;有所不足,不敢不勉;有餘,不敢盡。言顧行,行顧言;君子胡不慥慥爾!(謹按此節係今本第十三章第四節。)

【宣聖孔子講義】


君子之道,近取諸身,常在日用彝倫之內;實考諸事,常在言行之中。不求諸外,則心易存;不務於虛,則德易立;忠恕之道,固如是也。故人子求其事父,人臣求其事君,人弟求其事兄,朋友求其有信。庸德也而必勤,庸言也而必謹;有所不足者,必勉及之;有所過者,必俯就之,以適於中道。惟察於言,審於行,以驗其所詣;不敢以道為无為而不為,不敢以德為不
足為而勿為;此君子之所以為道,而中庸之所以成行也。
君子之道云者,皆重在立身處世;庸言庸行,非關身外者也。故中庸之教莫大於存養,脩道之功莫先於學行;一尊德性,一道問學;即《大學》引「淇澳」詩一節之義也。存養關乎自脩,學行始於道學;而所成則一明明德,一止至善;即《中庸》忠恕之道也。前之中和誠明,致曲與變化,皆由此一以貫之者;內外終始,有異途,无殊歸;所行不一,所成則同,要皆成德達道之事耳。故言教,求其高深以明道;言學,求其淺易以立德,其理然也;即老佛之說,亦莫不然。學者參而同之,則中庸之道近矣。

【宏教附注】


本章君子之道,即中庸之道。以當時能行中庸者,僅屬之君子,故以君子之道代之,即寓獎掖之意耳。
第五章 之四 君子之道四,丘未能一焉
君子之道,辟如行遠,必自邇;譬如登高,必自卑。詩曰:「妻子好合,如鼓瑟琴;兄弟既翕,和樂且耽;宜爾室家,樂爾妻孥。」子曰:「父母其順矣乎!」(謹按此節係今本第十五章。)

【宣聖孔子講義】


君子之道,不外倫常;由身及眾,由家及國;忠恕所盡,則萬德均立。故誠意正心脩身,為「善己」也;齊家治國平天下,為「善人」也;人己一體,而親親為本。故身脩者先齊家,老老幼幼,為治國平天下之本;故立德者先孝悌,皆自近始也。由近及遠,由親及疏,道如是也;若舍近而圖遠,舍親而言疏;厚薄而薄厚,難易而易難;本末皆失,安有濟乎?以此為道,日見其背道矣!故道者近取諸身,由易而難,則難者亦易;由厚而薄,則薄者亦厚。至公至平之道也,如登高必自下、行遠必自邇,道之所由,莫得而外之,苟躐等以求,將見其无益且有害矣!故立德莫先於孝悌,敦倫莫先於夫婦;禮之所始,君子之道所造端也。苟不能孝親弟長、和其妻孥,則將何以睦及宗族乎?不能睦族,又將何以和其鄰里鄉黨乎?不能和其鄰里鄉黨,又將何以與國人處乎?故近者不親,无以交遠;親者不睦,无以處眾;此道之大則,人生之大序也。
一家之中,父母妻子兄弟,骨肉至親,為天性之屬;一身以外,至近至親者也。由德言之,父母所生當孝,兄弟同胞當弟(悌),妻子似續所重當和順;雖有未同,皆齊家之事。而自道言之,孝者,所以報本;弟者,推孝以盡其親親之誼;和順者,本於孝以承祭祀,延宗嗣,而廣親親之德也;皆
所以盡性全生者也。故孝弟之道通於神明,夫婦之義齊於天地,為道之原、德之本,萬行莫不由此始也。推而言之,齊家之道即治平之基,親親之德即仁民愛物之始,所至者大,所包者廣。蓋道之所立,人道之所見者也,詩所云「妻子好合」諸語,已見其克友於兄弟、和於妻子,而室家无不宜矣。既能友於兄弟、和於妻子,而宜其室家者,自已能將順其親,克全其孝者也。故曰,為此詩者,父母其先順乎?以父母之順,為一家之本也;父母既順,則兄弟之友愛、妻子之和好、室家之宜,皆隨措而得矣。即此可明道之所在,更可明性之所盡;遠近厚薄之義,脩身齊家之道矣。
第五章 之五 君子之道,費而隱
君子之道,費而隱。夫婦之愚,可以與知焉;及其至也,雖聖人亦有所不知焉。夫婦之不肖,可以能行焉;及其至也,雖聖人亦有所不能焉。天地之大也,人猶有所憾。故君子語大,天下莫能載焉;語小,天下莫能破焉。詩云:「鳶飛戾天,魚躍於淵。」言其上下察也。君子之道,造端乎夫婦,及其至也,察乎天地。(謹按此節係今本第十二章。)

【宣聖孔子講義】


君子之道,不以昭而明,不以勤而得,不以為而成,不以思而中,為其志一心靜、神清智澄也。故居下而能高,處近而能遠,以微而著,以費而安,无所容於心,而无不善其事,此道之所為然也。故求之者或不足,而得之有餘;為之者或无功,而靜者必得。道有所終始,事有所難易,昭晦直曲之間,而道存焉。
故言人道必歸於天,天道之見,必徵諸人;合而參之,自達其理;執而求之,不知其途。故易知者,中寓難知;易為者,終有難成;此貴乎通也。夫婦之愚,可知能行,其易也;聖人不知不能,其難也。而所謂聖人不知者,果夫婦之愚所知耶?聖人不能者,果夫婦之愚能行耶?蓋天地之道,順其途則易,求其故則難,此天道之不可以言著也。
人之性靈,生而同也,而智愚辨焉;人之知技,生而習也,而賢不肖殊焉;為其氣之偏全,數之廣狹,量之多寡,境之良否,不一也。故語其粗,眾人皆能知之;語其精,聖智亦有不知;此其道之不可盡、言之不可窮、行之不可矜、智之不可夸也。故君子知之,則費而隱,以潛其神、以休其力;以勵於平昔,而不爭一時之能;以蓄於終身,而不奮一晌之智;此為順乎天而應乎道,以成其德者也。
天下之大,物類之庶,行與言之不可易也,故庸行必謹、庸言必信;天道之不可言、不可為,即因是也。故君子之道,先慎乎言行;慎言而後可以語天,慎行而後可以為道;天之難知,道之難明,非通其故,孰能喻之?故曰「語大天下莫載,語小天下莫破」也。是故,君子求之至中而不馳於外,圖之至近而至於遠,取之至易而至於難;以庸言庸行而盡天地之道,此所謂費而隱者也。《詩》云:「鳶飛戾天,魚躍于淵。」正可見靜動之機,神明之至;由至中至常,推而盡乎无量无數;非達道者,孰能知之?故曰「上下察」也。
君子造端夫婦,近取諸身也;察乎天地,遠包无外也;極其所至,豈但察天地哉?故中庸之道,致用不窮;而中庸之行,始於至近至易者也。

【宗主孚聖附注】


此節承上「庸德之行」數語,以明中庸之道,至精至詳,為求其至中,
故不足必勉及之,有餘不敢盡也,即前所謂智賢過之,愚不肖不及,皆失中庸。
本節夫婦之愚,可以知行,即不足,勉之足;聖人之智,有所不能知行,即有餘,不使之盡;皆以志乎中庸為止。中庸者,道之至也;達乎中庸,則无不達;故愚智同也,賢不肖同也。失中庸,則失道;得中庸,則得道;但以中庸為辨,不宜問其智愚賢不肖也。故君子之道,祇在中庸,有餘不及,皆非道也。
費者,言其功用之大;隱者,言其取德之近;无非求其毋過不及,以適中庸耳。又曰:『中庸之道,以至中至易為本。』其用力在近,而致功則遠;作始至易,而成德則大;斯所謂「卷之退藏於密,放之彌六合」者也。 夫子所講,全是此義。「鳶飛魚躍,盡於上下」,即後之「溥博如天,淵泉如淵」及「淵淵其淵,浩浩其天」之意。皆言道之功用,无所不包;而致之也,則自切近,即造端夫婦是也。
夫婦者,不僅指和順者,為承上文「夫婦之愚之不肖」而來,以形容事之至近至易而已。蓋夫婦之知能極狹,其施布極淺,非有難能難知者存,而大道由此寓焉。大道本非難知難能,而極其用則有不可知、不可能,以人之知能,不足以盡天地之玄妙也;然天地之玄妙亦非絕不可知、不可能,須視其智力所及耳。智者過之,愚者不及;賢者過之,不肖者不及。就人言之,故皆失中庸;而就道言之,本无智愚賢不肖之分,更无過不及之差,實至平等者。能明此中理義,而後明道;而後明為道之方,與人事之所先、天道之所本,不復捍格不通也。通矣,而後无所不知、无所不能,智慧神通莫不由「通」字見來;而其始,莫不由至靜至清中求到。此即徹上下之諦,亦即中庸之教也。
第五章 之六 君子素其位而行,不願乎其外。
君子素其位而行,不願乎其外。素富貴,行乎富貴;素貧賤,行乎貧賤;素夷狄,行乎夷狄;素患難,行乎患難。君子无入而不自得焉!
在上位,不陵下;在下位,不援上;正己而不求於人,則无怨;上不怨天,下不尤人。故君子居易以俟命,小人行險以徼幸。子曰:「射有似乎君子,失諸正鵠,反求諸其身。」(謹按此節係今本第十四章。)
第五章 之七 子曰:愚而好自用,賤而好自專
子曰:「愚而好自用,賤而好自專;生乎今之世,反古之道;如此者,
烖及其身者也。」是故居上不驕,為下不倍。國有道,其言足以興;國无道,其默足以容。詩曰:「既明且哲,以保其身。」其此之謂與!(謹按此節係今本第二十八章第一節,暨第二十七章第七節。)

【宣聖孔子講義】


為道者將以致用,立德者必先行事,非空論得失,足以明道也。道在天下,寓於事物,隨所施而皆宜,則道也。故君子不以出處易操,不以榮辱改志:果富貴也,行吾富貴而无所加;果貧賤也,行吾貧賤而无所減;果夷狄也,行吾夷狄而无所慊;果患難也,行吾患難而无所憂。故能隨遇而安,隨入而得;不因境移其心,不因位失其志;其所守者堅,故物莫撼之;其所由者正,故邪莫干之;由其致力在內,省察不輟,存養有常也。故能素位而行,不希於外物;乃至優游自得,无不足於中矣!如是始為能明道,而能行道者。
蓋道者至平等,本无富貴貧賤之可異、夷狄患難之可殊也;守其所同,則心不二、志不紛;逐其所異,則中不持、外將入。彼慕富貴而移其心者,富貴之物役之,非道也;恥貧賤而易其志者,貧賤之物役之,非道也;夷狄而餒其內者,夷狄之物役之,非道也;患難而怯其氣者,患難之物役之,非道也;心之所存已失,物乃役之。故格物而後意誠心正,不格物以致其知,鮮有不為物所役者;物而役之,性將奚見?道將奚明?故明道者自信其守,行道者自遵所由;不惑於外,乃不失其內;此君子之道也。
君子之持身處世,以道為重,故出居不易,上下不改,惟道是依;而道之於物,各有其宜,至中至常,苟不失之,无往而不獲;不因上位而自高,不因下位而自卑,故在上不陵其下,在下不附其上;中立不倚,正己而无求於人,故上不怨天,下不尤人;斯真能信道不惑、守道不失、行道不退者也。故君子貴道而遺富貴,重道而輕貧賤;安於所遇,以俟其命;居於所宜,以全其天;故能居易俟命,而无餒也。
小人不然,惟欲是逐,故多求;求之不得,故行惡。不知命之所定,而欲以人勝之;不明天之所使,而欲以力逆之;又不明乎善,不先立德,以契於天命;而謂智力之能逆行以得福,遂至念念皆惡,事事皆非;此所謂行險僥倖者也。蓋得失者數,榮枯者命,厚薄在天,取與有司。苟行惡而得之,是為幸得,以背道也;行惡而无所得,是天理當然。為道者乃能順天應命;小人不知道、不知天命,乃惟僥倖是圖,此其所以禍己而害人也。
故富貴非不可求,君子非必貧賤,惟在視夫求之之道而已。苟能應命順天,以安於所遇;復能明善立德,以新其命;則富貴不求自至,貧賤不去自離;豈待行險以期其不可期,而希冀僥倖於萬一哉?故《書》曰:「自求多福」。善人獲福,惡人逢殃;苟志乎善,而返己以盡,則君子之道也。
故君子重在求己,不求於人,亦不求於天。而其得也,非人所與;其失
也,非人所奪;皆自己得之失之,故能不怨於天,不尤於人。射之為道,其不中正鵠,非正鵠之咎,必反求諸身,此即君子之喻也。內志正,外體直,持弓矢審固,而後言中,此射之良者。求己已盡,反身以誠,不怨不尤,而善德日進,而後言得,此君子之求之也,其為道豈難哉?奚必如小人之行險也哉?
君子持身在忠,處世在恕;忠則盡己而无求於人,恕則立人而无損於己,斯中庸之行也。當世之亂,此道尤貴。君子以治,在位為順;小人以亂,得志為宜;反之則逆而不宜。故處无道,而高官厚祿,必小人之得志也。而君子居易俟命,惟有「微行遜言,遯處潛伏」,以善其身而樂其道;若不甘閒散,必求見用,則必「夤緣黨附,以溷其身」;或不耐清貧,難安寂苦;則必怨尤无已,以戾於數;皆背道也。
故在治世,固貴安貧;而處亂時,尤當樂道。俟命者先居易,為其乘時而為進退也;可進則進,可退則退,自不忤於事,亦不違於道,此所謂易也。苟不能明進退之緣,妄為出處,必冒險阻而逢災殃;自來賢者不克明哲保身,皆因一念之錯也。故賢知(智)之士,不必求用而自衒其能;庸愚之夫,尤不宜以求用而自獻其拙;此為處世最要者也。居上位者,固當卑以自牧,而在下位者,尤當巽以自處,以盡其己、安其分,而後免於禍,此為持身所最要者。
今也愚不自愚,而欲自見;賤不自賤,而希自專;處亂世而妄求用,違古道而僥倖行險;如此人者,其能免乎?故居上不驕,而後得眾;為下不倍,而後善事;國有道,則危言以匡時;國无道,則默息以自臧;夫然後可謂之明哲,而克保其身者與。故君子守中庸之道,行中庸之行;惟道是依,惟德是憑;存養省察,克己復禮;以盡其性、安其命,他无所求也;此則君子之道矣。

【宗主孚聖附注】


此章皆言君子之道,明立身處世之方,以成德達道,致其中庸;雖事皆須實行,而道通乎玄妙,行徵於親近,而德達乎治平;此為儒者內聖外王工夫,亦即時中之道也。《大學》言止至善,重在隨事而止;《中庸》言致中和,重在時中。後人能言之,而不知其方,蓋以原本章節錯亂,文義未全,不明立身行道,一以貫之之旨,東塗西抹,指此失彼,不通其用,妄擬其體,此大謬也。今 夫子就言道言德之際,即明指下手著力工夫,以竟其體用,要其始終,使時中之教大明,脩道之方備具,實後人之大幸也。讀者當於此一字一語,仔細求之,庶不負聖人之苦心焉耳!

【述聖子思講述】


「中庸之道」四字,為儒教實用之途,亦人生實行之事,非僅講明道理
而已。人生於天地間,无時无方,不有所為,有所為而後有所成。然有所為者,必有所不為;去其不當為,而就其當為,而後所為有成;此固人人所同者也。「去就」之間,必有其則,是謂之道。如道路然,或蹊或徑,或夷或險,紛陳於前,將誰適耶?故道者,人之所由,猶旅行者之所自也。道以一而達,路以一而到;未有由歧路而能到其所至之地,即未有由異道而能成其所志之功;此擇道必先有則也。則者,中庸也。中庸者,至捷之路,至中而无所偏,至易而无所奇,至一而无所歧,故由之无不達也。
中庸之道,以人事而見。非有難尋者,不待問於人、諮於眾也;隨時而在焉,不待求之於外也;隨處而逢焉,不待覓之於物也。故大之天地日月之軌,小之飲食起居之度;莫非道之所在,亦莫非中庸之道所存也。由之則適,背之則亂;守之則宜,失之則惑;致之則成,離之則散;此人生不可須臾而忘之者也。
人生而以身接於物、累於事,无智愚賢否,一也。物得而理,事得而宜,舍中庸之道,將何以致之?故中庸之道,人以理萬物,宜萬事者也;不必皆為聖賢言,而聖賢成於是;不必盡為天道言,而天道盡於是。故中庸之道,通上下內外者也;包舉精粗,透澈人己,无不咸宜。此聖人所以立則,而措之為教者也。
然道之在人,人不知由之,而背道以行,道乃不明;非道之不明,人之不明道也。人不明道,則失其理萬物、宜萬事之則,而物不得其所,事不得其宜,則亂矣。故道之不明,世之亂也。既不明道,則无由行道;道不自行,乃世不復見道。此道之不行,人不能行道也;人不行道,道乃日晦,而人失其生生之序,則生不保;不保其生,安以處於天地間?此亂之極,民不自保之日矣!是皆由於无人明道,行道耳。
故言明道,則個人之自全;言行道,則人類之共保。道明且行,世之大治,不獨為一人之脩養已也。人不能明道行道,人皆失道,天下共亂,无以保其生,又不獨一人之失也。故明道者,欲人皆明道;行道者,欲天下皆能行道。而天下之人,既失之久矣,非有為先覺,以引之復於道,則道永晦,更无能明能行之時,故必先就一己之脩養始也。此為教必始於學,而為人必本於為己者也。
蓋道之在天地間,為萬物萬事所終始,以生以成,非道則敗,无論賢愚,非順道不治。故道者,成己成人成物之則也,身與人物共生共育,舍道則失其所以生育之序。故聖人明道,為成己成人成物者也;極其功,則位天地、育萬物;言其效,則日用起居之事也。苟不達其用,則不免誤於虛誕;苟不通其極,則不免昧於耳目。故道之明,明於中庸;道之行,亦行於中庸;為中庸之能盡道也。
天地之大,末生於本,精見於粗;有形者出於无形,萬有者始於一體;皆道之所包,中庸之所貫也。執中用道,无物不從,此聖人之德,通於神明
。道之所用,本於忠恕,盡忠推恕,无事不順,此聖人之德,極於萬物。皆明夫道之為道,不外中庸,而德之為德,不外忠恕也。
昔 夫子曰:「知忠則知中,知恕則知外。」忠以盡己,則中立;恕以及物,則外從;中外皆從,人物同順;斯道之所明行,而聖人之所成德,天下之所成治也。《大學》之教,首於格致,極於治平,即此義也。不求於道,則物不明,而知不至,此始功必先自近易也。不立及人,則德不全;不仁及物,則性不盡;此明德必至於平治也。中庸之道,即貫茲始終,凡一身以內,誠意正心,皆是道也;一身以外,齊家治國平天下,皆是道也。故中庸之道无所施而不宜,要在人能明之、行之耳。
故明道之方先致知,行道之方先立德;知至而後明至,德立而後道明;此為教之本也。故脩道者先問學以致其知也,次求其德業於彝倫之事,以明其德也;而中庸之教,即貫是始終,以為之則焉。故本章承上學問之義,而推及倫常綱紀之道;使人由所學所知而見於所行,行之有成而德以立,則進道矣。蓋道之在人為性,性之所見為德,性无可名,而遇物則名,故諸德見焉。德者於己於人,有所得也;因事而後見,故德必依事而成。德之所始,必由擇善而來,故依知而後立;此格物致知,為立德之基也。
《中庸》言學,固先知明,而貴在守;言脩,固先存養,而貴在行。非守則知明不精,必將失之;非行則脩養不固,必將傾之;故進始成,精進不懈,始能至於道。由日用之事、一言一動之微,皆有所知於先、有所守於內、有所行於外,而後通三者一之,是謂成德。故聖人之教,千言萬語,止於成德;德成則道自在,不必言道也,且道離德无可言也。故人身之近,莫若家庭父母妻子兄弟之屬,必先求其所見之德焉;推之如君臣也、如朋友也、如鄉黨閭里也,皆求其所見之德;推之而一國也、天下也,皆求其所見之德;更推之人類而至於物也,亦皆求其所見之德。德均見矣,是即性之所盡、忠恕之所至、仁義禮智之所施、孝悌忠信之所成,由是所措无不宜,所遇无不獲,是則謂之道矣。故道者,德之所成;而德者,知之所明、行之所見也;舍是則非道矣。中庸之道,必先立德者,其義固如是矣。
夫道以德成,德以物著;言道必先德,言德必因事;此天地之大則也。故言中庸之道,必就徵於日用尋常之事。一物也,而著其道;一事也,而見其德;而後謂之能明德、能行道者。舍物,物外將有道乎?舍事,事外將有德乎?此固高談玄理者所為,而不切於初學;雖妙義生於舌底,精論著於文章,抑何補於道德哉?故中庸之教棄之不講,非謂其无理;為其大而无當,虛而不實,易導人於荒誕之途,而不能使世治平,人、物各得其所也。故中庸之道以近、易始,以人、事為本,以德為徵;以立己立人、成己成物為功;始於格致誠正以善其身,終於治平以善及天下。故仁者言仁民愛物,使之得所也;義者言親親尊賢,由近而遠,措之皆宜也。
仁義為人之道,言人生之所保,而不可須臾失之者也。故言脩養,重在
一心,以盡其性,使性道不去於身也;言學行,重在一德,以成其道,使道德必及於人物也。由是而勤勤焉、孳孳焉,以求其不二、不息之境。不二則脩養成而性見,不息則學行益而道德廣,二者內外之事也而同至,內至則外至,外至則內至。外至者,明明德也;內至者,止至善也。既明其明德,復止於至善,斯所謂道之成矣,聖人之所名,神人之所及也。然求其始,固必自細行日用尋常之事也,持身處世之道也,一身之德、一家之義,推而至於天下人物,莫不宜也。故學者必先求事物之中庸焉,舍事物无能見其中庸也。是故此章言君子之道,皆屬於持身處世之道。其始於身家,則孝弟和順之德為先;繼於鄉國,則親親尊賢、忠信仁慈之德為先;終於天下人物,則仁民愛物之德為先。皆必著於事、施於物、見於行,以成其德,而後不離於道也。
故道有持躬者、有處世者、有親親者、有仁民者、有愛物者,而莫先於自脩。蓋身為行道之主,身不先脩,道將奚行?心為成德之基,心不先正,德將奚成?意為明善之本,意不先誠,善將奚明?故立德自己始,行道自身始。凡一身之所處,或用或藏,或榮或辱,或在上位或在下位,或居中國或居夷狄;或與家人或與親族,或與國人或與物類;无不有最宜之道,至全之德,以措施之;是則君子之持身處世也。其有遇亂國、逢亂世,顛沛之際、造次之頃,在人若无所依循,將失其為道為德。而君子不間也,為其守中庸之道,擇善而固執之;不以物移其心,不以境困其志;乃能隨遇而安,不失其道德。故窮有道、達有德,居上有不危之道,居下有不辱之道;處治有可法之道,處亂有自保之道;雖蠻貊之邦、禽獸之群,不足以動其所操、改其所守,而能自善兼善,以成其忠恕,斯則君子之中庸也。故君子者,以道德成名,人而无德,則无以為君子。此古聖人之所重在德,而中庸之教所先,亦舍德末由也。
夫道之行,必人皆有德;人皆有其德,德亦无足貴,故曰上德不德。然世當叔季,有德者少,德乃貴矣;德貴而道晦,世乃亂。人猶是也,以不德而失道,遂至於亂,以有德而不離道,則至於治;治亂之間,在乎尚德與否,非去此取彼,移易其行可也。故明明德以治平天下者,但求吾德之明,而人率之而皆明其德,則世更无不德者矣。人无不德,天下有不治者乎?故治世者,以人治人,改其不德而為德耳,不待多術也。
「人之失德,乾餱以愆」,詩之辭也;苟有其生,而得其所,菽粟猶水火也,尚有失德者乎?故明德者,君子親親而賢賢,小人樂樂而利利,此民之所以永懷其德,而世永治矣。故尚德者,貴盡人之性而得物之情,人情不同而性同也;苟盡其性,則適其生矣。君子以道,小人以利,道之所得,君子之所安,利之所在,小人之所歸,但推其心以成其德,世人莫不好德矣。故君子為成道也,先昭德於民,使人效焉,德之在民,如風之在水,无不從而順之。故立德在求諸己,己之未盡,无以盡人,己有不德,安望民之有德
。故君子重自責也。
世之亂也,民之害也,惟聖人以德教之,所亂者治,而害者除,其應至捷。故堯舜之世,天下同仁,非民性殊也,堯舜昭其德以教民也。反之,則无德者在位,民不得其教,相率而效其不德,則天下皆失德矣。桀紂之世,天下多暴,非民性殊也,桀紂示其暴以率民也。故中庸之教,以德教也,人循教而皆中庸,則天下无不德矣。故聖人以成德於天下為成其道,有一不獲,非成道也。道者,萬物生成之則也;有一失其則,則不得生成;有不得生成之物,則道之未全,況不得生成者且眾多乎?此中庸之教之所急也。
人之處世,即不為人物言,而一己之生成,舍德莫全,是成德為己也。成德為己,而人物皆成,故君子但盡在己,而世舉被其德,此明明德之必自身始也。人固不得離物以生成,物之生成即吾之生成,物之德即吾之德,物之所盡即吾之所盡。故君子之德及於天下者,猶其身之德也。故道无人我,但求其成;德无大小,但求其立,盡其一則皆盡,此中庸之道,貫上下者也。
總之,中庸之道為人生之大則,不問其為人與物也;苟不由是,則失其生生之序,雖有賢智,亦何足貴?故賢智過之,猶愚不肖之不及也。世不貴有賢智,亦不患有愚不肖,所貴在中庸之道,所患在不聞中庸之教。故中庸者,天人之道所共由者也,人物同以此生成,天地同依此覆載,固不可須臾失之者也。世之君子,尚其力行之哉。

【亞聖孟子講述】


中庸之道,在人人能行乎忠恕、盡乎仁義,則中庸之道行;人不知忠恕、不行仁義,則中庸之道晦。此章以道之不明不行,而慨世之不治,即因人之不能明乎中庸之道而行之也。其不明者,非皆不智也,智者過之也;非以其愚也,愚者不及也。不行者,非皆不賢也,賢者過之也;非以其不肖也,不肖者不及也。蓋智不貴,貴以中庸而智;愚非病,病其不及中庸而愚也;賢不足奇,必中庸而後賢;不肖不足恥,以不及中庸而不肖也。何以言之?
人之稱賢智也,為其知能勝人也;知能勝人,必能使人被其德,愚者賴之以智,不肖者賴之以賢,斯所謂賢智者矣。苟失其德,而人不受其賜,則才力无益於人,其知能不足取也;或其德之不中,而逞其才力以惑世罔民,人不得其益,且被其害,則智能更不足取矣。故必適乎中庸,而後為能智能賢;過乎中庸,雖智與賢,均非所重;而道之所以明晦者,即由是見焉。
世之愚不肖者,為知能之不逮人也;知能不逮,非病也,必企而及之,以求其中庸,則愚不肖可進於賢智矣。不知其知能不逮,而不求其中庸,則誠終於愚不肖;終於愚不肖而不及中庸,此道之不能明行,即可見焉。故道之明行,在能中庸,非智愚賢不肖之所關;而智愚賢不肖之能中庸,則无過不及,而道之必明必行,固不待教之為功。惟其智賢過之,愚不肖不及,皆不得中庸,而道晦塞,乃賴夫教以正之也。
夫子此言,為教發也。言世之失中庸,而道不明不行;人不見道,雖有賢智,不能啟中庸之道;雖有愚不肖,不能率中庸之行;而徒生於晦塞紛亂之中,處於顛倒離奇之境;狂言自喜,悖行不疑,而世日亂、民日危;此世道之至衰、人道之至苦,不得不假於教以挽回之。此則 夫子之微意,而明中庸之教之大旨也。吾故曰為教發耳。
夫中庸之失,為大亂之階,人失其所循,而相率為亂,不待黠者誘之也。故 夫子諄諄於教,欲以止之於未亂,而明中庸之道,以正素隱行怪之談;申俟命居易之義,以警行險僥倖之習,其旨深矣。蓋中道既失,人心无主,智賢之士則倡其奇誕之說,而好為偏激之行,以惑世誣民;愚不肖之徒則奮其自用自專之心,而為僥倖行險之舉,以亡身害眾;皆事所必至者也。當東遷之季,周道式微,禮樂不明,綱紀漸壞,二三文士自恃聰明,以時事之非,乃好為詭譎之策,破王道、創霸術、毀禮教、尚刑名,為說以辯為先,為學以新取勝,但求脩名之立,不恤民本之傾;但冀徒眾之多,不顧國是之亂。故是非淆雜、邪正紛紜,處士橫議、說客奔馳,執片長以干王侯,由立談而取卿相。蓋中庸之道久已視為迂遠,而仁義之言不敵申韓之術,忠恕之行不及楊墨之奇。至戰國之時, 夫子之教不為人唾棄者亦僅矣。
當斯時也,有楊墨、有鄧尹、有晏商、有蘇張、有孫吳、有申韓,各立門戶,倡為言文,世人不能明其是非,當國不能辨其邪正,教衰道失,至斯已極。揆其原本,何非智賢過之、愚不肖不及,而皆失於中道之所致耶?由
斯言之,道之不明,莫非人為之?其不行,亦莫非人致之?而考其所歸,又莫非智賢之過之也?蓋愚不肖者,智能不逮,祗己不及道耳,而不足以亂道。惟智賢之士,恃其知能勝人;乃倡為奇誕之言、詭譎之行,以亂道而罔世;此道之所以不明不行也。之數子者,率皆才俊之士、明敏之材,言有可欽、行有可信者;徒以自高自異而不察於人情,乃不復求其中道以明人生之原,此則智賢過之之謂也。苟其說大行,民志以惑,天下之亂,不知胡底?而其不至是者,則卒有賴於 夫子中庸之教耳。
蓋 夫子之道,平易近人,无偏无頗,不詭不隨,既授之門人,又筆之書傳。後世得聞之者,莫不興起。經比試而後明、加歷練而後信,以伏諸子之說,而紹古聖之傳。蓋自子思子後,固嘗有為之表章者也。故中庸之道,至今猶光;而仁義忠恕之行,於世不替,至道者之所成乎?人之生也,必依所生之則,以適其生存之境,此固賢愚所同;而生存所需,常以時地變遷,而其應用之才智,亦因時地更易;故言教必適時,言道必用中。
時中也者,人生之大道也。古德非不美,而不宜於時,則不復見貴於世,如許行之為神農言者,非不高尚,而用之則將受其禍。民生之序,不可紊也,苟舍其已就之序,而欲返於古,勢必盡破其綱維,以凌其等次;而爭奪之事多,民生苦於紛擾;而國是不一,則趨向各歧;此亂之无已也。故楊墨之說,徒知己見之奇於人,而不謀與時之宜;信其所言,則為楊者,必棄其非楊;為墨者,必棄其非墨;其非楊墨者,又必棄乎楊墨;天下紛紛,將伊胡底?人心不可定,安望世之治哉?
故為教者求其一,以一一眾;而眾无爭,則必求其中。故中者,道之所自生,而民生之大則也。求其中而不偏,易而不奇,民之所安,世之所治,道之行也,即在乎是,故治道必自中庸始。中庸之道,非懸則以示之人,乃就群智以適所宜也;非執一以範諸事,乃衡庶事以取其中也。故中庸之道,不外時地之宜、事物之利也。
是故中庸之教,不因智愚賢不肖而異,過猶不及,惟適宜為中。人有智愚賢不肖,而後才識不齊;彼智賢雖勝人,而不適世之宜,猶非道也,況愚不肖才識之不若人者乎?故中庸為難能也。人皆飲食,而鮮知味;皆有其生,而鮮明中庸;偏之害也。故中庸者,求之眾情所同、萬事所理,非執於一己之見也。苟通達一切,貫徹萬物,无不宜者,斯謂之能中庸,斯謂之明道、行道者也。蓋中庸无不中,道无不達;惟中則宜,惟達則理;治世安民之則,持躬接物之方,莫外乎是。舜之大智,即由其執兩用中;執兩用中,則能時中,而能行道;故天下治而己成聖,中庸之道尚矣哉!
夫人同是生也,皆有所安於心、所宜於事者;苟以吾心之安、事之宜,推而行之,无不應矣。故聖人行中庸而天下中庸,行道而天下皆道;固无私於己,而己成其德;无為於人,而人成其道。此中庸之教,在求己而已;道未嘗離己也,人未嘗遠道也;求其己之所安所宜,以成天下之所安所宜,豈
有難哉?
故君子之治世,在以人治人,以人為則,而改其人之所則;猶之伐柯者,以柯為則,有不得柯者乎?人猶己也,己之既盡,眾无不從;柯之有則,木不至異;教化之行,不待卜而知之矣。故中庸之道,首在求己之所安所宜;己有未安未宜者,必道之未獲,而中之未能;苟盡乎己,而既中矣,既道矣,无不安、无不宜矣,即不推之,天下猶且從之,況推之者哉?
彼楊墨之徒,足以亂世者,為其己之未安未宜也,己未能道故也,群言龐雜,衷之於聖。 夫子,聖人也,其所行无不中道,故无不安宜。彼之未能中道者,以 夫子正之;未安宜者,以 夫子喻之;則天下一於 夫子之道,而天下定矣;故治世猶治己也。教之所行,即德之所著; 夫子有其德,而後施其教,故措之天下,无不應矣。
中庸以時中為貴,即 夫子自道也。吾故稱之為聖之時,其異乎伯夷之隘、柳下惠之不恭,莫不由時中之道辨之。周末諸子,更无論焉,以其不知時中,徒縱一己之智,謂天下可己意定,使物傷其性以從其教;其弊即以杞柳為桮棬之喻也。
人失其性以為治,是處於囹圄之中,雖能力壓之使服,而生趣已枯,欲其心安,得乎?即處世也,不問其理,但求其徇吾之欲,使事逆其理以從吾之心,猶曲折花枝以為玩品,雖力折之使從,而失其固有之條理,安望其措之宜哉?故枉人以從己者,論智可矣,論道則非,為其失德也。德者生之本,有德而後道生。君子治人,先之以德,擇民物之所安所宜,而定其則;以至中至易之道行之,故民皆樂從,事皆順理,不待勉強為之也。故堯舜之世,熙熙攘攘,各樂其生,而後世則不能,為其失時中之道,而无以一民之情也。
夫子之教,首述中庸,而取則於身,以身行道,而重在忠恕,此所以為聖。而眾人則反之,僅恃己之所長,以奇怪之言創異誕之學,以相傳述,而重在愚人,此為世亂之階,而道之所由晦,故不得與 夫子並,其說之不能行,亦宜矣。故忠恕之道,儒者最要之旨,孔曾所授,即此二字。忠則盡己,恕則及人,由中道以行,而推於天下,舍忠恕莫由。此 夫子獨揭之,以明時中之教者也。
惟能忠恕,乃能得人之性、事物之情,而能措无不宜、居无不安,故能時中不失。千載而後,苟欲聞時中之義,必先求忠恕之行。忠之為盡己,恕之為推己,君子所以為君子,皆求己耳。求己已盡,而後推及人物,此固道之用,而性之德也。故曰忠恕違道不遠,不遠者,言取諸身,即執柯伐柯之義也。以己及人,由近取譬,此即中庸之所以中庸;不待諸外,故為之至易;不謀諸人,故行之至宜;宜於己而後宜於人,己所不願者,則勿施於人,此即推己之德也。
夫子以中庸之行立則,而名之曰君子之道,為證當時之鮮能中庸也。世
不能行乎中庸,惟存於君子,此道之不行也。君子不求於外,與道相依,乃能獨守中庸之行,以成其德,故 夫子稱之。前章所謂遯世不見知而不悔者,即當時之君子,亦即 夫子許為中庸者也。故本章所稱君子之道,即中庸之道;而世之中庸所存者,即由此君子,可復證明之,此固 夫子慨世之微意耳。
夫君子之道以中庸為本,中則盡其所宜,庸則擇其所易。故君子之行,本諸身而後徵於人,求諸己而後及於物,其行始於立身,中於仁民,終於愛物。故自格致誠正以及治平,為明明德;自孝悌親親以及賢賢樂利,為致其善;皆始於身心,推於父兄,盡於家國,兼於天下;莫不昭其德而著其善者也。德者,道之所見;善者,性之所有;故德善盡,而道已成、性已明,此即達己立己之行。
德及天下,善兼萬物,忠恕之行著,仁義之道盡,天下人物皆被其德,无不安不宜,此即立人達人之道。故君子者,成德者也,達道者也,位天地而育萬物者也;然其始也,則莫不先一己之脩養,莫不本於一德之涵育。故於一事一物之微,而必求其所安所宜;一言一動之頃,而必有其所守所執;此蓋在乎學行之力也。
故君子之德,立於日用尋常之間,始於身家父兄夫婦之近;謹於庸言,慎於庸行;以驗其所習,而求其實行;此固君子之道之所自始也。一身所始,在家庭,父母夫婦兄弟;在鄉里,朋友鄰戚;在國,長上僚屬國人;在天下,所有人類;莫不有應見之德。人類以外,起居飲食,言動作息;一切與物,莫不有應由之道。處世接物,或居或仕,或達或近;境遇不一,遭逢不類;一切事務,莫不有應施之行。而其所成者己,所宜者物,所安者心,所理者事,皆因實行而後知之。
故君子之道,必求實踐;不待出仕,即在一家時亦然;不必言家,即一身也亦然。故立德无殊,行道无異;苟有斯身,必履斯道;有斯心,必成斯德。仁義所以為人道也,忠恕所以為中庸之行也,皆緣乎生生之大則者;苟悖是則,則將无所措手足。故智賢過之,愚不肖不及,皆因悖夫大則,而徒知縱其智也。
天之生物,因材而篤之,故人道本於天道;人之履乎仁義,盡其忠恕,乃順天道而得其栽培;苟逆之,必被其傾覆,此事理之必至者也。故居亂世不危者,君子也;若小人則菑逮身矣!其倖免者,雖生亦辱,為失所生之道也。故君子以立命為本;命者,制於人而成於天;天以命限人之為惡;人以道立命,則天從人;若人以惡徇其欲,則命先傾,欲天之无誅,得乎?
故立命者先自反,《書》所謂「自作孽,不可活者」也。故君子立命,先盡其性。性受於天,順性者順天,故曰順受其正。正者中道也,由乎中庸,則不失其正,故居安而行易;不以外移其中,故不危;不以物損其德,故不險;此立命之基,而盡性之本。昔者 夫子嘗阨於陳蔡、畏於匡人、辱於陽虎,而未嘗動其中,乃能履危猶安、履險猶夷,此中庸之行足以立命者也。
故言為道必求諸德,言命必求諸性,言天必求之人,言遠必求之近;萬物皆備於我,天下盡於一心;此道之終始,而君子之行之所仿也。

【宗主孚聖附注】


孟子所講關於教學者,在隨時為制。故中庸之道,有定義而无定方,非謂執一之執中也。時之所宜,即道;行乎時宜,即中庸,非必違時以從古也;果違於時,即非道。如行水以舟,行路以車,此道也;若必因善於用車,而強之行水,其溺矣。故中庸之道,見於事物;因勢而利導,則事物皆理;理,即道也。能明此義,始明孔子之時中。
又曰,中庸二字實在意義,即恰好處。凡事都有恰好處,照此行去,无不相宜,此即中庸之道。故孟子再三言明中庸非執一,但就事物以取其至中而由之;如舜之執兩端而用其中, 夫子之叩其兩端而竭焉,皆中庸之好注腳。竭,盡也,盡其兩端而取其中,則措无不宜,而心无不安;故孟子謂在盡己之性,而忠恕之道即本是生。 夫子言一貫,曾子申以忠恕,子思子摘述之,至孟子更充以仁義二字,皆本於盡性而來,皆中庸之道也。
蓋中庸本无可言,須因德而見,德之未立,則中庸无從說起。凡人作息言行,皆不離事物,而處事接物皆有所見,即德也。因心與物事接,而德乃成;心之所本者性,德成即盡性,盡性即成道,原是一貫。不過君子成德,為己也,非為物也;為道也,非為己也,故曰无為;及其已成,人己皆成,道德並至,是一成皆成;故曰「无為而无不為」,此本道之體用,天地之大則也。故中庸之行,見於庸言庸行;即《大學》「止慈止孝,為止至善之本」一義;知其終始,而後通達,故曰「一貫」。言始終由此致之,无時不中庸,无事不中庸,故曰時中。言道之合陰陽也,不可偏多少,一陰一陽之謂道,中庸者,即不多少於二端,即道也。「一」字指量言,為其銖兩悉稱也;銖兩稱而後平,平則不爭;多少適而後公,公則不奪;此即中庸之道,亦即儒者持身處世之大法也。

【宗主孚聖疏述】


「時中」之義,已見前章;而本章因賢智之過、愚不肖之不及,皆失中庸;以致道之不行不明,而見君子為道仍當本於時中之教。其詳經 夫子、孟子講明无餘,惟恐世人猶或未達,更申論之。蓋時中有至精義,即如一事在昨所宜者,至今則否;時易故也,必棄其昨而求其今。在現所宜者,推來則否;以勢變也,必圖其新而改其舊。此時中之道也。
故古道有宜復者,非復古也,以今非此不宜也;古道有宜革者,非反古也,以今不復宜也。而所謂宜者,乃徵之事,以合於道;非徵之事,則不良於用;非合於道,則不底於定。不良於用,則捍格而无成;不底於定,則紛擾而自亂;皆不足安民治世、立身行道也。故時中者,有一而不執,有宜而
不亂;不背於眾情,不違乎至道;行之皆宜,履之皆利;而无所生於心,无所害於事者也。
孟子曰:「生於其心,害於其事;發於其事,害於其政。」言不明時中之道之弊也。不因心有所執,故心常靈明;不因事有所執,故措常得宜;為時中而无不中也。苟有人焉,執一不通,則宜此者失於彼;成見不除,則利此者害於彼;此執一,非時中也。事紛於前,欲逐於中;孰為之宜?孰為之利?心之不靈,則惑矣;事之失方,則謬矣;惟惑與謬,雖智賢不用,亦悖時中之道也。故時中者,有所定而无所執,有所宜而无所失,利之是與,害之是蠲,道之是存,物之是正,此君子之德,无可无不可也。
故時中者,惟時之中,時則不執,中則有定。蓋事之至宜,物之至利,聖人之德,惟實踐之期,必因事見用、因物成德,非明時中,何以致之哉?此時中之可貴也。
就持躬處世言之,自有其時中之道,不過亦无不及,而後合乎道。猶口之於味,甘苦嗜好,各有所喜;而宜甘者,甘乃中道;宜苦者,苦乃中道。若反之,甘者為苦,苦者為甘,是失物之宜,而不得謂為知味矣。故處富貴者,則宜行富貴;處貧賤者,則宜行貧賤;處患難者,則宜行患難;處夷狄者,則宜行夷狄;素其位而行所宜,乃中道也。若必反之,本富貴也而行貧賤,本貧賤也而行富貴,是失其所宜,而大悖乎道,不可為中庸也。
蓋道者本乎人情。矯情而行,非奸即妄,君子所恥也。處士利名,為惑世誣民之行,君子所最惡者。故太公誅華士、孔子誅少正卯,皆為其不能中庸;而徒矯情以違眾,為道之慝;其關於人心世道者大,有不容不誅者也。故君子持躬處世,貴能中庸,富貴貧賤,素位而行,无入而不自得,斯為能明道者也。若晏子之儉、微生之直、陳仲子之廉,雖為俗人所稱,亦非君子所許。故後世辨奸之論,以不近人情為大奸慝,斯不誣矣。
中庸之道,只是隨事物之所宜而行,不假絲毫做作;祗是順乎現狀而安,不因外物而有動於中。故富貴之行乎富貴,貧賤之行乎貧賤,皆本吾素位而自在安行,不以富貴貧賤而動吾中也。彼好名者,視清寂為奇,以苦窘為趣,必鄙夷固有之富貴,而儕於貧賤,自以為安貧忘勢,而不知出自做作;彼心中常有富貴之念梗塞其間,雖身處貧賤,猶未須臾忘富貴之相。是以外物為重,而吾性為輕,其不合道甚矣!彼貧賤之不安貧賤,日求其非貧賤之行,其失亦同;蓋皆以心徇物,不能自主之過也。
故君子之道,獨立不失其宗。身富貴也,而心无富貴之相;身貧賤也,而心无貧賤之相;富貴貧賤自富貴貧賤,原與吾何干?豈為之而動吾中、失吾真哉?能如是,而後能隨所欲而自得,更无與事物捍格之慮,此則中庸之道也。
夫人之脩養,貴葆其真,而先誠實,以富貴而必行貧賤,貧賤而必行富貴,其心先偽,其志不誠不實,則其真已失,尚何足語於脩道?不過人恆欲
富貴而惡貧賤,苟矯世之士去富貴以求貧賤,在逆情之倫為難能之事,此智者過之也。又附俗之夫恥貧賤而希富貴,是溺情之類,為卑鄙之行,此愚者不及也。過者激於名,不近情;不及者蔽於利,不知命;皆以外物移其中、嗜欲亂其性者,舉不足以明道也,故君子不取焉。君子之行,无過不及,一循中庸,視其言行无足奇,而志趣不可拔,故能獨異於俗,而猶不乖乎人情、超越乎物表,而能允宜於萬類,此中庸之行為至道者也。
君子之行,近取諸身,身之所遇,无願於外,故无怨尤,而能居易。蓋人生命繫諸天,而君子必先立命,此為脩道第一關。不知立命,在富貴固不能成德,而貧賤則不能守道。以命之制限,人易趨於惡也。小人之无恆心,而放僻邪侈,无所不為,皆无以立命。故也,生而富貴,則驕奢淫逸,以傾其天命,而不能常守富貴;生而貧賤,則煩愁怨憾,以蹙其天命,而不能自求多福;皆不能順其正也。立命者必順其正,以求全其天;苟富貴也,先脩其德業,德業為保全天命之本;貧賤也,先安習其道功,道功為避兇迪吉之基;故富貴不失其業,貧賤不瀕於危,所謂盡人以應天者,皆善立命者也。故君子只求立命,不復怨天尤人。
命之既立,天必從之;命之未立,天必覆之,怨尤无益也。故君子處世持躬,徒求諸己,不因所遇之善而不脩德,不因所遇之惡而忘守道。生死富貧、壽夭貴賤,莫不由己自致之。其心未嘗因生死富貧、壽夭貴賤而有所喜怒,其志亦未嘗因生死富貧、壽夭貴賤而有所愛憎;故能篤守其中,堅持其志、定止其意、凝伏其心,而後氣固神完、精充智達。內无愧怍,故鬼神不禍;外无怨尤,故天人同順;皆立命之功也。
人之志於聖賢,无論才智聰明、境遇寬順,苟失其立命之道,則不成其德。古來豪傑之士未獲建大業、立大名、成大功者,皆不克立命,徒困於境遇、窘於才智,而不能自拔也。等而下之,生不若人,其所賴於立命,更什百倍於此。孤臣孽子,憂患積身,困窘累心,苟自不立命,將天地之大,更无所容其孑身;人物之繁,更无由偷其喘息,此則古今來比比者矣。故人生大事,莫先於立命。
天命在天,立命在我;聖賢仙佛,固非立命无以全其生也。是故行道之士,必先有其自立之道,非徒飾情以誑世也。彼飾情誑世者,雖矯焉以為不群,而身心茫然,无所憑藉,苟失其道,將終靡於俗;即或不敗,而內行不固,終无所成德。其得於前者,恆失於後;伸於此者,恆屈於彼;不克充其類也,為其无所立而徒逞其智,失其中而欲自鳴高;故動輒跋疐,而不免於為世詬病也。故君子但求其中,不求其過,過猶不及也;過於前者,必不及於後;過於此者,必不及於彼。故過之无益,且有害矣!人非必有過人之行而後為賢,而必有至中之德而後適道。故中庸之行,求諸近易;不宜於人則違恕,不安於己則違忠;忠恕之不違,而後人己俱得;此中庸首在忠恕也。
「忠」之一字,在能心存一中,反之則為患;患者心有二中,則非中矣
。心之失中,而患生焉;足見中道之要,為求心之安耳。心之所安在道,道存則中常存,故安;道失則中為二,故患生。人之所患,正在失其中也。天道至微而无不盡,苟求天道,必先人道;人道充類已盡,天道在其中矣。故君子行乎忠恕,求諸己以俟天命,天命固從之矣;小人不知天命而多怨尤,不能反己而圖僥倖,天命之不保,而災逮夫身;此君子小人之分,全在乎能立命否也。
忠恕之道,在己則守中,在人則充類,皆以行道也。君子之行道,有自主焉,不失其主,故能中立不倚。故天命在躬,未嘗委諸天命,而自畫也;行乎中庸,无不宜者,一以應萬物不失中也。一則自固,中則自存;存且固,故不為事物所移,而能主事物焉;天之不言,而萬物聽命,即此道也。故君子安身立命,為脩道之本;中庸之教,以此為最要義。不患无位,患无以立;不患不用,患失其主;此儒家求己之義,通各教所同也。故見道不難,求其見之而不復迷,實難。守道不難,求其守之而永不失,實難。人之溺於物好,不能自拔者,固无足論。知物好之易溺,而欲超之,以矜其奇高,亦不足取。大道平易,不外人情,亦不為情用,故君子貴自立也。
此章皆脩道切實工夫,為之至易,而成之至難。古往今來賢智至眾,而不成道者,以其過也。求其无不及也尚易,求其不過則難。故中庸之行,往往敗於賢智,斯道之不易行也。 夫子於前述明中庸之義,而本章申以君子之道,蓋深以警世之賢智耳。

【宗主孚聖自注】


世人不易明 夫子立教之旨,常以為道德之論不近人情,謂必刳情毀性,而後適於道,此大謬也。聖人之教,本乎至情至性,毫无捍格,若視道與情遠,是不明道也。蓋人生而有性,不可逆之而生,亦不可去之而適道。道由物著,舍物即无以見道;性由情見,舍情即无以見性。性如水也,謂波非水,得乎?故善治水者順其流,善明性者適其情,善行道者利其物;一陰一陽而為道,非去其一而存一也。為其至中而皆宜,不兩失之乃兩得之;兩失之,則終失;兩得之,乃真得。故道之必至中,性情之所宜,必致中和,非中不能盡道物之用,非中和不能諧性情之德,此天下之大則也,故言性道仍始於物情也。

【宏教附注】


宗主此文,全係講明中庸之行,以使世人脩道有所模範耳。人之賢智,往往不成道,反易敗德,為其輕視中庸,而好名自高,為其蔽也。苟天下无賢智,人皆率教以生息,決不至於亂;天下之亂,皆因賢智者異說以導之耳。故中庸之教,不必求其賢智,但求无過不及之差,此真平等教義,而世人不明也。古聖賢立言,皆為天下人心著想,其褒貶善惡,皆以中道為衡,絕
非後人嫉妒之心,故是非賴之以明。《大學》曰:「惟仁人能愛人,能惡人。」謂仁人无惡,不應責人,此豈知言者哉?故天下之治,必因賢智倡導正義,以一人心;天下之亂,必因狂妄鼓動異說,以擾人志。賢智失其中道,則狂妄耳;今日之亂,皆緣不得中道者倡異說以詆聖道之所致耳。
第六章 之一 子曰:舜其大孝也與
子曰:「舜其大孝也與!德為聖人,尊為天子,富有四海之內,宗廟饗之,子孫保之。故大德,必得其位,必得其祿,必得其名,必得其壽。故天之生物,必因其材而篤焉;故栽者培之,傾者覆之。詩曰:『嘉樂君子,憲憲令德;宜民宜人,受祿于天;保佑命之,自天申之。』故大德者,必受命。」
(謹按此節係今本第十七章。)

【宣聖孔子講義】


中庸之教,首重立德。立德為成道之本,孝弟為眾德之基。蓋仁也者,育萬物而底於成;義也者,宜萬物而適乎中;禮也者,齊萬物而止於定;智也者,辨萬物而得其所;信也者,任萬物而致其用;此德之所由立也。
孝弟也者,冠乎數德,而揭其端;包乎眾行,而措其本。此以為人倫之始、人道之基、成德之本也,而以孝為最焉,弟亦生於孝也。凡人倫莫不生於孝,由別言之,則有孝弟忠信和順慈敬諸德;由其本言之,皆孝也,推之而已。故言德必始於孝。
人之有身,自生始,溯源敦本,則孝行是先。為報本,即自培其根也;為立德,即自成其道也。故孝行者,為盡為子之道,即盡為人之道也。人道莫大於仁,仁莫大於生;親者所自生也,厚其所生,則生愈榮;積德履仁,則家道愈隆,此驗之事物可知也。故崇本則枝葉茂,行孝則家道齊;自古聖人莫不以此義相詔,而大舜其最著也。
孝行之為德,非徒言養親也。親之所關,非一身也,推其孝,則和睦鄉黨,安輯國人,皆分內事,故大孝者必能仁民愛物。孝之所至,為成道之本;成道者,聖人也;故孝行之至,聖人之德也。夫仁民愛物,德之極也;身為聖人,道之至也;而皆致之,豈非大孝乎?
大舜之孝也,以德順其親而常安樂,推其德以靖天下而皆熙攘,此德之極也。以孝榮其身,尊為天子;以天下奉其親,而保其宗廟;庇其子孫,以大其族;此功之極也。功德之極,而成其聖,以訓天下,後世皆尊其道,此道之至也。
而舜猶无為焉,不以天子自鳴其功,不以平治天下自鳴其德,不以聖自鳴其道,徒以孝親為念,此不匱之至,而能舉孝以合乎道,非大舜之聖,孰能與於斯也?故言孝行,必自舜始。人之富貴,非難也,惟富貴者之不忘其親,再推親恩以及於國人,斯為難能。故舜之聖,孝成之,其輯安百姓,平治邦家,无一非孝之所著,此其所以為大孝也。
故聖人成德,貴能推之无盡。推孝親之心以至於平天下,此推之大者;由一孝行而眾善皆見,此善之大者;以孝親之故,而克成其功德,此成之大者;故克稱為大孝也。《詩》曰:「孝思不匱,永錫爾類。」言能推也,舜
之謂也。孝之為德,通於神明,為其不忘本也。人之生也受性於天,受生於親;天道以降,故敬天者昌;親恩以鞠,故孝親者順。此生生大則,不可悖也。
父母之養非獨報恩,亦以明道。人之道,根乎性,與生俱生;性涵育為德,與長俱長。孝行本乎天性,不假人為,故孩提之童,无不愛其親也。親之與子,一脈流傳,在生之初,即受其氣,自壯至老,雖形骸若隔,而神氣時通,且不獨父母之於子女也,即其祖宗亦同斯血氣,歷世遞化,永相續承。故祖宗之於子孫,苟其一姓之遺,均有通神之感,此徵之於事可知者也,故孝親之道,通於神明。人之祖父,各有其先,靈之所充,各有其處,即溯源尋本,莫不同出也。故生於天、歸於地,形神所棲,无不返其所自,此道之必然,亦勢之必至也。
昔夏后氏重人道,而以人合天;殷人重鬼道,而以鬼歸人;周人重天道,而以天率人;其義一也,皆以求所生之本而返之也,故皆重孝行。孝者重其所生,以求返其本也,故祭祀必誠,廟享必備,以事其先,而示不忘,非諂於鬼神也。生者,死之源;死者,生之歸;前者,後之本;後者,前之蛻;皆一氣所通也。故孝者,非獨事父母也,必嚴其宗廟之制,弘其家族之誼,以承續其先後,而廣推其德,使同姓者不有損傷,遺傳者不虞斷絕,而後盡其生生之道,合乎人之德也。故人之孝行,不可極也,推而行之,可以參天地、贊化育。是以中庸之道,立德之本,必自孝始也。
大舜之為天子,富有四海,宗廟饗之、子孫保之者,為克盡孝也。孝行既通乎神明,故能受天之福,得天之報施也。天道與人,无時不通,德之所召,无感不應,由於一氣所化、一道所生也。故大德者必得其位、必得其祿、必得其名、必得其壽,如操券也。人之立德,以承順天道,天乃以福報施之,此理之所循環,而命數之建立也,故曰「无德不讐」,言德者得也,德必有所得。在成德者,固未嘗求之,而天道則必因其德而與之,故曰「德者得也」。大舜之孝,非以求位也,而為天子;非以求祿也,而富有四海;非以求名也,而成聖人;非以求壽也,而至期頤;皆天之所與,其德所召。故雖无求而无不得,此所謂无為而无不為也。
前說至誠之行,曰「不慮而中,不思而得」,亦此義也。蓋其所慮,非為中也而卒中;所思,非為得也而竟得;此之謂无求而得。天之報施德行也,亦然;所求不在位祿名壽,而能得位祿名壽也;果无求耶?曰求其成德耳!求其孝耳!舍此則无求矣!所求在此,而所得則及彼。或以天道難憑,而不知至足憑也;如舜之求孝也,孝行已成,所求者達矣;而德因以大,則所得者亦因以廣;雖不求,自至矣,故不待乎求也。
所求在可得,則不求亦得;所求不可得,則求亦不得。孝德在人,求之易得者,故得之而有餘,餘則及乎位祿名壽矣。位祿名壽,在人求之不可得者,苟求之亦无所得;以无所得,并因應求之德而亦失之;此求之有當否,
而得之有然否也,故曰求之不得,而无求者反得之,天道所然也。
人苟自求其德,德成則位祿名壽隨之,豈非无求而无不得?苟不求其德,而惟位祿名壽之求,德既不成,天將何與?豈非有求而无所得乎?故求之貴在我也,盡吾性而成吾德,求之有餘而得之亦有餘矣。
大舜之所得,皆自其孝行來;天之報施孝德,正如其報親也。且天道之於人,為顯而隱,為微而著。以人事百變,則天道靡常,人志定一,則天道恆久;以人順天,而天不違,以天佑人,而人无闕;非明道者,莫知其端,此隱微也。作善降祥,作惡逢災;逆天則滅,敬天則昌;如響應聲,如鑑呈色,此顯著也。
惟知道者,能達隱微;惟明德者,能致顯著,人之所以貴乎道德也。生死貴賤、壽夭窮通,无忤於命,而順受其正,此安命樂天者也。避兇趨吉,免禍迎祥;不逢一朝之憂,克享无窮之祜;此進德脩行者也。故德者得也,得於人而及於天,盡於數而通於命者也。
天之報施,惟德可占;命之泰否,惟德可回;此君子以立德為立命也。立德不愆,而无求乎外;中心所藏,而昭於天;此感應之理可憑者也。天之為德,以生物成物也,而善者得之,惡者背之,故必因其生而生之,成而成之;材之所在,感之而後應,材之所非,則逢其災害,此栽培傾覆之道也。故其生成者,己德所感應也;其生成也,己之功也;天則因其功而功之耳。猶之賢主賞罰,賞有功,罰有罪;苟无功也,安望賞之至哉?故天道在人事。《詩》所云「嘉樂君子」,即能善其人事,以膺天命者也。而大舜之以庶民尊為天子,富有四海,亦正由其宜人宜民之令德,而受天之祿命也,故曰「大德者必受命」。
第六章 之二 子曰:无憂者,其惟文王乎!
子曰:「无憂者,其惟文王乎!以王季為父,以武王為子;父作之,子述之。」(謹按此節係今本第十八章第一節。)
第六章 之三 子曰:武王周公,其達孝矣乎!
子曰:「武王周公,其達孝矣乎!夫孝者,善繼人之志,善述人之事者也。」(謹按此節係今本第十九章第一、二節。)
第六章 之四 武王纘大王、王季、文王之緒
武王纘大王、王季、文王之緒,壹戎衣,而有天下。身不失天下之顯名,尊為天子,富有四海之內;宗廟饗之,子孫保之。(謹按此節係今本第十八章第二節。)
第六章 之五 武王末,授命周公
武王末,授命周公;成文、武之德,追王大王王季;上祀先公以天子之禮。斯禮也,達乎諸侯、大夫,及士、庶人:父為大夫,子為士;葬以大夫,祭以士。父為士,子為大夫;葬以士,祭以大夫。期之喪,達乎大夫;三年之喪,達乎天子;父母之喪,无貴賤一也。(謹按此節係今本第十八章第二、三節。「受」字改「授」。)

【宣聖孔子講義】


上言天之報施在德,位祿名壽必因德以得之,此舜以大孝而受命也。三代亦然。夏之王也,以禹之德;商之王也,以契及湯之德;周之王也,以稷、大王、王季、文王之德;皆與舜同受天命,而克享其祜也;而周為尤著焉。周之始祖后稷,教民稼穡,以粒烝民;公劉繼之,傳至大王,以德綏眾,民咸歸心;王季承之,而文王以天亶之聖,涵仁藎之德,視民如傷,无遠弗逮;而猶紹泰伯、虞仲之讓,服事殷商,不以自侈,其猶可稱也。故武王必受天命,其傳祀亦必永;天道之徵於德,愈可信矣!故言大舜之德,而必繼及周之文武;蓋其所成尤有同焉,莫不為重孝也。
大舜孝於其親,以饗宗廟;文、武亦然,其纘述自遠,莫不衹承,后稷、公劉之功;大王、王季之德,均因之而益大;此其為孝迥異乎眾者矣。故言孝行,大舜而後,必推文武、周公焉;文王之德至矣,而其受天報施亦厚矣。雖身未為天子,其不欲也,而所得位祿名壽,亦不減於天子;且最難者,上承賢父,下有孝子;紹先傳後,皆屬至德;終身无所憂矣,其獲報不已異乎。以王季之父,而訓之无忒,乃克聞乃祖之遺教;以武王之子,而承之无艾,乃克繼述其身之志;皆人所難者,父為之作,子為之述,作述相承,德以益宏,而莫不本於孝也。以己之孝繼其祖父,以子之孝傳其德業,此固成德之最大者,而亦得天之最全者。以堯舜之德,而子不克繼其志;以舜禹之聖,而父不克作其業,可以知得天之全為難能,而文王洵无憂矣。舜、禹所不得,文王獨得之;舜、禹及身為天子,文王乃遺之武王;此中報施,固有在矣,不可謂天道之无憑也。
天道福善,惟有全德,乃獲全報,如舜、文王,一為天子,一得賢父孝子;衡其所得,各有所殊;究其所源,終无二致。蓋天道盈虛消長,自隨其人之德而定;苟易地而處,則无不同矣。以舜之父頑母嚚子不肖,乃以平民而至於帝;以文王之父賢子孝,乃仍本其志,終於西伯之位。天道之於人,蓋亦銖兩悉稱矣。故大德者,无不獲報;所報或不一,其得祿位名壽一也;由此以覘天道,无不可徵也已。
文王之德,得報猶未已,而武王遂承天命而為天子。以武王之孝,加以文王之仁;仁孝合德,大明於天下;此其宜受大命也。故德之至者,受位必極,如舜、武是也。夫武王之為天子,其事異舜而德同;其時地不同故事異,其崇孝行以事其親則同;可見孝行獲報為尤大也。武王之孝,纘大王、王季、文王之緒,以德昭於眾;一戎衣而有天下,以功及於民;功德既著,天命永厚。故尊為天子,有其位也;富以四海,有其祿也;以征誅而不失顯名,有其名也;享年至久,傳代至永,宗廟饗之,子孫保之,有其壽也;皆天道所福,而莫不由德以致之也。舜之孝與武王、周公,頗有異也,而皆成其孝;可見善事親者,无不成也。以舜之孝難,武周之孝易,而其成同,故天之報施亦同;不求之則或有難易,誠求之无難易矣。故舜、武皆以孝成德,而皆受天命;此言天道重孝,衹視其成德。人能於其難而師舜,於其易而師武周;則人皆成孝,而皆如舜、武、周公之聖矣!天之報亦同之也。故言中庸之行,必求之德;言德必求之孝,此探本也。
武王、周公承文王之德,而能盡孝以成其德,其加人多矣!蓋子之事親,非徒自致其孝以成其名,必以己之德以尊榮其親,更推親之心,以仁民愛物,克成其志;又推其孝,以敬宗崇祖,紹其功業,而後安親之靈。故其為孝,不獨奉養於其生身,亦不獨尊榮於其歿後;必推求其志,繼承其業,以大其德,而竟其功。而能上尊宗祖,延嗣无窮;下輯兆民,功德靡盡;天下因其仁愛,歸德於其親;子孫保其規模,紹道於所始;然後為孝之至,而德之大者。
武王、周公繼文王而治西歧,奄有民眾;既繼其德以撫其邦,復推其仁以奠天下,天下咸服,以宗周室,遂尊王季、大王為王,以禮治國,重祭祀以立治本。上事先王以配天,天命維新,永享厚福;更延其子孫,至於十世;其所以孝文王者,不在一身之奉養尊榮,而在能大其宗、繼其志、述其事,以竟其德也。
夫文王之生也,臣服於殷,三分天下有其二,而猶不諐其臣節,被囹圄无怨尤,其非欲傾殷以為己也明矣!第文王之志,慨商紂之失道,憫天下之无辜,以視民如傷之心,而深思拯民水火之道,此則文王所日夕憂慮者也。武王、周公,乃能以此志為志,此事為事,求達文王救民之念,而不得已犯戎衣之嫌;既无利天下之心,故天下歸之,不召自至。
孟津之會,諸侯咸來,足見天下宗周,非武王為之也。武王之志,惟在拯民;去民之仇,以成文王之仁;安天下之眾,以竟文王之業;此所謂繼志述事者也。或不知此義,謂文王臣事殷商,而武王滅之,非繼志述事者,此未知文王也。文王之志,固不欲滅商自王;然以當日人民疾苦,无可告愬,輒求其拯救之道;諸侯之國,深懷其仁,去殷來歸者且三分之二;其時文王縱不亡殷,殷終无以自存;人民不得其主,終无以得救。故殷之亡,殷自召之,非文王之志;天下宗周,民自歸之,亦非文王之事;文王惟志救民,而事安天下,他无所求也。武王亦惟此志是求,此事是成,初非求王也;以救民之大事,比亡紂之小節,不可同論。武王棄其小而為其大,謂非能繼志述事者乎?
故武王、周公誠達孝也。達者,言其通達无所執也;善者,言其明智无所滯也。武王、周公不執於臣殷之小節,而成文王視民如傷之仁;不滯於不葬興戎之常論,而竟文王救民水火之業;此其所以為達孝,而克稱善繼善述者也。況其渥殷之後,奄有四海;首重其親,以天子尊榮其靈,更推親心以追王其先祖;更因教孝之義,定宗廟之制,釐祭祀之禮;以導民不忘其本,而開治道之基;此尤為達且善也。
觀夫武王既立,一洗紂之暴政;定制立規,以建民極;興滅繼絕,以推孝思;禮重祭祀,喪制哀情,以盡老老幼幼之義;皆孝能達者也。周公亦然。武王之末,成王尚幼,乃授命周公。承文、武之德,以輯其政教,廣其禮樂,使天下无忘文武之規,而皆懷之,是周公之能達而善繼述也。蓋當武王定殷,為時未久,教立而未大化,德明而未普被,成王既在沖齡,自難纘紹謨烈,不有周公輔翼,以竟所未竟、成所未成,則天下未獲即安,人民未能悉靖,而文王救民之志,猶未全達也。故周公之達孝,足與武王並,而其功與德,亦足為難能可貴者矣!故皆以聖人稱之。
周公之孝,以孝制禮。禮樂者,教之所存,由禮樂以教孝,故孝行成於天下;其王大王、王季,在常人視之以為過也,而不知周公崇先,以為天下教也。故其禮達乎諸侯、大夫、士庶人,无不同也。天子至庶人,莫不有其親,則莫不當孝。孝行為人生之本,本不立,无以生;周公達乎道,故以禮教孝也。父子之情,在私言之皆同,在官言之則有等級;故禮制差別因之而生。而子之所顯,即親之所榮;父之身祿,自如官級;而子之追祀,則當推本其所得位;為盡其孝思,見其所得位,即親生身所應享者。以天命報親,使親被其福;以官位尊親,使親受其榮;此周公教孝之旨,而以勸天下之為人子也。至喪制為人子大事,其父母之喪,无貴賤之殊,尤足明孝行之普及。身雖至尊,親恩罔極,固不以貴而減其制。由此見周公教孝之微意,亦可知周公達孝之成德也。
夫孝德通於天,天命所授,莫不由孝。則受命而在位者,必順天道以立人則,故教孝不可緩也。周公承文武之德,受其親之教,而克推其德,以重
其親,以明孝行,非達孝如周公,未能錫類至盡至於斯也。故其孝不遜於舜武,而其以孝制禮,措天下而皆安,明治民之本,立後世之規,即溯堯舜親族之德,亦不多讓,故克並武王而稱聖;在相臣之位,行天子之政;竟其父兄之業,而啟子孫之鴻規;非至德孰能與於此乎?故周公之德,可謂至矣!吾无間言也。
第六章 之六 春秋,脩其祖廟
春秋,脩其祖廟,陳其宗器;設其裳衣,薦其時食。踐其位、行其禮、奏其樂。敬其所尊,愛其所親;事死如事生,事亡如事存;孝之至也。
(謹按此節係今本第十九章第三、五兩節。)
第六章 之七 宗廟之禮,所以序昭穆也
宗廟之禮,所以序昭穆也;序爵,所以辨貴賤也;序事,所以辨賢也;旅酬下為上,所以逮賤也;燕毛,所以序齒也。郊社之禮,所以祀上帝也;宗廟之禮,所以祀乎其先也。明乎郊社之禮,禘嘗之義,治國其如示諸掌乎。
(謹按此節係今本第十九章第四、六節。)

【宣聖孔子講義】


由孝親之道,以報親恩,則親之上皆有其父母,推孝行必先宗祖,而設宗廟,制「祭享之禮」,由是起矣!古人以生身所重,求其「全生」之道,莫先於孝。祖與身皆一脈所綿,皆關於生,全生必「敬宗追遠」,以培其本也。故祭享之禮,為「報本達生」者也。報本為立德,達生為成道,二者一也。禮也者,本於道、發於德、成於性,故言孝而禮興,禮興而孝益大,以其先敬其祖,享其先也,由敬祖享先,推之祀天祭神,其義一也。
宏其報本之念,達其全生之行;而必祭祀以誠,禮儀畢備;此先聖示民立德之教,而廣孝行也。故禮制備,而德愈明、孝愈達;厚其親以及其尊,尊有其敬,親有其愛,敬愛皆至,則祭享之道立。故祭祀之禮,源於孝行;不有孝行,則祭享失其本;行禮而失其本,是夷狄之道。
故厚者厚之,薄者薄之,親者愛之,尊者敬之;為禮之大則,而等差所由辨也。由等差之辨,以別其儀節,異其陳設,殊其供億;以示其厚薄、表其愛敬;此禮制之所由備也。故禮者始終於情性,成於德而本於道,不可忘本而為禮也。聖人崇禮,其教民也,以明其德,大其道,而定其情性也,故以禮而致治焉。
明禮制之源,而後知禮教之本;明禮制之用,而後知禮教之效;繼德而興,代德而成治。德教之不足,必賴禮以齊之。故民不有德,便當習於禮,由禮以成其德也,皆聖人教民之旨,而禮制之原意也。是故有宗廟之禮,有郊社之禮;有喪葬之禮,有祭享之禮;有朝覲之禮,有會同之禮;有士大夫之禮,有鄉庶民之禮;有平居之禮,有典慶之禮。各有其則,而定其等差、
明其厚薄、示其敬愛,以齊民之志、一民之德,使情性不紛,起居動息,莫不有節,而相安治,不復乖於道,以措天下於平治。此聖人禮教之原意也。
故明宗廟之禮,知其孝弟之義,以愛事親,以敬奉尊,親尊不失,而祭享乃備。由宗廟祭享,明敬愛之義,更推之以及敬宗收族之道,辨長幼之序,明男女之別,定昭穆之差,列貴賤之等;尚德以教行,尚齒以尊老,尚賢以勸功,逮下以廣惠;由此祭享而定一姓之秩,齊一族之德;使長幼男女,各得其所,以安以治;此即以禮齊家者也。而由齊家推之治平,其道仍不外是。
故郊社之禮有其儀注,有其陳設,有其外以表其誠,有其內以致其敬,使民觀其威儀,習其禮節,而著其誠敬。知祭祀之本,以達其德,遂其生,各安其分,定其情性,一其志无或亂,致其德无或忒,則人民皆底於安,而天下莫不平治;此皆禮教之效也。
故禮者,立於人而達於神,始於人而終於天;以德成道,以情歸性者也。以禮致治,在於成德;以教成德,在於勸孝;由孝以明禮,禮以明德,此關於脩身者也。由孝以制禮,禮以定國,此關於治人者也。故孝者,成己成人之行,自治治民之功,先聖之所以始教也。
觀夫周公之制,首明喪禮,次明祭禮,以敦孝行。禮制既明,民德歸厚,乃臻盛治,此其徵也。蓋其立制必本於孝,以三年之喪通於天子;宗廟之禮,達於天下,使民知重孝,而皆愛其親、敬其尊;雖親之亡,事之如存;雖祖之遠,事之如近。進民之德,厚民之俗,使時无忘其本,以培其生,民皆克遂其生,以安其身,其嚮化而治,不待令之而從、威之而信;其得為治之本也歟!
故春秋之祀不輟,禮樂之儀必備,率民以共孝其親、宗其祖,使皆盡其愛敬之誠。民之化之,亦如其所教,民皆成其至孝,而能熟諳禮樂、明達道德,以樂其生而保其子孫。故民无不自治,而天下无不平矣。是論治必本於周公,而禮教之效,必推始於文武成康也。
夫禮者,範民之具,安民之防,民之習禮,必使知其本源,不徒使由其儀節也。知禮之本源出於孝,為成德達道者也;則亦相勖以成德達道而盡其孝,民皆成德達道以盡於孝,天下尚有不治者乎?故曰:「明郊社之禮、禘嘗之義,治國猶示諸掌。」言其效之著、行之易也。以民習郊社之禮知所尊,禘嘗之義知所親;而敬尊愛親,以推之无盡;報恩崇德,以成德達道。民自進於治,不待在上者之政令;民自底於安,不待在上者之刑威。故其致治安,猶指之掌也。
此節所云明禮致治之道,乃至道也。至道本於人性,人皆得其性,則天下皆能明道,不獨措於治安已也,故治國必求其本。

【宗主孚聖附注】


《中庸》以言孝而及禮制,明禮之始於事先也;在生盡奉養之誠,待死致祭享之敬;以人道始,以天道終,此即本道而行者。故孝親者不獨及身之事,必推其孝以追遠;本乎親心以上孝其祖也。因祖之在天,與神同居,祭其祖必及他神,此一義也。溯祖之祖,至於初民,皆一脈也;因追遠而尊先,以及他神;此二義也。孝為報本,天地亦吾生之本,且吾親所生之本;因報本以及祭天,配享而祀他神,此三義也。孝親重德,榮親受祜,以受天之報施,而克延其似續;保其宗廟,推之大眾,莫不有親,莫不宜有其孝行;本性之德,以推老老幼幼之仁,因而敬其祖先,及他人之祖先,以至於眾靈;此四義也。成德者,必達道;盡人者,必及天;順天之德,以生成人物,為吾之德;人物皆被吾德,遂其生成,以順天道;自同宗至異族,莫不然也;因而推吾孝親敬天之誠,以成人之誠,使天下皆達於道,皆順乎天、盡乎性,以歸於神;此五義也。
故祭祀之禮,由此義而成;而率天下以禮,即由此義以達;此禮制所自啟,而禮教所自仿也。至於因報恩崇德,尚義重親之祀;莫不基於此道,固皆孝行之所推也。故言禮,必本於孝也。
又曰,是章之義,以明孝行為人生至德,由孝制教,明禮制之源,為治國大經。儒教始於成己,終於成人;始於立身,終於治平;始於人道,終於天道;皆自實踐始。其教无不備,而无不中。此章以孝與禮,承上中庸之德,啟下治國之道,亦此義也。
又曰,此末節「指掌」一語,含有深意,可參諸《論語》「問禘」一節,及《禮記》「魯之郊禘非禮」數語之旨,則明 夫子之微意也。蓋為周道既衰,禮制徒具;人雖行禮,而不明禮之本;雖具禮之儀文,而失禮之原旨。下僭為上,臣僭於君;夸張之忘其誠敬,僭越之乖其秩分;內无以成其道,外无以昭其德;雖曰有禮,實亡禮也。亡禮為國,安望成治?故禮制成治,周公之盛德;其後之非分,魯國之敝政,故有周公其衰之歎也!欲復周公之治,必明周禮之原;欲成周政之全,必踐周禮之實;去其僭妄,還其秩分;以示民成德,以致神至誠;以遵先人禮教之旨,以履中庸達道之義。庶夫周禮復振,周德猶新,人民習於禮而相安,國家因於教而成治;則文武之道固未嘗墜,而周魯之政更與時新;豈非至易者乎?故曰:「明夫郊社之禮,禘嘗之義,治國猶示諸掌。」以其得禮之本,有以致禮教之效,而紹先王之業也。故言禮貴明其本。

【宏教附注】


夫子講孝,由孝及禮,由禮及治;明《中庸》之教,即《大學》明德、親親、新民、止善之義;一貫說去,各相表裏。以見儒教始終,不外成己成人;成德成道,无論天人,莫不由此一以達之。故講來雖似重複,其實道无二致,无不通也。故言孝及治,為成己及人;言道及德,為明理及事;本末一也。苟求其精,自无捍格,學者要循序會通之耳。以後由禮制述政治,明政教之本,即以見平治之功;明成己成人之行,即以見性道之原,皆可按圖索驥者也。《中庸》之教,无不包舉,即此謂耳!

【宗聖曾子講義】


儒者中庸之教,本乎道者也;在人先求其生而率其性,无虧於生、悖於性,乃為脩道之大則。昔 夫子曰:「道者,天地之定序;孝者,人類之至德。」以道理萬物而无不理,故曰「定序」;以孝成眾善而无不善,故曰「至德」。為其本人之性、全人之生,而得行於道也。人之初生,性情同具;性日隱,情日著;隱則微,著則明;以明而動,遂易為惡,惡則失主。故情欲者不可縱,而防閑之宜急也;以防閑其情而猶未足遂其生,必有其道以充其性,使性主而情從。性无所損,情无所增,而後適於中和,此脩道之大則也。故必先有其德以充其性。
德者出於性,性充則德著,德明則性見,故成德即成性也。德者始於善,善始於良知良能,曰「一陰一陽之謂道」;繼之者善也,成之者性也。可知善之所始,即先天之氣,一陰一陽之道也。此氣微而道无名,著其微而名其无名曰善;其微則良知良能也。人生為嬰,皆有其良知良能,即善之所見於外,而道之可名於物者也。就其良知而充之,謂之智;就其良能而充之,謂之仁;仁智即前成己成物之義,而皆本於孝。以嬰兒初无他智能,徒知愛其親;愛親之德,即孝行也;故孝者,人人共有之德,而自其良知良能中可見者也。故孝為性之首善,而人之至德也;故言道莫大於孝,德莫先於孝。人之為道,必自孝始;國之為治,亦必由孝成。故孝,萬行之原,而天下之大本也。
中庸之教,君子之道,无非成德達道之事,而自誠正至於治平,由誠明至於位育,莫不有所始,始於孝而已;莫不有所成,成其孝而已。故孝者人生必盡之道,而萬物共由之德也。 夫子以此實中庸之行、明中和之德,而獨揭其旨,以繼誠明之義,成己成人之方,推之治平之本,明德止善之果,固莫外乎孝行也。
夫言道必徵諸物,明今必徵諸古,教眾必衷諸聖;此為 夫子立教之初意,而本章之大旨也。溯古聖人以孝成德達道,而推己及人,天下皆被其化者,當推大舜;次則周之文武、周公。之數聖者,皆具至德,而其餘澤及於天
下後世,史有徵也。
舜之大孝也,以父頑、母嚚、弟傲,而猶克諧以孝,使化為底豫,不廢大倫,終以德之著聞,受堯之禪。身為天子,富有四海,以奉養其親,尊榮其先,而宗廟饗之、子孫保之,以膺天之祜;此蓋孝之最大,而德之至極,故能受天大命,備承厚福。由此可見孝之為德,通於神明,天之所予,正以其孝而勖夫人之善事其親,以邀福報。即以明全生之道、立命之方,不獨讚舜之孝也。
舜之以孝得天之寵,正以其德也;无德不報,此天道也。順其性、充其善,以全其生,此乃人合天者也,惟孝為能,以其成自天性,本於良知良能,而孚於先天之氣,一陰一陽之道也。孚其氣乃感應如響,成其性乃栽培更固;此天人之相通,而精神之所達也。故孝行必通神明,況大孝乎!大孝者,德之最大;大德者,感應亦最昭;故大德必受大命,此舜之所以為天子也。
夫孝,至德也,而天許之,與以至福;福因德降,欲承厚福,必培至德。天人所感,全憑乎德,此聖人能通神也;命數之亨,全依於德,此君子知立命也。由此覘天道,達命數,无不如響,固非素隱行怪之事,而前章「如神前知」之道,即以此致之。可見至誠云者,莫不自致其德也。
天命之於人渺矣,人之愚不肖,往往歎其不識,而諉為難知;因其情欲而多貪於祿位名壽,不知致其德,而无以得其祿位名壽,且失其為生之道;更逢於禍而貧賤窮困,无以自救,而皆諉之天命,以為不可必得,不可必免,而憂患之心生焉!其黠者慕其有得,而欣其或免;以為天命无憑,可以智力求之;遂使僥倖之心生,而偷怠譎暴之習日長;此皆小人之見,而失乎時中者也。故為憂患,則阻其志而悖其生;為僥倖,則失其德而逆其命;不全其人道,何以明於天道哉?故君子先盡人事,以成德為立命之本,以順天為承祜之基;乃能享天之報,履命之亨,而无以動其心,損其志,故神全精充、意一氣固,此脩養之道也。觀乎大舜以孝受命,不求報而報彌優,不求福而福彌厚;此固聖人之行,亦即人道之極。所謂時中之德,至誠之功,皆由此致之者也。
「无憂」以下各節, 夫子引文武之德,以明大舜之孝,感受天命之可徵也。文王之德至矣, 夫子嘗稱之,而其引之於此,繼大舜者,則重在明孝行,以孝受命,且治天下也。人不患无位,患无德以得之;不患无國,患无道以治之;不患无民,患无教以正之。如舜、文武、周公,有其民矣,而不失其教;有其國矣,而不失其治;有其位矣,而不失其德;此所以皆聖人也。文王之德在於仁,以仁成其孝;仁者以天為德,好生而愛眾。文王本此志而感天,得天之報施最渥,故能終其志以成其德。此天命之厚於文王,抑文王自厚之也?
夫文王承大王之志,而以王季得傳西伯之位,是有其父矣;傳其子武王
,能順其志,繼述其業,以王天下,是有其子矣。父能順祖之意,作其教;子能承己之志,述其業;使文王一身獨以成德稱,豈非天之所厚者乎?故 夫子稱為无憂也。
夫人之憂,賢者憂德之不立,其次憂業之莫傳,其次憂宗之莫大,其次憂名之莫成,其下憂利祿位勢之不得。文王,聖人也,所憂在德與業與宗,而皆遂所求,且非所求,亦得焉,果將何憂乎?要知文王所求何哉?則在「紹祖父之德而成之,啟子孫之業而大之,開姬姓之宗而久之,是三者文王所求也。
蓋當文王之幼,祖大王期其成,乃以位權與王季,此微志也。文王心承此志,加以王季所作,必求其德之立,以稱祖若父之願。故敦行仁愛,廣積德業,以履大王王季之訓,俾毋或忘;既有其國,居其位,撫其民,而仁愛已周,似於志已愜,而猶未也。則值商紂之暴,天下之民,未得安輯;一夫之不獲,即吾仁之未盡,吾德之未全;則求所以盡之全之,必有其志與事,所謂業也。以時之未至,身之未及待;則必求之於子,以卒成之;此有須於武王周公之繼述者矣!故所求者,克紹先德於己身,克成吾業於其後,而皆得之,更何憂哉?故曰无憂也。
禮制之興,本於人道;人道者仁義也,其精義見後「哀公問政」章。因仁而重親親,因義而重尊賢;因親親尊賢而生等殺,則禮制起焉,然皆始於孝也。孝者事親之道,為人道之本,亦仁義之本。故 夫子言禮,本於孝也;以孝行禮,則祭祀為重;以禮治國,則教化為先;此禮教之所由立也。
禮之始也,因乎夫婦之倫;是順陰陽之序,天地之位也。由孝以崇禮,則報恩之義、厚民之德也。故禮以祭祀為重,祭先祭神,一義也。定民之秩,以順天地之位,陰陽之序,故五倫之禮著;報先以宗廟之禮,敬神以郊社之禮,故祭祀之禮備。因其道而推之,使民向仁義之風,而獲治安,故威儀禮節之禮設,皆所以成其德,達其道,而莫不本於孝也。
此章言禮之源,以溯先王教孝之旨,及其致治之功;則明禮儀三百、威儀三千,皆必有所始終,而莫違乎中庸之德也。周公制禮,為成其孝,故春秋脩其祖廟、陳其宗器、設其裳衣、薦其時食;踐其位,行其禮,奏其樂,以盡其愛敬,其必脩之、陳之、設之、薦之,而猶踐位行禮奏樂;以仍其生前之常供,及身之所安者,為事死如生,事亡如存也。死者不可復生,亡者不可復存;孝子之心,不忍死之亡之,故仍如其生其存,此非孝之至行乎?故祭先之禮,為盡其孝也;孝之不匱,无時歇也;乃親不待,不得竭其奉養之誠;乃行之祭祀,仍如其奉養之日。故祭先之禮有厚於他祭,而亦首於他祭也。孝之為德,自天子至於庶人,同也;故祭神之禮,不具於庶人;而祭先之禮,无貴賤一也;此足以知其教孝之旨矣。
禮制之本於孝,而其功則成於治,以禮成民之德也。民之有性,賴乎教以育其德;教以仁,則成其親親之德;教以義,則成其尊賢之德;教以禮,
則成其良善不擾,和愛講信之德。德莫大於孝,故皆歸於孝行,使天下皆成其孝,則眾德具備;而其教則備於禮焉。仁也、義也,其節難著,惟禮著焉;孝也,其行不可顯,而禮顯焉;故德教自禮教始,成禮即以成德也。民之生繁,群失其德;範之維之,使復其性,必藉夫禮;復禮即復性也,復性即成人也,故曰克己復禮為仁。
仁,人也;禮,理也,古義同也。復禮者,歸於仁、成於道;性之所見即仁,道之所著即禮;歸仁則全性,復禮則成道。故禮者,達道者也;猶水之舟,陸之車;人之所履,物之所處者也。故禮制備,而民有所循;有所循則安,安則治矣。夫禮以「安民治世」也,有之則安治,无之則危亂,《曲禮》已言之矣。惟其克循民而措之安,奠國而致之治;則其為制必詳且備,以著其用也;故禮制三百,三千者,著用者也。
體於道,用於事;故禮因事而制,因物而宜;究其本源,明其體用,而後知禮。祭祀之禮,為盡孝也;明禮崇祀,則教孝也。威儀之禮,為致治安;明禮重用,則教治安也。故行禮者,必求其本;言禮者,必求其功。彼其率民於无謂,為周旋者哉?又豈導民於无識為束縛者哉?夫亦本於道,成於性,盡其仁義,達其德以全其生,而定其序耳,尚何足訾議者乎?故明禮之日,世皆安治;蔑禮之日,國必亂危;禮之為禮,蓋可貴矣!
「宗廟之禮」一節,即明禮之體用;因祭先而示子孫,因祀神而示人民。祭祀之本,在於崇德報恩,以表其愛親敬尊之意;祭祀之用,則教其崇德報恩,而皆盡其愛親敬尊之誠。且以奉先而序昭穆,序爵而辨貴賤,序齒而辨賢,旅酬而逮下,燕老而序齒;皆因其禮以明其教,此所以謂之禮教也。明乎此,而後明制禮之旨;明制禮之旨,而後明行禮之道;明行禮之道,而後明禮教之效,以禮致治之功,故貴乎明其本也。宗廟以祀其先,為達其孝;郊社以祀上帝,為明其道;苟明道矣,人民皆循乎道,而不悖其性,尚何國之不治?故曰:「明乎郊社之禮,禘嘗之義,治國猶示諸掌也!」夫郊社之禮,崇德返本,敬尊報恩之義也。以人承天,受天命以生者;以德全生,盡其性以順天;斯謂之道。
故禘嘗之義,道之所見也;因道以成教,人皆喻之而成其德,人皆全生盡性,以順天命,則國无不安且治矣。故禮者,成民德者也;教之成德,而用禮焉,以示之誠,而定其志;齊之以儀節,而習之以秩序也。苟率之无違,各安其所,則无不安;各自治其身家,則无不治;此禮治之所成,而先王制禮之大旨也。且禮制之起因時,而其用亦因時。古者民有其德,不煩禮之成之也;今民不逮古,為德不足;乃汨其性而溺於情欲,以自亂其視聽言動,遂亡其仁。仁亡則生猶死,民失其生,則天下亂矣。不有復之,將何以自安安人乎?故待禮以復之也。
禮之為禮,以制人之情,克人之欲,檢人之視聽言動也;循之則耳有所聽、目有所視、口有所言、手足有所動,皆不涉於限制之外,而能保其固有
之仁。故禮者,因民之失德而用之,仍成其德耳。民之成德,必藉禮之克欲制情,以範之中和;故失中和之舉,必非禮者也;非禮之舉,為失德之因,而情欲之所使也。故循禮必克己,克己必能復禮;此禮教之成德,而使民由之進於道也。
民之失德,非一端也;情欲所發,非一事也;視聽言動所至,非一例也;因時而殊,則糾之復於性者,亦不一其方;制禮之式,亦不一其節。故禮必因時而成用,非時之宜,不見其功。然禮雖以時起、以時用,其道不一,而其本則无異,以皆為成民之德也。人民非德,无以全其生;禮之成德,即以全人之生,使毋悖於道也。故禮教者,明道者也,本乎人道而立者也,非徒制其秩序、定其尊卑、明其分際,以禁民之犯也;若徒以此為用,遂失禮教之本,无惑乎人之疑之矣。故禮必明本。

【宗主孚聖附注】


夫子以第六章,為中庸之教實行根本;人或未明,而棄其易行之業,以求難得之功,是失本之學,必終无成。故命曾子於此詳為解詁,以資指導。蓋人生為學脩道,必如登山自平地始,如行遠自足下始;一步一步走去,方有達到之望;若冀飛越而至,不獨无功,且有害也。學者不可慕於中和位育之高,誠明如神之奇,而棄其眼前實行孝悌忠信之德也。

【宏教附注】


曾子此文,發明天人感通之道,及孝行成性之理。而其最要在良知良能為性之本能、善德之本源;孟子本此明性善之說,此可見曾、思授受一脈之傳。即可知《大學》、《中庸》、《孝經》數書之大旨,不徒為闡揚經義已耳!其續講禮教真旨,為儒教重禮之義;世人不明,賢者詆為忠信之薄,愚者誣為愚民之具,皆未得禮教真詮。故曾子為之講解,使知中庸之道必以禮教始也。且禮之起,由民之失德,而後以禮正之,非徒正之而已,必仍復其德,使由禮以明道盡性者。後世狹禮之用,以為禁民為非,而忘其進民於道,遂背聖人之旨矣!
第七章 之一 大哉聖人之道
大哉!聖人之道!洋洋乎,發育萬物,峻極于天。優優大哉!禮儀三百,威儀三千,待其人而後行。非天子,不議禮,不制度,不考文。雖有其位,苟无其德,不敢作禮樂焉;雖有其德,苟无其位,亦不敢作禮樂焉。上焉者,雖善无徵,无徵不信,不信民弗從;下焉者,雖善不尊,不尊不信,不信民弗從。(謹按此節係今本第廿七章第一、二、三、四等節,第廿八章第二、四兩節,既第廿九章第二節。)
第七章 之二 今天下,車同軌,書同文,行同倫
今天下,車同軌,書同文,行同倫。子曰:「吾說夏禮,杞不足徵也;吾學殷禮,有宋存焉;吾學周禮,今用之,吾從周。」(謹按此節係今本第廿八章第三、五兩節。)

【宣聖孔子講義】


聖人明道為教以新民,明德為政以致治,其道一也。由明德而教孝,本孝行而制禮,前已言之矣。制禮致治,以禮教民,使民莫不由禮;此在位聖人,明明德者也。夫人同生,莫不有身,而知(智)愚不一,此天道也;以德齊之,以道一也,使歸於同,非聖人孰能致之?故至誠成己成物,以參天地、贊化育,而德並覆載,蓋言其教政之效也。
教政之行,天下與化;民无失德,以及於道;民无悖道,以順於天。天之不齊者,聖人齊之;不一者,聖人一之;故聖人之道,洋洋乎峻極于天,而皆見之政教也。峻極,言其至大至中,能法天也。天德莫名,聖人亦然,為其至誠无息,使萬物无不被其德也。禮制者,聖人政教之所施也;其詳且審者,即足見其德之大且中也。故禮教興,而聖人之德益明;禮制備,而聖人之道益彰;既明且彰,民无不安,世无不治。
優優大哉,言聖人禮教之盛,而明德之至也。夫明德而興禮教,豈為人歟?因成德而及於治平,推其忠恕而盡人物之性,此其所以為大也;本乎天道,行乎无為,此其所以為道也。優優大哉,非贊其儀文之密、制度之繁,而在推其本天法道,自明其德耳!《書》所謂「自明」是也。故聖人之道,自明德始,自明其德以至天下,斯至大矣!
禮為教政,必因其人而行;則由人民之眾,教化之、率循之,非在其位,不克使之嚮從也。且禮者,致治之道,以禮致治,必聖人在位者也;不在位者,雖欲為治,誰與成之?故制度之事,政也,非徒教也;以政行禮,天
子之事也,非徒聖人也。言民之治安,依政教得之,政必賴乎天子;天子者,聖人而代天,以治天下者也。《書》曰「天降君師」,即此義也。師代其教,君代其治,皆承天而新民者也。
聖人在位,非自得之,天所予也,故稱君為天子。天者,依民視聽,順民之性;聖人以民之好惡為政,以主民群,故稱天子為君。天子,言承天也;君,言順眾也;故天子不違天,不悖道;其君民也,不違民,不拂眾;此至理也。聖人以成德達道,初非必在位也;既成德矣,始受命而得位,以為天子,而後有治民之責。
故政必自天子出,此天命也;天所命者,必民所歸,其德及眾,故也。代天成天之德,而天不違;代民全民之生,而民咸服;此聖人而天子也。其明德乃見於治平焉,故治平之德以位成,而政之施以德立;致治之道即本乎天、法乎道,而莫不順乎民、成乎眾也。
禮也者,固聖人之明德也,而異乎仁義。仁義者,自性生之,禮者自仁義生之。故仁義无位殊,而禮有級別;以有級別,則自尊者以命卑,上者以使下,乃為順也;苟乖此例,則逆,逆則非禮;故禮必定自至尊至上,惟天子能之,斯以順道之用,而秉天之德。然也,道之用也,以道馭器;天之德也,以神御形;皆以上下尊卑辨其分也。故《易》以上天下澤為履,以定物之等級,而齊民之心志;苟背乎此,焉用禮為?故禮制必自天子出,明等級也。
天子承天撫眾,以禮教民,本乎道而明其德也,而天下乃臻治平;故禮必依人而行。聖人治平之功,必位德並至;苟无其德,而有逆天道,則雖有其位,不得稱天子也。蓋位為天所命,以德得之;德之不稱,天將奚命?雖有其位,謂之竊也;竊者必罰,終受天戮。故天子必以德稱,而位必由德得,非可苟也。
夫議禮、制度、考文,政之屬也。政立於上,化行於下,設非在位,則不能化行,違乎天德,而背秩序,故也;故三者必待天子而行。天子因其位而明其德,以治其天下;而後施其政,以行此三者,實本天道也。天之雨露風雷然也,設以非天道為之,則怪矣。故天子議禮制度考文,其德也,因其德而推之天下也。且民之受治於上,必以德位所在,服其德、尊其位,而後心悅誠服;以位受於天,天之所命,必有德者而後得之。故聖人以位為寶,非寶位也,寶天命也;非寶天命,自寶其德也;德立而天命至,天予而民心歸;天予民歸,而位乃得,豈易言哉!故寶位者,非覬覦神器,貪得天下也;以自成德達道,不背於天,而有造於民也。天命之者,非貴其人,滿其欲,以徇貪也;因其成德,足以成人,以位予之,代治斯民,使民得遂其生成也。民歸之者,非畏其威,怵其尊嚴,而屈其勢力之下也;以其成德足以成眾,代民致治安,而使皆得其所也。故位因德至,德之未至,得位為殃,桀、紂之謂也,民必棄之,天必災之。德之已至,而天命未降,未有其位,明
德未明,天下无由知之,亦无以治民。故二者兼至,而後可作禮樂,以致治平;有一未至,不克也。下焉者,言有德无位,明德不尊,民不信也;民之不信,則雖作之,誰與從之?上焉者,言有位无德,民无所望,不足為徵;无徵不信,雖有作者,誰與從之?故有德无位則不尊,有位无德則不徵;不尊則非所服,不徵則非所悅,民不歸心,禮樂不行,制作不用,皆无益也。故二者兼至而後民從服,孚民之望,悅民之情,故也。
此節係明「德位」之本、「禮樂制作」之源、「致治」之基、「為政」之道也;苟明此義,則天下易為。在上无僥倖之功,在下无怨惡之事;民情咸得,天命益新;非聖人明德之至者乎!此言民之歸心,必以位德並至。「尊」言其位,「徵」言其德;徵猶明也,昭也。古人明德昭德,以示天下,皆有可徵,故天下咸服;天下心悅誠服,而後教之必行,令之必從,禮樂制作之所由普及也。故「禮教」非徒制之,必民皆行;非徒己行之,必天下皆從也。
先聖禮樂,至周大備,蓋承二代之遺,就時所宜,損益至當,存其善而去其不善,革其偏而補其未全。故制作皇皇,審度精美,无以加矣!周公之後,迄乎東遷,雖經幽、厲之暴,而天下未至於亂;王室雖不復振,而天下猶知宗周;即齊桓、晉文,猶必假尊王之義,以號令諸國。蓋其制作之美備,文、武、周公之澤有以致之也。
故春秋之時,天下猶同軌同文同倫,未敢自為更易;於見周德之盛,以其禮教致治之道之大矣。以文武、周公之聖,受命有位,非他代可比;德位並至,天予民歸,亦非他王可擬;民之懷之,子孫无改。故雖聖君不作,而猶能沿其舊德,以繫天下之心;可見禮教之功,必因德而大;而治平之道,必明德而後可久也。
當斯時,禮制具存,政令不續,天下雖襲其舊,而僅皮革之存;人民雖安於一時,而教政已失精神之實。蓋上无聖主,則強臣竊其政;國有強藩,則王制蕩其藩;故久而久之,寖失故步,以致戰國之亂。此非禮教之罪,人之過也;繼王不足以振之,使制度廢為具文,禮衰而國隨之。設有聖人因其舊以謀其新,適其時而得其宜;一如周初之損益,則天下永保其治矣!故禮樂者,時王之政,因時制宜者也;有德與位而後為之,非一成不易者,亦非任人可易者;人存政舉,人亡政息。故禹之制,至湯而新;湯之制,至文武、周公而易。
聖人既為民所歸,天所予,則必有以順乎民、承乎天,以明其德、達其道。故所易者,必本於道,時異故也;損益適時,以為民宜,此中庸之道也。故言制作,必本時宜;時所宜者,必民之所安;民所欲者,必天之所許。故聖人以民情為施政之本,而天下无不治矣!周室之微,禮樂固衰,然於時尚近;設聖人作,所損益可知矣。故於此時求治平而制作禮樂,必從周也,
從其大體而易之新之,以振之復之耳。至夏、商二代,為時既遠,固不易徵,亦不必徵,徵周則在其中矣。故考制作之史,則必備於古;明制作之功,則必宜於時。聖人復起,必從斯語矣。
此二節尊崇禮樂之旨,實以禮樂本乎天道,非易為者;且古聖治民,不假政刑;其代政刑者,即禮樂也;政刑尚不可肆為更易,況禮樂乎?政刑依法而行,禮樂依德而立;法本嚴密,德本誠信;故二者效殊。王道之治,舍禮樂外,无他政也,為治者不可不知。
第七章 之三 故君子之道,本諸身,徵諸庶民
故君子之道,本諸身,徵諸庶民,考諸三王而不繆,建諸天地而不悖,質諸鬼神而无疑,百世以俟聖人而不惑。質諸鬼神而无疑,知天也;百世以俟聖人而不惑,知人也。故君子,不可以不脩身;思脩身,不可以不事親;思事親,不可以不知人;思知人,不可以不知天。
(謹按此節系今本第廿九章第三、四兩節,暨第廿章第七節。)

【宣聖孔子講義】


制作之事,必本於時,而先必有其德,非可輕言制作或更易也。有德與位,察夫時宜,民心所歸、天命所予,而後考諸先聖、審其舊制,以定禮樂,示民皆從,留之百世,猶可徵信,此至德也。故君子之道,本諸身而有德與位,徵諸民而得其情,適其時宜以服其心。考諸三王而不繆,損益其制以臻美備,建諸天地而不悖,明其德以受天命,行其道以贊化育。質諸鬼神而无疑,既誠且明,以通於上下,知其吉兇祥殃,以示民善惡,行其祭祀,以歆鬼神,而明禮教之本。百世俟聖人不惑;成德達道,至誠无息;率性明道,以致中庸;垂範久遠,立則後世;著其制作,啟諸來哲;揆度不二,昭信不遺;此至德也,至道也。
治平之極,非一時之功也;以其脩道先立其本,成德以受天命。天之所予,而順乎天;民之所歸,而仁及民;故其功可通天地、盡人事,以垂无窮也。故質鬼神无疑,已通天道矣!俟後聖不惑,已盡人道矣!通乎天道,則知天也;盡乎人道,則知人也;知天知人,道之至矣!此聖人之道所以為大也。
君子之道始於脩身,脩身而後可言治平。身之未脩,齊家尚不可,安能治國平天下?故明德必本於脩身也,身為國家之本,故耳!而身所自生,親也,親為身之本;思脩身,不可不先事親,以培其本而順其生,故也。親之
自生,同斯人也,道一而事異;求其事親之道,必推乎人道之始。仁義者,人道也;孝弟者,人之本也;知人之本,則明仁義之道,而人道始明。思事親,必先求知人道,以充其孝弟之行,而全其良知良能之德,以復於性;故事親不可不先知人道也。
性受於天,天之與人,以性通其神;性為天道之見於吾身者,明性即以明天道也。天道雖微而性至近,以性明天,天不違人。故知人者,不可不知天,知天道也。天道者,性命所自生成;明天道,始明生成之本;以成德達道皆必有所本,故也。能知天以明性命,知人以明孝弟仁義,事親以全生育德,脩身以存養省察,其道一貫,无所殊也。由性以返於天,由德以歸於道,此人之至行,中庸之道也。故《大學》以明德、親親、新民、止善四者為教,內外始終,一以貫之,即此節之義。
脩身為自己言,故先存省;為成人言,故志治平。而孝弟仁義之行,關乎德也;性命生成之理,關乎道也;君子之學,必內外俱盡、道德並至,而後為成。故明德必止善,止善必明德;猶此節脩身必推至知天,知天必本於脩身;以人明天,以己成人,以德行道;此君子之道不二者也。四者並重,相成相應,不可忽其一,亦猶《大學》綱領也。
第七章 之四 是故,君子動而世為天下道
是故,君子動而世為天下道,行而世為天下法,言而世為天下則;遠之則有望,近之則不厭。《詩》曰:「在彼无惡,在此无斁;庶幾夙夜,以永終譽。」君子未有不如此,而早有譽於天下者也。
(謹按此節係今本第廿九章第五、六兩節。)

【宣聖孔子講義】


君子之道,通乎天人,達乎上下,有德昭於時、傳於世,為天下法則。人无不服,无不悅,以收天下之譽,以孚兆民之望,莫不基於脩身也。本諸身、徵諸民,考諸古以待今,建諸天以宜人,質諸神以辨物,行諸當時以俟後聖,无不合也,无不宜也,乃能動為天下道,行為天下法,言為天下則,遠有望,近不厭,其德至矣,无以加矣!故在位則王,在下則師;君師不失其聖,以保百世而垂无窮;非至道者,孰能與於斯乎?
故君子之道,以道行;而成行也,以德至。其本於己身,而達於天下後世;立於人事,而通於天地鬼神。蓋由乎中庸,致乎中和,成乎至誠,止乎至善者也。一言蔽之,脩道率性而已。故脩身為本,脩養省察為始;克己以
復禮,成德以達道;而一成皆成,一至皆至;此所以稱為至聖者也。
夫德者,性之所成;道者,性之所見;天者,性之所生;由性而行,以通天人,固无不達,同所出也。就同而同之則達,異而異之則違。中庸之道立其大同,有過不及,皆乖也。故物有極、行有中、言有至,皆本於一;一者,道也,天地尚存一為德,況其他乎?故君子至誠不二,以致其道;朝乾夕惕,以成其德;无為无求,以守其中;思善行善,以育其性。成人之道,即成聖之德;此中庸之行所本,而脩道之教以立者也。
本章大旨,在明明德治平之功,與聖人立德成道之要,使人知聖人之道之大也。聖人在位,固以德制禮樂治天下垂後世,而天下後世永懷其德,至於无窮。其不在位,則不制禮樂,不作制度,而能明其道以教人,垂於後世,上合天道,下成人物,以其言行可法,遠近咸服,故譽滿天下,德昭无盡。故聖人為道,不以在位與否而異,以其道同也。明德以達道,无貴賤窮通之殊;以人合天,以己成人;其功亦同。雖使不為政,亦足明其明德;其成人成物,亦同於治平。蓋其本同,其用无不同也。本者格致誠正,以脩其身是也,故君子必自脩身立其本。苟本未立,將何為用?縱有其位,亦「殃民自殃」,桀紂是也;苟本已立,其用无盡,縱无其位,亦足「自成成人」,伊周是也。
故此章為明聖人之道之大,不以地位而異其德;又明聖人之時中,不因上下而殊其道。在天子之位,則致堯舜之治;在臣相之位,則成伊周之功;即不仕而遁世,亦如巢由、務光、老子,各成其德,成教於天下後世。天下後世聞其風而自立,慕其行而自勵;其成人之功,初无異於議禮制度考文之績;蓋其本立,則用已廣也。
故君子擇乎中庸,獨行无悔,明德達道,復性順生;其所遇聽之於天,其所行反求諸己。初非有為為之也,以无為為之,則其成无所不為。此天之德、道之則也,君子蓋法乎天道已耳!後人未明斯義,以為聖人必在位而後可明德於天下,必為政而後能成人成物;是求其末,忘其本也,聖人惡有是哉?中庸之道固无貴賤窮達之殊,位之於德與道有何所干?而必以在位為成德達道者,其无所成矣乎?故此章明指其義,與上章相證;上章已明位之得否為天命,此則明人之成德在己身;一言蔽之,求諸己而已;學者可不勉哉!

【述聖子思講述】


「大哉聖人之道」一章,係明君子成德之本,而讚 夫子者也。 夫子當周德之衰,衰猶未墜,天下不敢竟亂其序,以文武、周公之澤深也。 夫子仕魯不得志,走天下而就諸侯;終无能用之者,使其德不大明於天下,時為之也
。然君子之道貴時中,不以時失其德;既不在位,不能以不尊,而制作禮樂以疑民;則因時成德,必有所表彰,以詔後世。此聖人明德達道之隨時,而中庸之至中也。聖人者,烝民之所則也。在位則有其政,政者,正也,正己以正人也;在野則有其教,教者,效也,立則為人所效也;其成人之德,同也。成人者,本於成己,而亦終於成己;人己同性,由性言之,成人即成己也。故成人者,莫不始於身,无政教一也。身正而正天下,學成而教天下;皆始於己身,而後及人。
故以事言,則有朝野上下之殊;以道言,初无窮達人己之異。苟自成己,則天下後世猶能同成;政教之立,天下後世无不被其德,此可徵者也。 夫子既不得致其德於平治,以尚論二帝三王,則序列先聖之遺,辨別歷代之制;祖述堯舜之道,憲章文武之德;以立中庸之教,著其義於六經,使天下後世習之,知之行之,為之成之,以明德達道,共生成於天地,而无所慊。此其明德不殊於二帝三王,而或過之;宰我、子貢、有若稱為「生民未有,賢於堯舜」;後世賢士贊為「大成至聖,過於伊尹、夷惠」,實非過譽者也。蓋能本於至道,備其德;充其天性,成其行;至聖、至誠、至中,以參天地;故能獨為萬世所崇、萬國所仰,其教之功也。
在位聖人以受天之命,為民所歸,乃制作禮樂以致治平,此固二帝三王之業也。若不在位,不得作禮樂、致治平;而其德既明,猶能示天下以言行;一言足法,一行足則;遠有所望,近有所悅;是其成人之德,亦足昭於天下,垂於後世。故聖人之道,隨時而成德者也,由其率乎天性、本乎人道,有所成也。
成德在身,而孝於其親,弟於其長,親親之道盡矣;睦其戚里,信其朋友,和其國人,仁民之道備矣;親親仁民,其行无虧,推而用之,其德无極,此明明德者矣!既明其德,德至道凝;通乎仁義,居於誠明;達於中和,成其不息;此至道矣,至善者也,此皆聖人成行終始。由己及人,由人及天;天道人道之至,天地覆載之德,鬼神靈明之道,莫不由是達焉;此聖智神明之所成,而其道之所以為大也。
故道者,人之所由始終也;惟聖人克明之行之,為其能盡性也。萬行皆備於性,天地之德、鬼神之靈,皆存於性,苟充其性,无不成矣。故聖人以性為道,以率性為人道,舍性將无由明道矣。故聖人之道,近取諸身,舍身將何由成德哉?本諸身,適於性,天下盡在其中矣!
性者人所同有,惟聖人知之充之、育之盡之,故能知人知天。人同斯生,天所自命,皆此性也;故知天知人莫不本於知性,性之不違,則人莫不從、天莫不順;人從天順,德之至也。聖人之道於是明,中庸之教於是立,此天下之大本也。故為道者,莫外於中庸,以成性也。性无窮達上下之殊,故成德一也。 夫子之與堯舜无殊,此之謂也。
明德之在天下,无位有位一也;成己同,成人同,故也。故禮樂作於聖
人,在位者也;教化成於聖人,不以位也。政治雖因位而行,而教化可代之也。故 夫子祖述憲章之功,不在堯舜文武之下;堯舜文武之典型制作,正賴 夫子金聲玉振之功;此其德亙萬古无與並,而其道貫天地而不惑者也。故允稱為大矣!
當時周室式微,諸侯爭霸,天下攜貳,民眾憂疑,實將亂之秋;藩籬待潰,隄防不固;國之危難,積與日至。然文武之政,固有存者;周公之制,猶未忘也。 夫子既无位,固不克有更舊貫,而周初建置非不完美,亦不必概事變易。苟有賢王,善繼述之,而振新其規模,因時之宜,而損益其儀具猶足以安輯天下,保全邦國,非必如改革之日,棄其舊而新是謀也。故不議禮制度考文,明 夫子之无位,不尊不信也。「杞宋不足徵,從周」之語,「明周制之猶存,只須憲章之也」。二者皆溯當時事勢,明 夫子述而不作之旨,且以教代政,以祖述憲章代制作;皆 夫子審時宜,尊禮樂;明周制之美備,示天下治平之本;以為表彰六經,以中庸立教之微意也。故在當時,著序《春秋》,為昭周禮、定名分也;刪詩書、訂禮樂,為明時宜、正民志也;序《易》,為明道通天,述先聖之遺也;皆為繼往開來、守先待後者;而尤重中庸之道,以明人成德之本,即儒教之精義也。故 夫子之德,上達堯舜,貫通古今;申明時教,達於天人;无不包舉之者。蓋其所成,即「本諸身」一節所述者也。因其知人知天,諸德悉備;立教為道,本性順天;乃无不達,无不至,此其所以稱大也。
《大學》為述堯典治平之道,《中庸》為明堯舜精一之傳,為立教之最精者。故此二篇所言,莫外於成德達道之事,以其成己成人所必由之途,即此道也。先聖後聖,道无異致;故至道者,上合先聖、下待後聖,无不同也。性與天道,本无二致,故盡性者,近徵人情,遠通天道,无不順也,故曰「一以貫之」。取法乎道,則致其一;致用於德,則致其中。中之一途,天下共之,故无不貫通也。
夫子當時審訂三代禮樂極為周詳,就夏商之遺,察周時之制,明其損益之處,揭其繁簡之要,始有「郁郁文哉」之歎,「吾從周」之語;以示周禮之美備,且近宜於時也。此節所記,一見於《論語》,一見於《禮運》,均同義而異辭,記者之詳略也;大旨以《禮運》最詳,義亦較盡。蓋 夫子考夏禮因於杞,杞之文獻不足,不得其詳,而得聞夏時之義;考殷禮因於宋,宋之文獻亦有未備,不得具體,而得明坤乾之義。此二代之制,其詳已不可知,而獨得其精,取其精以著其義,則不知者可推而知之,一也。
夏商之制為周所因,其不詳者皆備於周;就周之文,以度二代,則繁簡損益莫不知之,定其美備之文,審為時中之用,故以周禮為主,二也。二代之制得周而備,周之制得 夫子而明;而精者著其精,詳者著其詳;取二代之殘,證周時之備;因周初之制,定時世之宜,既明禮樂之源,復申政教之本;既辨先聖之德,復為後聖之規,故於此獨兢兢焉述其旨也。
以夏之舊,近於唐虞;堯舜之教,授於禹益;故自夏始,不遠溯二帝之制,亦由其詳不可得聞,較杞宋為甚也。故《書》始於虞,而僅有二、三篇記其大者耳;夏禹以後,至商則漸詳,然猶多殘闕,文獻不足故也。但精義既得,大政且著,盛德自在,至教猶昭;以商之因夏,周之因商,一系所傳,不失其緒;故「從周」一語,見溯源尋本之无庸也。而禮從宜、政從俗、教從民情、道在中庸,周近於今而適於民,不偏於一端,不乖於當時,故必取法之,以定天下之志,而示禮樂之重;不容為更易者也。
夫子審三代之制,正其過不及,明其得失,以示天下後世;雖非從政,而以政教。故「告顏子為邦」、「有行夏之時」諸語,足見所審擇者至精詳,而皆屬禮樂之事也。以韶武之善且美,正鄭衛之失,明時之弊,崇先聖之德,其旨至深,讀者往往忽之,不知此章之義即《春秋》全書之旨。而 夫子祖述憲章、刪詩正樂、明禮序易之意,皆可因此得之。蓋當時周道既微,民志將亂;時習寖壞,至教且亡,故用表彰先聖之遺,釐定所宜,糾正時俗之失,指導其教;其一言為天下法,一動為後世則,於此可見之矣!
嘗聞之, 夫子之審禮也,於夏商為最留意;以其革故易新,為唐虞以來嬗遞之樞紐,以迄於周,而諸制大定。唐虞一切尚簡,風習至樸,教政初啟,制度猶率;經夏洎商,時移世易,民情國俗累易累遷,沿革去從各有所當。以禹湯之聖,成文武之規,其間建置變遷,莫不與世教相涉,求其取義,明其成德;考其立制,知其致治,以表彰古人,而參酌時教,固為教之苦心,非獨考古博聞,及尊先慕德已也。故於杞於宋,徵詢備至;不可知者,問於柱下、訪於太廟、諮於樂師、學於太史,以求其故。經博詢廣聞,集思匯見而後得之,固不易也。夫夏之制本於夏時,商之制本於坤乾,此中精義,人所未識;道之不明亦此故也。
夏時者,夏制重人,以寅,人之辰也,故歲首寅。坤乾者,商制重地,以坤,地之卦也,故首坤,凡制皆本此義者也。故明此義,即明其禮制之本;雖文獻不可考,而得其立制之本源,一切可推而知也。故曰得其精義,即明其為治之道矣!夏主重人,商主重地,周主重天;故本於天者,首天道;本於地者,先地道;本於人者,始人道;以此立本,則百政由是生,百制由是立,莫不如星之拱北也,謂之建極,以此為極也。
極,猶中也,如車之軸,為其中樞;中極既建,道本以立;眾德所生,綱維相繫,莫之失也;故曰本立道生。為政之道,不能无本,三代之治,先固本矣;夫曰人曰地曰天,非言一而廢二也,乃舉一以領眾,其言雖殊,其道一致。先人者,以人事明也;先地者,以地道實也;先天者,以天德尊也;而皆合乎道也。故皆致治當時、垂教後世,民服之、天順之,其德永著,不以其異而異功也。不過周之尊天非徒尊天,以監於二代,兼用其制也,故禮樂尤美備也。此關三代禮制之本,禹湯文武為治之基;且徵 夫子審正考訂之詳,祖述憲章之備;故特表而出之,至其細目,則在《禮經》中。
是以《中庸》此章揭明聖人成德達道之方,先代禮樂政教之本;使天下知禮教所自,與 夫子表彰由來;而勉行中庸之道,以企君子之德;是儒者至要之事,不獨成己而已。致效之途,不獨為政或教而已;收功之日,不獨一時或一方而已。觀諸 夫子之言,鑒於先聖之德;以為立身行道,成名後世,明德无窮,固非由此莫或致之。故《中庸》之教者,常人之所志也;而中和之德者,實成人之行也;敢不勉旃!

【宗主孚聖附注】


此章要義為儒教實踐之方,通天人為儒,必以人合天,始有所成;至成則天人合一,與佛說正同。人自向己身中用力,工夫純熟,隨時物之來,順應自如,无不合道,此儒佛教人必自脩身始。身備一切,凡天地人物、萬事萬行、有形无形、有名无名,舉不離道,亦不離身;善身即善一切,脩身即脩一切,成身即成一切。故成己成人,同一成也;由事物言,則有人己;由道言,无所異也。
故「本諸身」一語,直貫澈一切,為不二法門。苟充是語,行之而成,則天順人從、神契物服,无不同矣,是謂大同。故至道大同,言无界岸也;同由是中庸,而莫能外生成之本;天地鬼神之所合,有知无知有形无形之所通;蓋盡於是,是曰至道、至極也、中也、一也,无以加、无以異也。得明此道,聖神之功矣!

【宏教附注】


子思子文述本章大意,明 夫子之德,與後九章同。但因承上禮教而來,故另作一章,以見聖人禮教之源,與重禮樂之旨;而明德達道,不以窮達異,以見政教无殊功,且教在政先也。
夫子一生即在立教傳世,而其教非自為者,述而不作,即述此也。可見三代禮教,二帝道德,皆由 夫子表彰始大明於世。而 夫子之德,即因教之明而明,先聖後聖,同功一道。故儒教自堯舜至 夫子,原一系所傳;治平之道,精一之德,皆在《大學》、《中庸》中,所謂「祖述」者此也。三代典型禮樂,大備于周,而詩禮書傳所載甚詳,所謂「憲章」者此也。故通六經,即明 夫子之功在述而不作;而明《大學》、《中庸》,即知列聖脩道立教之本義。 夫子通天人之道,明鬼神之德,類萬物之情,其教在《易》。 夫子以「時中」之道,立治平之則;述禮制之嚴,定民志之本;正名分,宜人民,
安天下,反亂世;其教在《春秋》。皆為「祖述憲章」之事,不過集大成而以教後世耳!
然 夫子之德由此以明, 夫子之道由此以大,雖不在位,无異於二帝三王;雖述而不作,无異於議禮制樂;以其功效言也。其所以聖者,亦正在此。故讀其書、受其教,雖後世遠國,莫不有成;此其成人之德,固與覆載生成者同;其言「賢於堯舜,生民未有」,非諛詞也。

【亞聖孟子講述】


本章之意, 夫子已明示之矣!以聖人之道致治平之功,必本於明德,固矣;而聖人之成德也,將以成己成人;其成道也,將以知人知天;此蓋不外乎盡心焉耳。盡心而後知性,知性而後知天;故聖人以誠正為本。前章盡己之性、盡人之性、盡物之性、與天地參,其義一也。人生有性命,為天所授,人皆同也;惟聖人知之盡之,以順受其正。順受其正者,言以不違性命,不失其生也,而天之道見焉。
天道者,人道之本;天之於人,生死所憑。而不乖於道謂之命,知命必知天。故 夫子五十知天命,為已盡其性而達於天道矣!又曰:「不知命无以為君子。」可見君子為道,必先求知其命,以明天道也。然知命明道,必自誠正始;誠者物之始終,正者事之中和;皆自心意中覺察而得之。故存養省察即為誠正之始基,而禮主敬,樂主和,即為誠正之指導;聖人必以是成德達道,而教人亦由是明德見道也。
故上章言禮制之源,以明聖人制禮之旨;而此章由禮樂推及君子成行,以明聖人為道之功;蓋皆為述中庸之行及其教也。夫禮樂者,道德之華,性命之所依據,言行之所模仿,而明德者之所表現也。故有其德,必有其禮樂;未有无德而為禮樂者,亦未有禮樂而不本於德者。以舜之德而成韶,以武之功而成武;樂之所見,其德可知,惟禮尤著。周之王天下也,特備於禮;因三代之遺、文武之績、周公之智,乃能備也。故 夫子稱之。皆數聖人之德所昭著,而成己成人之功所由見者也。
自「君子之道」,至「有譽於天下」止,皆言聖人成德達道、盡性知天之事。以上文,言聖人以位為制作之本,苟不在位,不得作禮樂,為其不尊无信於民也。然聖人明德,不因位而殊,雖不在位,成德達道无異也。蓋不在位,不作禮樂,固矣;而禮樂之外,其德之著,无殊禮樂,一也。
先聖既作禮樂以垂於世,後之聖人祖述憲章,其功與並;述而不作,亦明德於天下後世,二也。故以 夫子之聖,道德足並「二帝三王」,即言其表彰集成之功,不讓於制作;而繼往開來之業,更勝於初創也。因時之非,道之微,起而振之,以待後聖;此於天下後世,實多益,於先王前業,又有光
,雖不以位,而足稱其德,此中庸時中之道也。
時中无所滯於物;得其位,則德見於治平,昭於當日;不得其位,則寓於教化、垂於无窮;其道一也。故禹、稷、顏、曾,易地皆然,不可以事異其德,不可以物殊其道也。是故君子為道不徵於外,先求諸己;己之已盡,德至道凝,无所慊也。窮達不易,居出不二;誠正脩身,以立其本;孝弟忠信,以昭其行;雖所遇不同,所以為道同也。蓋能先善其身,以為眾行之本;先明其生,以為明德知人;先盡其性,以待達道知天。天道不違,人物咸成,至矣盡矣!此君子為己而无慊也。
夫道者,以事物而明;德者,依言行而見。聖人者,依道德而成;天人之道、神鬼之德,莫非我所共通者也。求其至性,天地聽命,鬼神通情,无不至矣。故靈者,性之光也;明者,性之動也;浩然之氣,天地所同噓吸,共生成者也;養之全之,充之盡之,則赫然有神,通於天日。故脩養之事,為求成道也。人之性情統於心,心之為官,思則善生;充善則性命正,充惡則神明失;此聖庸之所辨也。故成德達道,性情之事也;存養省察,善惡之途也;求其在我,而終於通天,性命之所充也;明於一心,而極於萬物,靈明之所致也。故曰:「大而化之之謂聖,聖而不可知之之謂神。」又曰:「至誠如神」,言其德之至也,而莫不始於自脩。聖神之功,始於善信;至誠之道,始於致曲;至善之境,始於知止;中和之德,始於慎獨;故成道有始也,求之於己而皆足矣!故曰:「君子之道本諸身。」
立身行道,以昭其德,則必自脩身始。身脩而家齊,而後及於治平;成己而成物,而後盡其天性。故孝弟親親,皆脩齊之事;知人知天,皆成德之事;係一貫者也,不可不盡,不可不至;有一未盡,德之未成;有一未至,道之未達。故脩身者必求所以事親,而成孝弟;事親者必推親親仁民之德,而求所以知人;知人者,必本其天性之道,而求所以知天也。知人則先聖後聖,无不同道;知天則天地鬼神,无不一德;一德同道,是至道也。
故君子之道始諸己,成於人;始諸人,終於天;今古不殊聖,遠近不異德;此道之所以為大也,蓋因於中庸耳!中庸則无不宜;无不宜,則參天地、通古今,皆不違矣。故君子為道,必求成德;一言一行,必求其德之昭;雖不在位,必求其道之行。故政教一也,以教傳於後世,後世之人由之以成,則其仁知已至;所謂聖人之德,合內外之道,而皆至矣!徵之 夫子其无疑矣!
故自二帝三王以來,為道之教,皆明於 夫子;唐虞迄周,為德之政,皆徵於 夫子;政教之垂,至於无窮,皆 夫子之德也,何歉乎无位哉?此可知聖人之時中,而明德於天下者,固不異於治平也。
此章明 夫子之道,即明中庸之行,使天下後世師 夫子者,知所脩道之方,而得行其道;知所立德之途,而得成其德;且知天之與人,性之與行,皆自一貫;苟達其旨,則成德達道,至誠至聖,非不可企;而脩道之教,固不
外乎成其性也。以返顧首章之義而詳言之,實儒教至精之義焉爾!

【宗主孚聖附注】


本章大旨,以承上章「制禮」,而推及「為教」;明 夫子之心,固未嘗不欲治平天下,苦无能用之者。雖「述教」以待後聖,實 夫子不得志於時之所為;恐後人誤謂 夫子之不得位於時,德未至疑之;故後章申述 夫子對哀公問,明其治平之學;使得其位,必如堯舜之政,而非其他談治者可擬。足見 夫子之道之大,其教之不可及也。世雖不獲被其政治之德,而猶受其教。教之效无盡,雖後世遠方,无不在其生成之中。是 夫子不在位,以時言之,則似不幸;以人民言之,則所成更多;其所以賢於堯舜,正在中庸之教。而人之習是教者,要當其脩道之行、成其治平之功,則一。 夫子足以育成无數堯舜,而天下萬世莫不盡被其德,以成為唐虞之民;此其所以為大也。
「大哉聖人」一語,正讚其中庸之教焉耳!設如巢由既不在位,僅善其身,天下後世不過聞風嗟歎而已,安有无盡生成之德及於斯民哉?故在位而致治平,非難;不在位而能成天下後世之治平,以至无盡,斯為難能!洋洋峻極云者,讚之至矣,非 夫子孰能當之?
全章自推本「禮樂之政」,而及於教化;「議制之功」,而及於知人知天;一顯一微,一出一處,雖示其所遇或異;一近一遠,一聖一神,又見其所脩自同。蓋君師之間,為道无殊,而成德有難易;行藏之途,為脩无殊,而致功有大小;志聖人而企《中庸》者其審諸。
又曰,孟子此文申明本章之義,以原書係為美贊 夫子之德,言聖人不因出處而異其成德達道之趣。上章述聖人在位,制作禮樂,為明德治世;此則述不在位,表彰禮樂,立教垂世,以見聖人時中之道,无不可成德者也。內中至精者,為明立德達道必本於脩身,實儒教第一義。蓋己未立不足立人,身未善不足善世;雖有其位无其德,不能成道,使天下後世知立德之要,誠正之先於治平。无徒言遠大,而忽近細;一言一行,必可為天下法。行己无慊,方可以知人知天;孝弟不虧,方可以齊家治國;此皆固本之學,不可稍忽者也。
世之賢者,好為高奇,而略於己身之存省;恃其才智,而忘於孝弟之行;德且不立,安望成道?身且未善,安望治人?此由於舍本逐末,而悖於中庸之教者也。故孟子再三言之,以率性脩道為學之本,成德達道為人之本;使智愚各就其身,切實脩養,以充其性而全其生,方能有成;庶不負 夫子之教,而皆自進於中庸也。
第八章 之一 哀公問政
哀公問政。子曰:「文武之政,布在方策;其人存,則其政舉;其人亡,則其政息。人道敏政,地道敏樹;夫政也者,蒲蘆也。故為政在人,取人以身,脩身以道,脩道以仁。仁者人也,親親為大;義者宜也,尊賢為大;親親之殺,尊賢之等,禮所生也。王天下有三重焉,其寡過矣乎!」
(謹按此節係今本第廿章第一、二、三、四、五等節,暨第廿九章第一節。)

【宣聖孔子講義】


《大學》言明德,以治國平天下為志;至誠成己、成人成物之功也。聖人在位,固當致民之安;國之治,縱不在位,亦當抱老安少懷之念;為時君襄其政教,使民安國治。坐而論道,不必政由己成;忠以愛君、恕以愛人,不必在職。此君子平日為學,必以治平為志也。
魯秉周公之教,習文武之政,至春秋而式微;蓋教不行而政不舉,不得其人,則所遺者視為具文,雖口誦之、心識之、幼習之、壯知之,而不以行,猶无用也。故國積以弱,民積以懦;相胥不振,安於苟且,陪臣竊政,三桓自恣,民心失主,叛逆時聞。豈其文武之範、周公之遺不足徵耶?抑禮樂以舊,政教之敝不可考耶?皆人之不逮也。
哀公當國,其勢尤亟;心知其弊,欲為止之而不能也。嘗以此意相諮,而終不能用吾之言,豈非天之不祚魯哉?此章蓋紀當日對答之語,以明為政之本者;不獨為魯言,而於魯尤切。蓋哀公問政者多矣,其他未如是之詳,即答他人,亦未如是之切,為政之道,盡於此矣。哀公之問,為政之道耳!政之所成,自有其道,非其道,則政不成。
先王之遺,不足以應時宜;人民之安,必因其情之所欲;時異情殊,故不得以遺制久囿其民也。文武之政,至善至美,然其時為善為美也,設非其時,則未必善美矣。故夏禮至殷而易,殷禮至周而更;非好更易也,時之宜耳。文武之制,猶在方策,非不可考,但考之必得其人,而用之必適其時,非必盡反之也,脩明之、振新之,以光大之而已。
《詩》曰:「於湯有光」。又曰:「其命維新」。以新新舊,以光大其前政,非與之違也,言政在時之宜。時之已新,則政亦新;時之已易,則政亦易;此時中之道,即舜禹之用中,湯武之執中也。惟中乃正,惟正乃政。政者,正也;正於己而正人,舉國皆正,无復偏頗,政之功也。故政在人,人能成政,非其人則无政;故政者自人成之。
三王不襲禮,不沿樂而皆治,人為之也。堯舜之政,不能治桀紂之國;
文武之政,不能治幽厲之民;故堯舜、文武之功,而桀紂、幽厲之罪,政不與也;以政出於人,成於人,不能自出自成也。飢而食,寒而衣,人為之食衣之也;冬裘夏葛,渴泉飢飯,必依時宜為之效也,反時則害。故政者非機也,不可以制限其用,因其宜而得其功。文武之政不亡而周衰,幽厲傷之也。故有幽厲之主,雖日求文武之舊制,亦无益也,況不求之而棄之者乎?
以人為政,猶天之覆,地之載,萬物之所生成者也。天地生成,因材而篤;政之致用,因民而治;故人道敏政、地道敏樹,其功可見也。猶蒲蘆之生,因水土之利;不得其利,則促其生;其長育也,因春陽之煦育;不得其煦育,則枯萎也。過時則敗,得時則榮,政之為治,正猶是也。故人存政舉,人亡政息;非政之舉息,因不得其人而息,得其人則舉。此為政之本,不可不知也。
雖然,為政固在適時之宜,而政之本不可易也。彼治世之君,自得其本,而百政隨措皆宜;亂世之主,自失其本,百政因之皆乖;故知本為不易也。文武之政,雖以人行,而其本千古不改;若反其本,則智力不足用也。故為政在本,得人則舉,固本則安;取人以與為政,必因其才,而德則本也;舉政以治民,必因所宜,而道則本也。
舍德无以觀人,違道无以適時;故取人以身,身有德而後可以服人;脩身以道,脩有道而後可以廣用。故本諸身、徵諸人、明其德、達其道,而後可言政也。道者,人道也;人道者,仁義也。故脩道必本仁義,仁義備而道至矣。
仁者,人之本、生之原、性之見也,而其德以親親為大。義者,宜也,宜於己而及於眾也,而其德以尊賢為大。親親以盡其仁,則无不親;尊賢以行其義,則无不服;親之服之,天所予、民所歸也。惟其親親,必有其序,以定其厚薄;惟其尊賢,必有其分,以勸其事功而禮生焉。
禮者,定序明分,使有所循而歸於一也;故禮繼仁義而為人道之本。明乎仁義之德,禮制之用,則為政之本立矣;本立道生,本之益固,則用之彌大;政本既建,則治功以宏;故王天下者,以是為重也。仁義及禮皆重而皆行焉,百政可具舉矣;故曰「王天下有三重焉,其寡過矣乎!」
夫以仁義禮三者為王天下所必重,固非先聖徒張其詞,蓋莫不本於至道、適於至性也。茲更申言之,道生於性、性見於德。仁者,性德之始;仁為人生之本,而全生盡性,返本報恩之德,即親親之行也。孝弟之道,始於父母,及於兄弟,推於九族,皆屬於親親,仁之德也。義者,宜於一切,生於仁而辨其用也,以其所宜,推人之宜,及物之宜,適乎人情而中於道,合乎時宜而不悖於仁,故謂之義。
尊賢者,由仁民之道而辨所宜,由汎愛之心而擇所先,蓋依眾情而推其所好,嘉其所尊而先為之厚也。故尊賢而天下咸服,无遠近之別,无厚薄之殊,而自得其道,是謂之禮。因親親而有倫常之序,因尊賢而有先後之分,
皆禮之用也。由是可見為政之本在斯三者,三者既立,則治平至矣!苟无之,則將何以致治平哉?堯舜之聖,其治天下,亦由於克明峻德,以親九族;平章百姓,協和萬邦,使親族睦,百姓明,天下於變而共底定也。
故《大學》言之,此處述之,其義不二。尊賢猶新民也,平章百姓之謂也;雖未及禮,而於變時雍者,禮之效也;民知其分、安其序、一其志、樂其所也。故仁義禮三者,王天下之所必重也。若以人道言,則以仁義為先。蓋議禮,天子之事,前章言之矣。不過德為道之用,道所宜者,德乃生焉;因時之宜,而德益多名,亦為教者不得不爾,上世則僅言道耳。
第八章 之二 天下之達道五,所以行之者三
天下之達道五,所以行之者三。曰:君臣也、父子也、夫婦也、昆弟也、朋友之交也;五者,天下之達道也。知、仁、勇、三者,天下之達德也。知斯三者,則知所以脩身;知所以脩身,則知所以治人;知所以治人,則知所以治天下國家矣。(謹按此節係今本第廿章第八暨第十一兩節。其第八節末句:『所以行之者一也』刪,因與本章末節末句重複。)

【宣聖孔子講義】


王天下者,必知天下之達道與達德,而後成其治。是曰大本,猶木之本也。天下以人結合而成,達道基於人道,人道本於人性。故達道者,性中所具之德,而適乎人生之則也;《詩》所云:「天生烝民,有物有則。」即此之謂也。就其條理言之有五焉,即五倫也。以人生之則,定其倫常之德,故曰倫,蓋因其類名之也。倫,類也,同斯類者,同德,故天下皆同此德以成行,而道乃達。達,言其无不達也;苟同斯類,則斯德行之毋惑,而皆成其道,故曰毋不達也。
人倫以人道為則,而範天下於德;皆全其生、適其性,是即達道之所成也。故五倫序而人類以定,得其道以全其生、適其性,故定也。君臣者,定於君臣之倫;父子者,定於父子之倫;夫婦兄弟朋友者,定於夫婦兄弟朋友之倫。舉天下莫不定於其倫,則舉天下莫不全其生、適其性,而莫不成其道矣,是曰「天下之達道也」。達道以定天下之則也,達德以致成人之行也。蓋道者成於德,德至而後道成。以德之善盡性也,德盡於性、因於事、成於行,其名不一,隨時及事而成名。而達德有三:知仁勇是也。知以明之,仁以守之,勇以成之;此為眾德之本,天下所共由者,故曰「達德」。
三德之義,前已見《中庸》章,人有此三德,而眾行皆成,故君子重之
。曰達道達德者,示天下之所共也;一切事物莫能外,一切功行莫能悖;而致此道,則道无不成;致此德,則德无不至,故為天下之大本也。苟王天下者能知而行之、致而至之,由而成之,則天下不足平矣!故為政之道必先之也。
夫達道者,以成達道也,而君臣、父子五倫之則之所見也。苟无是三德,則五倫无序,而達道不達,故曰「行之者,惟三德」也。行三德而五倫序,達道成;此三德,尤為天下之所重也。然德本於性,行始於身,非外物也;知之惟知(智),守之惟仁,成之惟勇,皆求諸己也,皆自盡其性而已。故明三德之重而求其成,則必知所脩身。身者,德之所以表見,而示於人為天下則也。身之成德,將以成人也。故知脩身者,則必知所治人。人盡其性,全其生,而吾性乃盡,生乃全。故忠恕二者,為德之本;而治平二者,為明德之明。明德於天下者,必致功治平,而其始必本於脩身。故能治人者,則必知所以治國平天下,此道之一貫,而德之俱至,无二致也。
自脩身至治平,皆君子自成其道、自達其德,不外自盡其性。而天下已明其德、達其道,而皆盡其性,此所以謂之達也。故為政者必自脩身而先盡其性也;天下之所則,亦必則其適性之德,自脩之道。所謂「不令而服、不言而勸、不動而從、從容中道、无為而成」者也;是即「中庸之道、至誠之德,以參天地、贊化育」者;天地尚不違,而天下有不治平者哉?故君子為政,在重其本。
第八章 之三 凡為天下國家有九經
凡為天下國家有九經,曰:脩身也、尊賢也、親親也、敬大臣也,體群臣也、子庶民也、來百工也、柔遠人也、懷諸侯也。脩身,則道立;尊賢,則不惑;親親,則諸父昆弟不怨;敬大臣,則不眩;體群臣,則士之報禮重;子庶民,則百姓勸;來百工,則財用足;柔遠人,則四方歸之;懷諸侯,則天下畏之。(謹按此節係今本第廿章第十二、十三兩節。)
第八章 之四 齊明盛服,非禮不動,所以脩身也
齊明盛服,非禮不動,所以脩身也;去讒遠色,賤貨而貴德,所以勸賢也;尊其位、重其祿,同其好惡,所以勸親親也;官盛任使,所以勸大臣也;忠信重祿,所以勸士也;時使薄歛,所以勸百姓也;日省月試,既稟稱事,所以勸百工也;送往迎來,嘉善而矜不能,所以柔遠人也;繼絕世,舉廢國,治亂持危,朝聘以時,厚往而薄來,所以懷諸侯也。
(既稟:通「餼廩」)

【宣聖孔子講義】


九經,猶前五倫也。五者,言其則;九者,言其用;皆治天下國家之要道也。人之生也,相適於道,而得安全;故必有一定之則使之定,一定之道促之安,然後各得其所;上理其政、下服其令,上下相安,秩序乃一。此治平之本、為政之所先也。九經者,脩身則自成其德,尊賢則克宏其道,親親則厚民之情,敬大臣則定國之秩,體群臣則得士之材,子庶民則措民之志,來百工則足其利,柔遠人則廣其惠,懷諸侯則裕其治,皆為天下國家常道也。
經,常也;猶布之經、網之綱,舉則皆理也。雖天下之時勢或殊,而此道不易,以致其用而達其道也。下重疏之,明其為道之用,以見其必重也。「道立」,言有德以致於道,猶萬行之本也。「不惑」,言知人善任以輔其政,則明察无惑,而要政无失也。「不怨」,言親族相睦、孝弟俱至,齊家之道,即厚民之德也。「不眩」,言輔弼得人,垂拱可治、明良之盛,即治平之基,亦猶不惑也。「報禮重」,言材得其用、德服其心,勸勉之加而掖進之勤,使安其職而善其事也。「勸」者,言人安其生、得其所;如父子之親、戚友之好;從歸如市、負載相隨,而皆心悅誠服也。「財用足」,言物產豐,地利盡,民生裕而國用不匱也。「四方歸」者,言近悅遠來、天下歸心也。「天下畏」者,言懷德畏威,无不臣服也。此言九經之效用,即古聖治平之所由,而成德達道之所見也。蓋其本於脩身以明其德,德立於己,道行於天下,則天下不待政而治平矣。故為政者,不可不先之也。
「齊明盛服」一段,申言九經之條目,以明其行也。「齊明盛服」者,言敬其身也。「非禮不動」者,言誠其心也,即誠正為脩身之義也。「去讒遠色」者,全其誼也。「賤貨貴德」者,重其行也,即尊賢遠佞之道也。「尊位重祿,同其好惡」,以篤其親,故示民厚其厚,孝弟之所推也。「官盛任使」,專聽信一,不責備,不竭忠;待大臣盡禮,以結其心而得其輔翼也。「忠信重祿」,使勤其學而育其才,士乃勸。「時使薄歛」,使安其業而厚其生,民乃服。「日省月試,既稟稱事」,獎其技藝,優其生計,百工乃勸。「送往迎來,嘉善矜否」,接遇有禮,寬柔以教,遠人乃服。「繼絕舉廢,治亂持危,朝聘以時,厚往薄來」,責己以忠,待人以恕,相助以仁,相勸以義,相遇以禮,相交以信;則諸侯懷德,而天下從令也。
此但就大者舉其例,其細者則不盡述;不外乎行三德、成五道;而成其性、推其孝悌、廣其忠恕,以脩身為本,而致其成人成物之行而已。故為天下不可不以身為先,身之脩矣,則治平可至;身猶不脩,何以治人?更何以
治天下哉?故曰:「為政必本於脩身也。」此數節皆本「仁者,人也」、「為政在人」數語一貫說來,要皆治平之要道、為政之大本,而即中庸之行、成德達道之所由也。
第八章 之五 在下位,不獲乎上
在下位,不獲乎上,民不可得而治矣;獲乎上有道,不信乎朋友,不獲乎上矣;信乎朋友有道,不順乎親,不信乎朋友矣;順乎親有道,反諸身不誠,不順乎親矣;誠身有道,不明乎善,不誠乎身矣。

【宣聖孔子講義】


為政之道在乎平,平則安。平者,上下各得其平也,上下各如其位而不失,无過不及,中庸之謂也。故在上位者必求所以待下,大臣也、群臣也、庶士也、民也、百工也,皆有道以遇之,使安其業、一其志,而後得其用、服其心;此由上言之也。而在下位者,亦當求得其上,以下位之近民,當為民達其情於上,而其職佐政,當為君廣其惠於下,猶之驛遞之使、樞軸之官,為上下所通達情意者也。設不得其上,不見信任,上无以廣惠,下无以達情,君不重之,民何由服焉?故不獲其上,民不可得而治矣!
然信於人者,譽也;譽之切者,友也。上將徵於德,必先聞其譽;將徵其譽,必先諮於眾;友之賢者,乃達其人;此舜之因四岳而得聞於堯。故獲其上,必先信於朋友也。朋友以勸善輔仁而延其譽,然必因其親戚之悅。古者親戚不悅,不敢外交;不孝之子,鄰里不齒;有德聞眾,必先能事其親;父母之歡,必得其齊家之道。
前引《詩》「宜爾室家,樂爾妻孥;兄弟既翕,和樂且耽」,明其父母之已順,而後譽及於外,此閔損之孝,人不間其父母之言,故信乎朋友,必先順其親也。親之所悅,以其盡孝弟之行,而能立其德,德之所成,必因於誠。故脩身而後能齊家,誠正而後能脩身,身之未脩,何足語於孝弟?以誠脩身,必能順其父母,此曾參之行,而克成其孝。故順其親者,必先誠其身也。《禮》曰:「仁人誠身,孝子誠身。」此之謂也。仁人孝子,求誠其身,必明於善;善為性之德,明善以盡性。欲成誠正,必先格致;欲致誠明,必始擇善;欲明明德,必止至善。《易》曰:「一陰一陽之謂道,繼之者善也,成之者性也。」明善而後性成,性成而後身誠,此聖人成德達道之所由也。故誠其身,必先明乎善,以善盡其性,而全其生矣!
第八章 之六 凡為天下國家有九經
凡為天下國家有九經,所以行之者一也;一者,誠也。
(謹按此節系今本第廿章第十五節。)

【宣聖孔子講義】


以道成政,始於誠,誠者道之至也;故為天下國家者,莫不用其誠。九經之道,皆以誠成之,故曰:「所以行之一也。」一,即誠也。言治平之道无異自成其道,成道必先致誠,立誠必先復禮。禮者,敬於外而理其事也。故外盡其禮,內致其誠,內外皆定,其治人也何有?故誠者,眾行之所成;三德者,眾行之所始;而「誠」又三德之所至也。仁而誠,則至仁;知(智)而誠,則至知(智);勇而誠,則至勇。故誠者,道之始終,亦物之始終也;脩道之本,亦治平之基也。誠秉於善,性之體也;體性明道,天人之合也。故至誠參天地、通鬼神,无復慊也;以順其生,而全之充之,故能成其德、達其道也。
成德達道而不惑者,聖人也;仁知(智)之至也,中庸之極也,雖用於事,无不成也。故為人之本,人道之基,无以加也。一中而天地皆從,況治人乎?故德者得也,人己皆得,无不宜也,惟中庸能之,以至中无私故也。與人然,與物然,與天地鬼神亦然,无所過也。故《禮》稱「仁人孝子不過於物」,得其中也。至中而後得之,在乎格物之功,格而得中。故格物者,德之始也。《書》曰:「格於上下」,无不達也,无不盡也,物情事理,无不明也。明之而行其善,擇之而守其中,達之而用其極;此至誠之道也,惟聖人行焉。故以為教,以宜於人情、適於物性,无不達,以本其性而盡之也。故盡性為誠,至誠為中,中庸為道;道為聖,聖乃神,神乃天,不可測也。惟其有極,故用无極;惟其至常,故用至神;惟其无二,故用不可測。此天人之合,道德之本,學之至也;用之於用,无不成也;故曰「至誠」。

【宗主孚聖附注】


此節原本有「一者誠也」句,在「所以行之」句下,以明「為政之道」,无論何德,必本於誠;而見中庸之行,以至誠為主者;即「窮達有殊,行藏不一」,而至誠不可忘也。此節係明「政治之要」,其義重在治民,而其要重在誠身,其用重在得人,而其本重在明德;皆與《大學》同,故以一「
誠」字終全章。且《中庸》一書以「至誠」為骨,凡一切德行莫不歸於誠;以誠則成,成德成道、成己成人、成治成教,莫不成也,故以之終全書焉。

【述聖子思講述】


自來言「明德」者必及「治平」,言「成道」者必及「成物」;以仁義之道,天性也;《詩》曰:「天生烝民,有物有則,民之秉彝,好是懿德。」即此之謂也。故聖人成德達道,必以治平天下、成人成物為志,苟有未至,德之未全、道之未備,非聖人樂於天子之尊,四海之富,而為之也,故无所為而成治,堯、舜、禹、湯、文、武皆如是也,其不在位亦如是。
伊尹以天下之飢溺為其飢溺,周公以民之未安為身之未安,皆為自行其志,其志在成德達道而已。故在位行政則治民,不在位論政則輔君,其治平天下一也。直施之,則堯、舜;輔翼之,則皋陶、稷契、伊尹、周公,皆為聖人,而能明明德於天下者矣。 夫子在周之衰,處魯之弱,其不用於王室,而不堅信於國君,乃時為之;然其成德達道,无異於堯、舜、文、武、稷契、伊、周。蓋其平居論學,其言行已著;授徒問難,其教誨尤彰,即可概見之矣。而最詳盡者,則莫如「答哀公之問政」焉;以魯君之弱,周制之敗,不足與為; 夫子寧不知之,而必剴然陳詞,衋然盡處者;固希冀道之行也。以此之故,特錄於《中庸》,使天下知中庸「治平之道」,亦以昭 夫子立言之旨。
聖人言政本於道,以「仁義禮」為致治之本,以「脩身」為成治之本,以「誠」為脩身之本,與《大學》同。《大學》明明德,自格致至治平,自親親至新民,皆此章之義;即本誠正脩身,由親親尊賢至治平,一貫之道也。誠者中道,《大學》至善也;一切德皆自誠成,故以誠為歸;至五倫、三德、九經,又道德之分目也。蓋為政者將以正人也,天下正而政成,必先正其身,而後可正人也。故始於身,以身示人,而後從之,此政之本,治之基也。
為政在人,猶言在己也。己果其人,則无文武之政亦治;己非其人,則有文武之政猶亂。故文武之政,不足以為必治;猶蒲蘆之生,依時地之宜,風日之煖,水土之肥,而後繁也;果置之不顧,不得其宜,雖賤物不能生育,不得以為有種則生也;人之為政,不得以為有政則治,亦猶是也。周公治天下,而其子孫不能以其政治國,豈非不得其人以宜其時哉?故蒲蘆易生,必因春而生;其枯,因秋而萎;國之治,因人而治;其亂,亦因政而亂;此例甚明也。
人為政本,以人存政舉也。此人言在位者,及得人而佐之也,必在位其人,而後得人用之耳。故取人先求諸身,身之非人,人不可得。善因善用,
惡以惡成;故治世必君明臣良,亂世必君闇臣賊,類相求也。己有其道,始得人之賢。故脩身有道,必以仁義禮為重也,以人道之所由,不外三者;果三行備,人之所樂從,而天下易為治矣。是政所成之本,而聖人治平之所先也。
以道之用,本於仁義,仁義之節則禮也。由事言之,則親親之行,尊賢之道也;親親為仁,尊賢為義,因其等殺,而禮生焉;此三者,皆出於道也。至脩身之道,先成其德;德本於性,以仁知(智)勇三者為用;仁則有守,知(智)則辨之,勇則行之;此三者為眾德之本,而為政則所並重也。蓋无三德,則德不立而性不盡;无三重,則道不行而政莫成。
始于身家,達於天下;成于己性,盡於人物;固至誠之行,中庸之德;前已詳之,而為政又所當先務之也。且二者由分言之,若有殊名;由本言之,莫非一道;道有萬用,而无二本,用殊則名殊,本一則道一。故三重三德皆始於仁,以仁為人之本、性之德、生之所全也。故言脩身,則仁成其誠;言成人治人,則仁成其德;皆由性道推之也。二仁字一義,非三重有異於三德也。
人之生也,皆依仁而生;故成吾之仁,即成人之仁,亦即成天下之仁。其他德行,莫不由是生,故為成德達道之本也。其成仁也,則在脩養,謂存心養性,克己復禮也;其功即致誠也。故仁義禮、仁知勇,莫不由誠成之。不獨此也,萬行皆以誠成,故曰誠,言其成也。
天下之人皆可自致於誠,而未能者,以不能明善惡也。知(智)不及之,則善惡不擇,而无所守;故誠先在明善,即前之「自明誠,擇善固執」之謂也。善者性之用,而道之全,猶天之德。仁也,天之德仁、人之性善,以是人道立於善,而不善則非道也。蓋物著形神,人秉性情;得其中和則善,失之則惡;二者相消長也,使不善則必背其性而流於欲,故惡者必自縱欲,而善者必先克己。擇善固執,則欲不長而後得養;克己復禮,即返於中和之道也,《大學》之止至善是也。至善者,性之至,中和之境也;必先知止而後得之,故慎獨毋欺為其下手處,必由是而後善存惡去,欲絕性充之。故誠身之道,必先明善,以格致之功明辨善惡,則易為誠。此為道不易之徑,亦脩身必由之途也。
聖人言政,以身行道;未有不誠,能治人者。故前言「以人治人,改而止。」以人治人,但求諸己;以己率人,而人從善,不得法令也;《大學》所謂「一人定國」是也。堯舜之治以其仁,桀紂之亂以其暴;故治天下始於脩身也,不脩身而求治,雖有刑罰,民不從之,惟致亂耳!此為治道之大本,亦中庸之行,故特申言之。

【宗主孚聖附注】


此章言政,以治人必先治己。人之從政,為成德也;先聖為治,皆本此旨。故非聖人,則不足治人;苟不自誠,而求民服,是詐取之也。民有其智,不可詐也;或力迫之,民有其力,不可迫也;故終於亂。彼霸術之談,雖有其辭,仍不保其國者,實其德不稱也。以所不欲而強人,謂之不恕;以所不行而令人,謂之不信;不恕不信,民所不從;此後世不治之由來也。
故仁義禮者,國之重寶;仁知(智)勇者,人之大器;失之則无以立、无以行,況欲治人乎?此固為人之本,不獨言政,而政在其中矣。此章終於「為政以誠」,乃本全書之旨;以明至誠之道,无所不達,而中庸之教,无所不包;拈出以告後世,可見 夫子明道之旨。惜乎後人之不克盡其道,而使道之不明也。

【宏教附注】


子思子之意,明治道,不異人道;為政,不異為人。以人與人,類也;必能治己,方能治人;必能成己,方能成人;此本末之道也。設不明道而求治人,不獨不治,且亂之耳!故再三言明本於道、成於德、歸於誠,以見中庸之教,无不以性道為本,中和為用;无論為人、為政,莫外於是。而明德達道之聖人,固未嘗以治人異其治己,則為政之道原无異乎為人者也。此章須合《大學》參看,始知誠身及脩身精義;而明德止善之旨,亦可於此證之;不僅為紀 夫子問答數語,以明 夫子治平之政見已也。
第九章 之一 仲尼祖述堯舜,憲章文武
仲尼祖述堯舜,憲章文武;上律天時,下襲水土。辟如天地之无不持載、无不覆幬;辟如四時之錯行,如日月之代明;萬物並育而不相害,道並行而不相悖;小德川流,大德敦化;此天地之所以為大也。(謹按此節係今本第三十章。)

【述聖子思講述】


本章述 夫子之道德言行,與前「大哉聖人之道」一章之義同。皆明中庸之行,以見脩道之至,其德明於天下;至誠之德,其功被於後世;固可繼述
往聖、啟迪來哲,成及人物、達於天神者也。
夫子生為天縱,幼而好學,既秉仁聖之德,復諳禮樂之道;以集古人大成,而表彰六藝;以傳先聖至教,而行著中庸;蓋堯舜之道由之大明,文武之政於焉遠紹。固為學者師表,抑亦王者楷模;不在君相之位,未得躬行其志,而於退居之暇,猶復宏行其教。此固先聖後聖所以繼述其道者,治道人道所以昭垂其綱者;其言行非一人之觀美,其文章豈一時之稱名?蓋為至道所明、倫常所振,人心習俗所以良善,天理物情所以諧和,其為萬古一人,兩間獨立,不後於堯舜而聖,不遜於伊周而賢者也。
夫及門之士,不盡識其為道,而恆言可履;聞聲之賢,不克知其成德,而庸行可觀;覆載之間,生成之類,莫不悅其行而服其服,高其道而敬其度,此固非聖人不能也。蓋无位則不尊,民不信從;无譽則不欽,民不敬服。 夫子不得其位,而民益信,既有其譽,而民益敬,言如其行,行如其道,德至道凝,故能令聞施於天下,仁全義備,故有實踐示於當時,非如假一時高名,疑眾人心目者可同語也。
而 夫子溫良恭讓,聖不自聖,和易忠恕,仁不自仁;老猶勤於學問,窮猶篤於脩持;不忘天下而不欲其功,不拂輿情而克樂其道。故其道大而難名,其德昭而莫極;二三子親炙之者,尚不可盡其道;伋之晚出,安能得其萬一?惟以聞諸曾子,質之同門,參諸書籍,得其言行,述之以告後世,使得明其道德,而以證中庸之教,見聖人之以教人者,皆其躬行之所得。其成人也,即成己之所至耳!
本章首節述 夫子之道,有所自,蓋即堯舜文武之遺也。祖述之者,堯舜之執中;憲章之者,文武之禮樂;皆明德達道之事也。堯舜之道見於《書》,如《大學》綱領與《中庸》要義,皆所祖述者。文武之德見於《禮》,如序禮正樂,及《孝經》、《論語》諸言,皆所憲章者。且六藝之訂定,《春秋》之發揮,雅言之傳、庸行之紀; 夫子之道,即堯舜、文武之道; 夫子之文章,即堯舜、文武之文章。蓋述而不作,信而好古,默而識之,學而不厭,皆 夫子自言其志及其所行也。故明 夫子之教,即堯舜文武之教也。
或疑 夫子之聖,胡不自作?奚必祖述憲章為?不知 夫子以不在位,不得自作禮樂;而先聖之道存於人者,尚可考也,但无為述之明之耳。以述明之任,成其道,則金聲玉振之功不在創作下;況不有述明,創作將廢!堯舜文武之道不息者,正 夫子述明之功;人之得聞堯舜文武之道者,亦 夫子聲振之效也。故 夫子之志即在是,而其功亦在是,道一而已。
前乎 夫子,不能異堯舜文武之成規而有所創作,則後乎 夫子亦不得異 夫子之言行而更其旨趣;此理之至明者也,苟有異焉,必非道也。道明於聖,非聖則必悖道;堯舜文武之道,亦即 夫子之道;故明道之士,不以述明少 夫子,固不以 夫子之述明為不及堯舜文武也。
人之明道貴達本,達本而後用神,故 夫子之述明為達本也;所言行无非述明堯舜文武之道,初非為堯舜文武而為之,為道而為之耳。故道在堯舜,則祖述之;道在文武,則憲章之;故 夫子之言行,道之所存也。明 夫子之言行,明道也;一猶 夫子之於堯舜文武,第述明其道而已。盍為乎述明?曰:「為道之不行也,人之不明道也」。
道以堯舜文武而明,而晦於其後;則必待復有明之者,此 夫子述明之不得已矣!以明道之聖,而不為明之;則道无由明,聖亦无以聖矣。故 夫子之明道,實自成其行,初无與於堯舜文武;後之聖者苟為成行,亦必明道;而汲汲述明 夫子之道,亦无與於 夫子之人。故為道者求其道而已,道之未明,求其明而已;道既明於先聖,求述其先聖而已,他无所為也;能達此者,始知 夫子祖述憲章之志。
律,猶則也;襲,猶包被也。上則天時,知天也;下被水土,知地也。聖人之德,同於覆載;故上合天道而盡時宜,下育萬物而盡地利;堯舜之道,光被四表,格于上下,此之謂也。天地之道,生物成務,聖人之道,亦猶是也。為能盡其性,故能盡人物之性;能盡人物之性,故能參天地之化育;非至誠之德、中和之行,不能致之。 夫子明德達道,至性至誠;故能通天地之道,以生成人物,此非夸也。堯舜、文武,君天下而治民, 夫子之德,師萬世而垂教,其被斯民者,永无窮極。
世之欲得生成長育者,不得其道則不遂其志,不有其教則不明其方,惟習於中庸之教,致於中庸之道,以安以和,以成以久,而後天下胥寧、人物均順。 夫子以大同之道,明大順之治,定人倫之序,立人道之極,以措天下萬世於治安,使尊之者咸樂其生。人明於道,物順於生,則天地覆載之德亦不過是。蓋由至誠至聖時中之德,故措无不宜也。世能用其道、行其教,未有不復於堯舜文武之治;其不得者,不率由之耳!
夫子為時道之敝,知亂之无已;始述明堯舜文武之遺,而立中庸之教;其所為斯民者實至,而世无後聖,不得竟行其教,人道之非, 夫子之慨也。故聖人之德,猶天地也,猶四時也,猶日月也;无不得被其澤者,其用本於道故也;人之不被澤者自棄也。天之覆、地之載,四時之推行、日月之代明,无時无地殊也;其自外者,則殊焉。聖人之教,亦猶是也;苟率教者,无人无事之殊,莫不得其安適;其不率教者,則不得焉。故自聖人言之,其道至大,其德至明;參天地、配日月,更无所慊,祗在人之率其教耳!
聖人之德並天地、光同日月、道如四時,含生之倫,无不被澤,已如前言。而所以然者,道之用也。道之所見,天地至昭。覆无不覆,載无不載;生成也,无不生成。故萬物並育而不相害,道並行而不相悖;小德川流,大德敦化,以成其大。生成其間者適其生成,化育其間者宜其化育;不見其德,而德滿天下;不見其功,而功徧眾物;无所施之不當,无所為之不成;此純乎道之用也。
皆當而不見施,皆成而无所為;穆然自在,夷然悠久;充盈乎无盡,化行乎无窮;而不測其紀,謂之自然;莫知其端,謂之无名;是道之體也,故聖人則焉。則天時之序,行天道之常,極天數之變,達天命之神;而无惑於前、不迷於後;通於幽明,解於去來;以一形神,化意志;成其妙用,達於玄德;此聖之至,而道之極也。
聖道之至,性情之宜,中和之中,而後得之;故其德惟天地可齊名,而其道超天地之上者也。夫天地之數,可稽者也;日月星辰之狀,山嶽河海之形,可紀者也;寒暑之氣,春夏秋冬之運,可推者也;動植之屬,飛走升潛之類,胎卵化生之物,可名者也。而聖人之德,有莫名、莫推、莫紀、莫稽者焉。
天地之變化、人物之生死、神鬼之精英、氣象之詭奇,達者有不明,神者有不通,而聖人明之通之。故聖人者,道齊天地,德逾覆載,功全生成者也;而不以為高奇焉,不以為虛罔焉;以本乎身,成於性;可驗之實踐,習之行事也。道自備其精粗,身自含其本末;苟通其故,无可異也。惟在乎誠,誠則明耳!

【宗主孚聖附注】


此節極精深,為明「至道本體」及「聖人大用」,其說非僅釋經已也。「萬物並育」一節,明示「道之體用」,即佛說「我應滅度眾生,而无一眾生實滅度」者。又如《楞嚴》所言「如來性」,及諸經所稱「大般若」,皆是德所成,皆由「至誠」得來。即佛以定慧相成,先求「止觀內照」,亦為「至誠之功行」也。
誠則明、明則誠,即定生慧、慧生定,為脩道根本工夫,不到此境,永不成道,亦无德可明。故明德者,必本於誠正,誠正而後可以盡性,可以致中和,可以參天地、贊化育;若无誠正,則皆不成。故誠為成,言一成皆成,而人之成人亦在是也;不到至誠,不能純乎天性;即不能盡人物之性,即不能達成己成物之仁智。
而所謂「不勉而中,不思而得,從容中道」者,皆自誠中來。苟不誠,則人欲梗其中,物好蔽其外;所思所行无一是處,又何從達位育之功、至仁智之境哉?此節所指「並育不害」各德,皆至誠所致,能誠始及之,蓋即位育之事也。川言如水之利,敦言如崗之高。敦者,山之高厚者也。言德之行如水,德之立如山,莫可極也,老氏所云「上善若水」是也。德為人性所同,故以德施之无不報,感之无不應;无論大小,莫不近行遠化也。此因有誠於中而後現其德於外,仍重在誠。道德皆自誠成,人己皆由誠行,故中庸之教以誠終始。不誠无物,亦无所謂「德與道」也。

【宏教附注】


子思子言「襲」字,有概舉之義,言其廣也;能明其理、適其宜,无不盡也;即前「盡物之性」之義。蓋《大學》格物之功也,格亦言其明達之,无不盡也;《書》所謂「格於上下」是也。人之明道,而後明一切;明之而通其情,即達也;通其情而能盡其性,以全其生成,使安其所、盡其利,使皆得其宜;此即「襲」之義也。猶格物者,必通物情、盡物性;使宜其宜,利利而安安;樂其生、順其天,而无不足。此至誠成物之功,亦中和位育之德,非成德達道者不能也;此義佛說最詳,為道之根本。人身皆物,不得其道,則物為害;得其道,則物皆益;故貴在明而宜之也。
第九章 之二 唯天下至聖,為能聰明睿智
唯天下至聖,為能聰明睿智,足以有臨也;寬裕溫柔,足以有容也;發強剛毅,足以有執也;齊莊中正,足以有敬也;文理密察,足以有別也。溥博淵泉,而時出之;溥博如天,淵泉如淵。見而民莫不敬,言而民莫不信,行而民莫不說;是以聲名洋溢乎中國,施及蠻貊。舟車所至,人力所通;天之所覆,地之所載;日月所照,霜露所隊;凡有血氣者,莫不尊親;故曰配天。(謹按此節係今本第三十一章。)

【述聖子思講述】


夫聖人之道,不可測也;則求其德,言行文章之見於外也;誠則著焉,故曰:「誠於中,形於外。」若中无誠,則无以觀,不容偽也。以德之本於性,性者真也。老、佛謂之真,儒謂之誠;惟誠无偽,惟真无妄;事理之存,以誠求之,則道自明。故聖人以誠,成德達道。惟其誠至,故德著焉:故能聰明睿知(智)以臨事、寬裕溫柔以容物、發強剛毅以執其中、齊莊中正以敬其心、文理密察以別其道,皆德之徵也。
徵於行事,則德愈真;徵於居心,則身益誠;德至而身誠,其道益大。故至聖之聖,非外於言行文章;而其德之明、道之達,亦非異於言行文章也;惟其本於誠,故言行文章著其德、明其道;若誠不至,則有言者不必有行,能文章者不必有其道德;而不可徵之矣。
蓋華生於實,外形於中,偽之為也,非道者也。聖人不求其昭而自昭,不求其大而自大;猶天地之德,不著而自著,无為而自成。而言天者,必徵於象數氣運;言聖人者,必徵於言行文章,以德之著在此也;惟不求其著,彌見其著。故純道之體用,惟天則之,惟聖成之,苟明乎此,始足以論聖人也。
夫道德之行於物,猶風之吹於草、月之照於波也。得之者自生成而不見其跡,被之者自熙和而不名其功;蓋无為之為,不慮而備;无德之德,不求而大;以其先得其情、順其生,无所害也。且不求於物,則物不覺不至;不夸於己,則人不厭其加;无所容心,則无怨无惡;无所求獲,則无薄无厚;物自來生,人自來化,則所施者大;順天適道,盡性全生,則所成者多;故善惡不爭,仁義俱盡。雖萬類不齊,而受德則一;雖眾名各異,而為道大同;此盡立於至中、守於至一、行於至誠、止於至善者也。惟能臻此,故能順萬物之情性,宜萬事之條理;所施各當,所措皆得;而終始无咎,動靜咸吉;故天地之德无與爭,而日月之明无與並,皆至乎至善者也。此為至深之義、至精之蘊;學者知之而後明道, 夫子之德為極於是。故立中庸之教而啟後世之聖,雖天地有易,此道不壞也。斯聖人之所以為聖也。
淺智之士往往遺精取粗,畏深求淺,恍惚於善惡之間,疑似於情性之門,執一而不通,得小而失大,故不達中和之境,不明至善之功,不識不二之德,不造至誠之域;遂終不明道,而不得中庸之行也。儒者言學,深蹈斯弊,以不得其傳授,不虛己以求之;故老佛之教為盛,而其說彌精,不知者遂疑道之不同,而妄肆主奴之訐,皆昧昧於本旨,而終竟不得成道,此固 夫子所深慨也。
聖人之德,貴乎適道,貴乎有立,貴乎有權;以行乎中庸,故措之无不宜;以用乎道,故施之无不當;其高極天,其深極地,故並覆載之德,而高深不可測;適乎用不可量,以其時中也,故无滯於物。
「溥博」,言其高宏如天之覆;「淵泉」,言其深遠如水潤;「時出」,言其時中无所不宜;皆為極道之用,而適中庸之行也。故如天如淵,莫可測量;時出不滯,莫不適宜。有所言行,民无不敬之悅之,從而化之;此為於无為,故其德沛然莫之禦也。君子為道,必由是而道乃大;為教與政,必由是而教政乃成。
「時出之義」極大矣哉,以天之道,淵之德,无不被,而无時不見其功;生物也、人也、百事也,莫不得之以生以成以理,此其所以為大也。是故德之所積,因物益宏;道之所行,因人益遠;非自致之,人自致焉;非自服之,物自順焉;非自為之,事自行焉。故聖人之道不因地而阻焉,不因時而背焉,以其本道適時也。故見者化其人,聞者化其聲,近者化其德,遠者化其道,无不化也;化之无窮,則施之无盡,此教之垂永久而不息也。故聖人名溢國中,德施四裔,教化行於天下,道行於千載,永无盡也;惟其无盡,故如天也。天者所共仰,聖人者所共尊親,故其道无息,猶天道也。非因其人而尊親之,非有私而尊親之;故如天之德,不以生物成物異名也。
聖人之道,不以其所為而名,以其所成而名也,故稱聖人,稱其德也。德者受之自成,被之自得,非必親炙之也;故成者廣,而得者眾,猶草木之於春風也。蓋為適乎道、行乎中庸,故无不宜;无不宜,故成之得之无盡。此聖人之所以成德達道者也。
第九章 之三 唯天下至誠,為能經綸天下之大經
唯天下至誠,為能經綸天下之大經,立天下之大本,知天地之化育。夫焉有所倚?肫肫其仁,淵淵其淵,浩浩其天;苟不固聰明聖智,達天德者,其孰能知之?(謹按此節係今本第三十二章。)
第九章 之四 詩曰:「衣錦尚絅」
詩曰:「衣錦尚絅」,惡其文之著也。故君子之道,闇然而日章;小人之道,的然而日亡。君子之道,淡而不厭,簡而文、溫而理;知遠之近,知風之自,知微之顯,可與入德矣!(謹按此節係今本第三十三章第一節。)

【述聖子思講述】


夫道在自成,以誠為至,誠而後成。故聖人成道,莫不本於誠。至誠之德,前已言之,蓋中庸之行之至者也,惟其至誠,則一切皆成;內以成道,外以成德,成己成物,莫不自誠致之。故天下至誠者,必能經綸大經,立大本、知化育、參天地也。以本於性道,致其中和,始於存養,以脩其身,終於克復,以明其德。故為之在己,而无待於外也。无待於外,故能獨立不倚,中道而行。此至誠之道所本,而聖人之德所成者也。及其成也,則化育之功猶未盡之;原其行也,則一身之近,日用尋常之間,即足以致力焉。故聖人之道,至平易也;惟其平易,故人人行之有餘;此以无倚而能成者也。
要知道本近人,人能求道,无不立誠;反求諸身,无不立達。故君子樂道不易,不以物移其心,不以情役其志。故誠者始於存養,成於克復,皆一身以內事,夫焉倚哉?此語至明至切。學聖人而求誠者,其審諸「肫肫其仁」三語,如「溥博淵泉」義;言至誠之德至極,必聰明聖知(智)達天德者,而後能知之也。蓋至誠者,成道之境;誠則明,故至誠之道通天地鬼神之德,无不明也,是謂至聖。聖人之道,誠於中而後形於外,其形也自然而昭,非故昭之;其達道也,亦非故為之,本其道而自至焉。故君子之道不為其外,內實而自充也;不求其文,誠至而自昭也;處常而不厭,行簡而有禮,溫和而有度,自身而能及遠,從著而能察微;明於未明,達於未達;故能知所不知、成所難成,而德无不立。此君子之道,重在內也。
小人則不然,求其形而忘其中,著其文而无其誠,有其言而失其德;故不知不明,終无所成,為其冀之而弗反省,惟求於外也。故君子以成德達道為盡己也,為自誠也;為之必反求諸身,故存養克復,无待於外也; 夫子之道固如是爾。故其德不著而昭,其道不行而遠,其教不傳而大;垂於无窮、被於无盡;皆自性成,故所成者至矣!
第九章 之五 詩云:「潛雖伏矣,亦孔之昭。」
詩云:「潛雖伏矣,亦孔之昭。」故君子內省不疚,无惡於志。君子之所不可及者,其唯人之所不見乎。詩云:「相在爾室,尚不愧於屋漏。」故
君子不動而敬,不言而信。詩曰:「奏假无言,時靡有爭。」是故君子不賞而民勸,不怒而民威於鈇鉞。詩曰:「不顯惟德,百辟其刑之。」是故君子篤恭而天下平。(謹按此節係今本第三十三章第二、三、四、五等節。)

【述聖子思講述】


首章言脩道必「戒慎不睹,恐懼不聞」及「莫見乎隱、莫顯乎微」,以明慎獨之義。本節「內省不疚,无惡於志,君子不可及,唯人所不見」,以明君子之成德達道,皆本於存省克復,自致其誠,其義一也。蓋君子脩道莫先於脩身,惟脩身莫外於存誠;以心之安為意之誠,以志之一為氣之育,蓋為誠中第一;而不可見一語,至關緊要,即前慎獨尤為存養克復根本。故《大學》、《中庸》屢言之,以明致誠之始,必本於是。人或於人前不動於惡,嘗戒其身,而於獨處則懈焉,此其自欺之行,未有能誠者;必能於不睹不聞之際,時存戒慎恐懼之心,心乃常凝,志乃專一;誠之始基,即於是立。此所以神充氣暢,无疚於內。
志,意也;志以帥氣,志不為妄念所惑,則氣不搖;此守真之本,致誠之方,故君子必重之。夫聖人為道,本於一心,以求諸心,省察之、存養之,使心志時一,自无惡而物不擾,故求在不睹不聞;凝神一志,以育其氣,故求在隱獨。以心者達於神明,為萬物主;通於天地,為性道之舍;常清靜則寧,常守一則定;內寧定而外嚴肅,則不亂而充育。此為操存之本,而不可一時間斷也。故衡情知欲,格物知理,必用其靜;靜而後明,必用其淨;淨而後清,必致於一;一而後存,必守於中;中而後通,惟至中能通一切,以適一切之中而无偏也。此中者,在極靜淨凝一,无物无欲,无思无慮而後得之,首章所謂「喜怒哀樂未發之時」也。能守之勿失,久而常在,則聰明智慧悠然而得,是謂至明;明則不思而中、不慮而得、不為而成,是為至誠。蓋心神反乎始,而靈氣盎於中,无不達矣。故君子為誠,為一身之寶,其致靜淨凝一也,惟一心之求;舍是,固无為也。故必操存无間,省察惟嚴;以敬為主,以信為行;敬則自嚴,信則无偽,以求其誠,以充其善,以順其性,以適於中和。故其至也,不動而敬、不言而信,心通於隱微,達於天神,故能敬信自然,无待於為之也。
夫神者,氣之真體,所謂良能也,言為二氣至真之源,如天地之極,人之心中時通焉。故欲為誠,必求其通神;欲其通神,必本於敬;內誠外敬,永无間斷,是以通於神明。所謂「相在爾室,不愧屋漏」,為求其誠敬而自警惕也。即戒慎恐懼之義,實為脩道者第一事。
君子之道在為於不為,故不見於外,而其成則无不達,蓋誠則達。誠於中,則外无不至,雖參天地,尚不容心,況其他乎?故能通天神,必能達一
切。君子之成德,故民无不悅;其治也,无不從,以誠能致之也。《詩》所謂「靡爭」者,言其誠既格神,天已順之,人尚奚爭?故不待賞而民自勸,不待怒而民自服;以其所通者在隱微,故所感化者在精神,此善為治者也。古之聖人治民,未有不由於誠;其德在天下,不顯而自昭,无不從焉;其治无為而自成,无不悅焉;此其誠通之效、至道之成,非言治術者所同也。故《詩》言其德雖不顯,而百辟是則;无形之政,不在乎法令也。《大學》以治平本於明德,而始於格致誠正者,即此義也。以人皆具其性,皆同斯德;以性順性,无不盡也;以德孚德,无不應也。不在明之而自明,是謂大明,故曰「上德不德」,言不顯其德,而德益大。此至誠致之也,非聖人孰能與於斯?
第九章 之六 詩云:「予懷明德,不大聲以色。」
詩云:「予懷明德,不大聲以色。」子曰:「聲色之於化民,末也。」詩曰:「德輶如毛」,毛猶有倫;「上天之載,无聲无臭。」至矣!(謹按此節係今本第三十三章第六節。)

【述聖子思講述】


德之至也无名,聖人之德不可名,故為至德。至德者,純乎道矣,以道為用,无不達。故聖人之德,因物而昭,物眾則德益宏;以其宏也,故不見其德。天地之於萬物也,不見其仁,而萬物生成,聖人則之。故惟聖人達天德,而无可名,以其至也。古之化民,惟德是尚;《詩》所稱「予懷明德,不大聲以色。」 夫子釋之以聲色化民,化之末也;以德化民,化之本也;故德行民化,德至化亦至,聖人之化无盡也。惟其无盡,故德不可名,言其如天地之覆載,亦无窮也,无時與地不被其德,而生成也,是為玄德。《詩》所稱「德輶如毛」,毛猶有倫,言其玄德,故不可測。毛者輕而易舉,細而莫察,而德之行如之。但毛猶可見也,而德不可名,是謂之玄也。德至而後玄,玄之又玄,同乎至道。此人道之極,合於天道者也。以天道之不可名,故聖人象之,斯合天人而一者矣。
「上天之載」二語,明天道之玄,為无上之德;達乎至境,超乎一切,玄之至矣,惟聖人至焉!故以之喻德之極,而實明至誠之境,其義最精,非徒以高美言也。曰上天,天之至上也;載者,有其境,有其實德也;无聲无臭者,无可名、无可形、无可測者也,蓋純乎至真,无一切障礙,合乎人天,達於極境,而无以加矣!此非德至道凝,不能知之。就其易言者,則道之
用也。以微之顯,以无之有;以不識不知,達於一切知識;以无名无形,成其眾名眾物;此謂道之本、天之真、性之體,而包含乎无盡者也。故人者,純乎顯明;天者,通乎幽微;返於天者,顯而微之;用乎人者,隱而昭之。本於人者,成於天;達於天者,立於人;此為至道之始終,至德之本末,而脩道達於誠明之初成也。以聖人之道,成聖人之教,明聖人之德,而歸於上天之載。蓋中庸之本義,而儒教之全旨,故以終全書焉。
夫德者,由小及大,由近及遠。其行也,由可名達无名;其至也,由人道達天道;蓋其為用,極精粗而包巨細,通有无而貫神質者也。毛,古通「毫」,言其輕細不可測,而行極易也。 夫子言「德之流行,如置郵傳命」,謂其易行也;為其易行,而遠无極,故不可測。秋毫雖細,猶可察,以有倫也;德之至也,玄之又玄,不能名焉;故曰「文王之德,至德也,民无能名。」《詩》所云:「不識不知,順帝之則。」即上天之載,无聲无臭之謂也。然德至道凝,凝則真實不虛,雖无聲臭而有其境。所謂載者、則者,指其所至之境,明其所得之果也。《大學》之「慮而後能得」,即得此境而永止之。蓋純乎天真,非聲色所及,故謂之玄,惟聖能至焉;故能明其玄德於天下,而成其无為之治平,此為道之精妙。而中庸之所成、至誠之所至,无以復加,故謂之至,非聖人孰能語於斯?
自「君子之道,闇然日章」至末節,漸言漸深,其義漸精。蓋明道德之真,由人返天,一層層不同,而仍一貫之。以可名可形,至无名无形;以用隱而顯、用微而著,至无可顯著;以德化民,至民不見其德,且不見其化,皆指示成德達道之境。由人合天,以終於天人无間,純乎至道,是中庸立教至義,而脩道始終工夫。而其實則不外首章「率性脩道,致中和」數語。蓋工夫雖有淺深,而所成不外情性;道雖分天人,而始終不外於性歸誠。蓋放之則包天地,卷之惟繫於心;无物不備於心,則惟心是求,物皆盡矣。故本末一貫,天人一體;昧者紛紜,未嘗明道;非聖人教之,則何以全其生成哉?是以聖人位育之功在乎中庸之教,而後人欲成聖人者,亦必致其中庸之德。先聖後聖,其揆不殊,讀此書者,務深思而熟玩之。

【宗主孚聖附注】


此文甚精,其旨實包三教,毫无異致。脩道至此,已超天人、出三界、登極樂;其德行於世,亦已垂萬古、傳无窮、成无盡者矣。 夫子之道固勝於諸聖,得子思子繼述之,遂能洋溢中外,永傳不衰;後之聖者,苟欲為道,不得異其教。雖天地有盡,此教不與盡也,讀者宜深省焉!
又曰,本章有兩義,一為 夫子之道德言行,子思子述之以告後世者;一為中庸之至道精義,子思子紀之,以明儒教之效者。蓋皆為明立教之本旨,
及教行之大效;使人知所崇仰,行有成功;而立其志趣,以竟聖人成己成人之功;即以盡《中庸》「知人知天」之道也。
苟於此章得其義趣,則知前所言「脩道為教」之語不虛;而所謂「率性成道」:「致中和、致誠明,參天地、通鬼神,育萬物、成人己,達三德、尊三重,明治道、建人道,以合道德、一天人,歸於不二、行於不息」諸義,皆可澈悟明解。由之而行,守之而不失,成之而无極;以闡《大學》未盡之義,而明儒宗至精之教;則不獨為紀聖人之道德言行已也。自堯舜以來,「允執厥中」之語,為歷聖傳授之精神;而人之智愚不齊,悟解或異;是必詳立教法,揭出綱目;使知而學之、擇而守之、行而成之,以盡其為人之道,而達其盡性之功,則是《中庸》全書之旨也。故本書之竟,仍以此旨述其精義,指其妙竅,以終立教之意;而 夫子之心及其教之終始,固可於此永昭无窮焉爾!
又曰,本章固為子思子記述 夫子之道德言行,明至誠至聖之境;亦為結論全書之旨,明中庸脩道為教之義;其所引詩,皆指證前所講之旨趣,而示人行道之方,並申明前數章之精華為脩道之捷徑,使學者不迷不失,直底於成,實子思子一片苦心,不僅頌贊 夫子已也。蓋儒、佛、道三教,言義一致;有行事,有論文,有方法,有成功;自始迄終,无非為身心性命工夫。以求道无外,惟在明人生之本,明性命之源,以了解人物間關係,而安全其身心志氣;以直達道境,而貫澈人天,使自成其果,而以成人成物。為仁義,為慈悲,為道德,一也;其方雖不一,其歸无二;无論何教,不由此義,不得見道。
而誠明定慧,必因身心得之;仁義慈悲道德,亦自身心成之;實惟心第一義,亦惟道无上乘。苟不明此,終不成人,何況聖賢仙佛?聖賢仙佛亦自人中來,以能充其所生,全其性,葆其命,了无罣礙;故能成德達道,以同天真而歸至境;此不二法門為三教切實脩行之義。
中庸之教獨揭其精,惜未得賢者詳為推闡;使後人昧於脩道之旨,終不得造於至誠;實 夫子所深慨。故此次務求明白,不惜辭費,其為成人成物之德,萬古如一,豈可漠然視之哉?今當講畢,更述其義,以為讀者告,實有厚望焉。
全書大旨講述 文中子(王通)講述
中庸者,中人之行也。即人人應知應行之道,无賢不肖,莫能外是而行,故曰「中庸」,言其本於道也。故首章述明中和之德,為中庸之所本。首節述明性道之源,為中庸之教所自,此已直指其義以示人矣。讀者苟就是以深求之,則何者為中庸?何者為中庸之教?无不瞭於指掌也。
夫中庸之教,為明中庸之行也;人人必成之德,即人人同具之道所自見也。自初生時,莫不有其良知良能;此德之見於外者,不獨愛親敬兄也。饑而呼食,飽而安息;適其所欲,不過其度;无大喜盛怒,極哀至樂;渾然无求,悠然无慮;此誠中和之德所著者也。
故觀於嬰兒,則知性道之本體而无不善也;觀於良知良能,則知中和之德而无不中矣。「至善至中」固天性所授,非假人力以致之也;人苟本此至善至中,育之全之,擴充之以終其身,豈非至道者哉?奈何其未能也。
以其生也,情與俱生;其長也,欲與俱長;自少至老,惟情欲之是徇。其所求者,非耳之聲,即目之色;非勢與位,即富與厚;兢兢焉惟恐不及,孳孳焉惟慮不足。遂使所宜育者不育之,而育其不宜育矣;所宜全者不全之,而全其不宜全矣;所宜擴充者不擴充之,而擴充其不宜擴充矣!
情日長而性日漓,欲日彰而德日晦;至善者漸至惡,至中者漸至偏矣;人生之本遂失,而道遂亡。人失其生,世亡其道,天下胥溺,而禍亂无已矣!此聖人之所以有慨於中庸之德不明,而數歎道之不行也。
是故「中庸之教」為明「中庸之行」,中庸之行為明「中和之德」;中和之德始於正己終於成道,故先立德以為教。立德莫大於孝,孝本於良知,故愛親敬長為德之本。因立德必先制情欲,使不違於中和,則克己之道必有其方。而因孝行之成,推於尊長,以愛生敬,以成其德,則必本於禮。
禮者,理也,履也,立也。道者,人所由也,而莫著焉。「理」則詳其名,譬之道途總名也。何者山?何者水?何者溪?何者廣衢?何者夷而何者險?何者舟而何者車?各著其名,俾遵之弗迷;各指其要,俾循之皆達。此「理」所由著,而禮之所由成也。
又如人之「行路」。或南徂北,或遠至邇;所經有方,所歷有驛;不失於所達,不誤於多歧;斯則「履」之謂也。又如「居處」不一,動定靡常;或厠於群,或隱於陬;或登於高,或沈於澤;各有其位,不乖其分;斯則「立」之謂也。因有此道,以範其身;不馳騖於奇邪,不傾溺於污潦;以潔其志,以定其心;斯不為物誘,不因事惑,而能有守於中,有持於內;以起其敬,以篤其誠。此禮之所貴,而德之所成也。
故禮者以成德達道者也。因德之失、道之亡,而禮尚焉!聖人以禮教民,俾復其中和之德,以明性道之功,非徒為儀文用也。故因德而教孝,因孝而教禮,因禮而致民安國治,皆所以為道也。道不可見,而禮顯焉;德不易明,而禮備焉。此中庸之教,必自禮始也。
夫人之生,情欲日肆,克之制之,惟在誠敬。誠者在明,敬者在行,以脩養之道而行其克制之功,斯禮之為用也。故《曲禮》第一語曰:「毋不敬」;又申以「欲不可縱」四語,具見禮之為禮,端在「克情制欲,以致其誠敬也。」日事於禮,則心毋邪思、耳无邪聲、目无邪色,喜怒哀樂不踰其節,則德成而生全,性復而道存矣。故禮者,適乎情性,而定其心志者也;明人之生,導其所由,著其所履,指其所立,而以成其德也。
夫人心志「无主則亂」,情擾之、物誘之,无克則馳;敗德之始,必由非禮。故 夫子曰:「禮者,成德者也,定民志也。」又曰:「不學禮,无以立。」《易》曰:「上天下澤,履,君子以辨上下,定民志。」此即禮之所由仿也。以禮為人所履而定其分、辨其尊卑、識其等殺,則无所爭奪,而心志乃一。故禮莫大於秩,惟秩定而後「各得其所」。
父子夫婦五倫,人秩之最大者,故禮首著焉。孝悌之德,明倫之行也,故禮自孝始焉。以禮本於敬,敬本於愛,愛親敬尊,孝之終始。以孝事親,必盡其愛敬,有一未盡,非孝也。故禮備於孝,而祭祀莫先於宗廟也,此禮之「以敬事尊」所自仿也。
人之有親,親且尊也;孝致其愛,愛且敬也;禮致其敬,敬且誠也。外致其敬,內致其誠;誠敬之至,德之成也。人成其德,國有其秩,上下安而民志定,天下治矣。故禮教之效,為治之道;聖人之所重者,中庸之所先者,其由來尚矣!
邵康節先生疏述
儒者之道,不以儒限也,古聖人同斯道也;不以地域為限,佛亦同斯道也。深求而熟研,天下初无二道;无二道,故无二教也。教以為道,故教之行即道之明,雖有異方,原歸一旨。故儒者无異乎道佛,而為儒教者,无異乎為道佛之教。何以證之?曰:請觀其教義。
中庸者,儒者之教義也,以首三句明「教之旨,為脩道也」,此始義也;以末一節明「教之成,為成道也」,此終義也。首述天命,溯生之自;終言天載,指身所歸;皆以天道為本,本乎天者親上。「故天所生者,必依天以成;來於天者,必返天之境。」此為至精无二之義,而可謂之為以天為吾人生死來歸之域;吾人脩養者,亦莫不惟求其无違於天也。故脩道云者,實返始工夫耳,返吾自來地而已。
其義如是,則道之為清靜,佛之為止觀,何非同其所求而一其所指哉?故三者无二義,故當通而參之,以通其同而歸於一。道固由是大,世亦由是治,人物亦由是生成,此讀者所當先知者也。
「天道」者由微而著,「人道」者由明而高;以生自天者返於天,以天
所成者成其德;皆各教之通義也。蓋人之生,由微入著,「順之則循化而與形俱敝,返之則率道而與天同老」,此不易之理也。聖人示人以生本於天,而教人率性以返於天;雖言天道,實屬人事。以循環者道之體用,循而不環,則有生无成,有始无歸。
人生而壯、而老、而死,天之道也;死而歸天則為「正命」,死而隨形骸以入於地,則為「逆命」;如流而不返,去而不歸,不知生所自,則何所託其命耶?故返始要終,實人生一大事。切己者也,於此不達,枉為一生。聖人異於人者,能以斯身歸其所來地,全然无虧,與天地同居故耳!
上世之「真人」,即以是而名真,為能稱其為人,无所慊也。故中庸之教不外於求人之返天,以所成同所生也。生者天道,成者人道;以人歸天,克享其生成,斯為「至道」;故謂之誠,言其成也。人之脩道,即為是義。夫道者貴乎返,返身而求誠,其旨至深,其理至明,蓋返者以達其生也。
人之生者,為求久存;體物不可久存,惟神能之;以物屬生後事,神屬生前者。達其久存,而後充其生之旨;不克久存,隨老死而俱盡,是草木也。不全其生,隨化機以出沒,是不知身何有也。不能自有其身,不得以身而全其神,不返所始,不知其命歸於何處,是謂「忘命」,是為「悖生」,是為「逆天」。天以生我,我无以成之;以授我,我无以復之;以全我,我无以充之。非逆天而何?
故返始要終,實聖人惟一之教;而脩道復性,實學者惟一之事,不可須臾忘其旨也。「夫道家言脩,首重逆行」,其詞似非,其理則是,以逆行則返於天耳!返其嬰孩,返其初生,返其未生,是為大返;大返而仍歸於天,方謂之成。故曰:「无生者,長生也。」佛以不生不滅為喻,亦此義也。
天也者,无聲无臭;返乎天者,不生不滅,斯為成道。故《中庸》千言萬語,而始終於天;以生者成之,為脩道之定則,使人知所致力,以「明性復天」為志。而其脩之之方,成之之途,則不外於德;以德亦天性中物,成德即成性,成性即返其生而歸於天。其教一貫,初无二義。故學者要明脩道之為何,所成之為何,生處與歸處之為何,而後知聖人之教之為何也。
苟不貫通之,徒執此而泥彼,永无所成,將何所歸?雖日言脩道,時誦《中庸》,終不知此生何為?此身何屬?茫然昧然,以老以死。於聖人之教,不得其萬一;於天人之道,不明其真境;究於己、於人何所益?此聖人立教之時,必再三指示其旨;而於《中庸》一書,必始終言述其境;諄諄之意,良有以也。
夫道者,包一切形神物而同化者也。或有形或无形,或有識或无識,皆在道中行,而无一能外道以生成者也;故道為一切母。人之脩道而得其體,則一切无不達。道為物一而用无盡,故成道之聖,神用无極,其用非自用,因所用而成用,故用无限;以通其本,則枝葉順勢,而「聽命更无難也」。故知人者,知一切形骸之物皆屬人者,无不得之;知天者亦然,通乎天道,
則天命天數及日月星辰、寒暑風雲之度軌變化,莫不知之。其得在造化之母,故由造化所生所成者,无不得之,非有異術也。
故聖人言脩道,為人道也;而其成至於天道。所習聞習見,耳目之物也;而其精,通於不睹不聞。所行所志,彝倫孝悌骨肉之間;而其至,達於天下後世。所為所詣,誠意正心,性情之事;而其終,達於化育之功,同於天地之德。其所始在此,而終則至遠;所求在易,而其成則至神。非有所術焉,不外於通乎道而已。
故道者賅微顯、齊難易、一巨細、貫精粗者也,所貴在中庸。能中庸始能无所偏、无所執;无偏始明,无執始化;明則智慧增,化則神用廣。蓋本乎「性道」而推諸无垠,求於一心而達諸无盡也;能自易知易行,日積月累,以進於難知難行;而更本其精微,守其至善;持其中和,達於至誠;无一時不然,无一事不然。始能逐漸自通,逐類自成,固非徒言而已。
以返始要終者,人道之極則;有如循逆流而溯源也,必求其進,不進則退,不能自已也。故脩道者,須堅心定志,聚精會神;以求其至,以求其通,以求其无息;故貴不二也,「不二始能求之」。果紛紜其思、攪擾其神,錯亂顛倒其氣與志;則耳目无所屬,手足无所措;為形者尚不得寧靜凝一,為神者能使安定清明乎?故道生於靜,性見於止;有所不為而後有為,有有為而後无為;由眾求一,由一求无,由无求真;真而後化,化則眾妙具、神通見。「天地尚聽命」,況其下焉者?故曰「脩道者在能通。」
然脩道之方究自何始?則《中庸》「致曲」二字是也。「致曲」為脩道至上法門。蓋《大學》「知止」之義,道佛「抱一、止觀」亦此旨也。人不皆聖人,不能生知,不知立誠,則最宜者,莫致曲若;以先止其心思於一處,而使聽命於原靈;不為外物所移,不因情欲而失;則念念如一,心寧而志定,神凝而氣清,自能生靜心矣。此為脩道第一功夫,聖人拈出,以示學者,實為尋常人說法。
蓋不易清靜者,常人之心;不有法以止之,則一瞬之間,萬念俱至,志亂而神昏;將何以深悟性道之境?故省察以去外,存養以充內,而必以致曲為本也。道之所至,天人同之;能盡人性,即成天道。以性受於天,實吾身中天道所存之處;育而全之、保而充之,則天者日長,人者日消;消其害性之欲,長其成道之靈,則人天自然通而為一。而所謂返始要終之功具矣!
蓋人之始生,天者尚多;漸長漸失,至老死而惟欲是徇者;則所為天者,已无絲毫存。日與天遠,欲不入地得乎?故貴在返耳。返而漸合於天,漸成其天所予之性,以終於上天之載;則耳目无所用,聲色於何有?所謂生者得長生,而化者不復化,此乃成道之至,而足以通一切矣!故聖人示教,必本天道以原生也。因生而成其生,始克長生;因天而返於天,始克同天。故人道必以天道始終,而為人必以同天之道為成人也。
夫子言中庸之教,而歸本於天,恐人未明,乃述易以明天命,使人知天
道於人无時分離;離之則殃,同之則善;以人生所自,不可背也。故明天道必尊天,猶之言孝必敬其父母也。人以天而受其性以為靈,以父母精血以為身;以二者為生,則培其生生之本,莫先於敬天孝親;此萬古不易者也。
故敬孝之德自性成,而聖賢之道自敬孝成,雖智愚无殊也;苟行乎孝悌,盡其尊敬,推於日用,廣至无垠,則眾善成而至誠至,固為脩道者之本也。故內功外行俱進,而後成道。內求其少而至於无,外求其大而至於罔極;二者相應,以成其道;此聖人立教之聖人立教之則,而脩道之方也。
故明人道者必明天道,知成己者必知成物;二者自性中來,但返求无不達也。此義實儒者最重之旨。以「為己」則道成,「為人」則世治;而「通天」則通命數,「格物」則成物性;皆微顯一貫、神形兩盡者也。如有所失,則非通於道,非中庸則終不通。故教以中庸,明示其旨也,讀者識之。
宗主孚聖附注
人往往疑天數難測,天道靡常;而以為古人所言多想像之詞,不可實信,此實大誤也。在明道者,視天數如指掌,其未來事皆時知之,毫无疑惑。說者謂為術家技倆,而不知皆本聖人之教也。在六經中以《易》最詳,所占无不神驗;後之學者,有焦氏、有京房,流傳不廣,未得究竟;他如武侯、鄴侯,不以此著書,而管輅、郭璞輩,又嫌於方技;雖言天道,輒忘聖教;故讚非者半,而信從者少。
迨宋邵康節生有神智,得異人傳授,精研之後,遂通《易》道;實為明天道之哲,非可擬於術家方士也。蓋本於《聖經》,參於《中庸》,由道悟數,由脩煉智,實與老佛神通力相同。惜畏當世士夫非難,不以著作留傳;其所遺者,皆一枝一節,而无全部,致學者不得明解。惟程明道深識其異,讚為明哲,而後无知之者;以難得之才,竟不能傳之千古,不獨邵之不幸也。
夫子之教,首重知命,故《易》居六經之首,《中庸》為立教之宗;以脩道而不知命,終无以成聖。因「物欲易干其心,境遇常移其志」;雖得之,必失之;故不可不先知命。使知天道變化之原,而明生死榮枯之本;方能明善固執,永不為外誘所動也。
宏教(柳真人)附注
康節此文在明儒教真義。以儒教微言至孟子止,而其教則盡於《中庸》
,實重在脩道以返於天,即道佛成果證道工夫,不僅言禮樂及治平已也。其成達天命、超三界、成佛,皆由此致之。孔子之知命、耳順、不踰矩;孟子之養氣、知性、知天、大化、不可知,種種工夫皆本是教而成。
蓋孟子後无人能行,儒者急於功利、誇言治平,而攻訐思孟,謂非 夫子之教。觀於子夏之「刳心去智,商未之能」之語,及荀卿之非十二子篇,可見其派別之異,而微言亦因此不傳矣。 夫子及四賢不惜苦心講論者,皆為此旨。故於《中庸》一書講之極詳,而示明立教原義,脩道本旨,尤為至重。此層不可任便放過,使後人不得真傳,妄為擬議,以啟各教之紛爭,實關人心世道第一事也。
又曰,天道人道本一貫,而脩道必由人道進於天道。既不可棄人道不講,亦不可僅止於人道;聖賢仙佛皆能成道者,皆達天道也。故《中庸》之教必終於天道,而成誠成聖,必能參天地而一之。此非 夫子之教如是,即溯而上,堯、舜、禹、湯、文、武,莫不如是。蓋其自脩无異老佛,其成也亦超三界,特史載不詳,无由徵明。然《內經》及《史記》云「黃帝成而登天」,亦嘗紀其事,皆實在也,而後人反疑之。不越江海,不知水之大;不歷泰華,不知山之高;聞人言之以為誑己,其智不逮故也。觀康節所講,足以明其究竟矣。
程明道先生疏述
孔門為教,重在明道。其立義則先中庸,為其建中立極,止於至善,以符道之體用、人之德性也;故習儒教必先明中庸。中庸未明,如失軸之轂,將何以行?无柁之舟,將何以止?行止不得其道,則所學雖多,无益於行;所求雖切,无與於成。故行成有宗,學業有主;失其宗主,必誤其途轍。此先儒教學之訣也。
孟子有言:「乃所願則學孔子」,斯為求學之所宗,力行之有主矣。故見堯於羹牆,而後及堯之行;見周公於夢,而後通周公之志。心之所以一,氣之所以定也。嘗考佛家之說曰:「念佛而得證道」,豈非此志此道也歟?故人之心无不備也。聖賢仙佛,其上也;豪傑忠孝,其中也;愚庸昏懦,其下也;皆心成之。心存乎上,則成其上;心存乎下,則成其下;未有心无所存,而能有所成者。故貴乎有宗主也。
人之一生,脩業成德,以至明道,皆必「先求所主」;以定其心,一其志,而後所學有成,所求有得也。儒者首揭「中庸脩道為教」之旨,則成行必以成道為期;而成道之方,雖不一途,仍必先有其「定心一志」之道,而後能深造乎道也。故《大學》首明明德,而必終以止至善;《中庸》首脩道,而必終以致中和。而於「止至善,則必先知止」;於「致中和,則必先致
曲及擇善固執」,是道也。蓋明道之所終始,而成行之所初成,莫能外此有所得也。故知止也、致曲也、擇善固執也,皆為儒者立身行道之本也。今人未能明此,而欲求於道,豈非南轅而北其轍者乎?吾知其必无成矣!故中庸之教,為 夫子教人脩道者也。
夫子教人循循善誘,必以有方而告之所遵,有途而指之所歸。知止、致曲、擇善固執,方也,勉其行;至善、中和,途也,勉其歸。而概之曰「中庸」。言其中不偏、庸不易,不偏不易,而後有宗有主也。名之以至誠,誠者實也、成也,言其實行有得,而後有成也。故中庸者,道德之至;而其脩,則當以「致曲擇善」始,以「中和至誠」終,首末一以貫之,所謂不二是也。不二本天道,人之為道,將以合天也。故无息為至誠之德,前知為至誠之道,而皆以並天地者也。並天地而後為人,參天地化育而後為聖。故聖人為人之至,而學道者必志聖人也。
惟中庸之道,祗是至中至常之理。每事皆有極當之處置,每物皆有極真之情理,能於此體會得不差,自然在中庸中,祗是常人不肯體會耳。中庸言中和之境,祗在性情上體會。中是「七情未發」之象,和是「發皆中節」之象;但從自心體認,自見得來,並非奇境也。故前人言「人有道心」,又云「人身中有一太極」;所謂道心、太極,何非中境?認定此太極,而守之弗失,即止至善也;認定此道心,而推之无盡,即明明德也。故守中、用極、抱一,原一道也。
堯舜執中,即中庸之所本,亦即用極止善也。要看他是德,則曰至善;是象,則曰中;是質,則曰一;是用,則曰極。隨所在而名,道本无名故也。如至善者,言為眾善之本也;中者,言為一切之至中也;一者,言其德不二也;極者,言為此身及一切之樞而繫之也。故道始於一、立於中、止於極、歸於至善。今人未明其故,疑「中一至善」之有異,是猶昧乎道也。惟能知此,始能明道,始能知中庸之行也。
天地莫不有極,萬物莫不有性,通之則无不達。故盡其性者,能盡人之性;盡人之性者,能盡物之性;而成己者,能成人成物;立己達己者,能立人達人,无二道也。苟能探其極、用其中、止之至善,則天地不違,況人物乎?故中庸之德至矣!而君子所貴乎時中也。君子成德達道之士也,必時中而後致之;謂時不失其性也,即於平居不以七情蔽於心,遇物不以五官移其志也;心志凝一,則太極不動,而至中至善之境不變,此則成道之時矣。故時中者,即不須臾離道也,即无終食之間違仁也。
仁為德之首,性之初見,生之始也,故曰:「仁者,人也。」以為生之本也。言其體曰至善,言其用曰仁,一也。故仁善者,道之所見於行。其他各義,如禮如智,如信如勇,諸德皆同,因事物之應感而辨之也。總名之曰德,德者得也,言行道而人己皆有所得也。道成於德,德不至,則道不凝;謂至中至善,必有所育也;德育之,則愈中愈善,无失也。故成道必自立德
始,而中庸之行必以立德為其基也。
儒者之事,以脩道成聖為志。究竟脩從何起?成歸何境?當視其力之所至。故中庸之教,先指始學之方及至極之境,而勉人各盡其力,不以智愚賢否有所殊也。即此觀之,聖人无我之心、有教无類之旨,可以見矣。故成德不一,智仁勇三者,視其所成;如「回之為仁」一節,言仁德之難成,僅顏子三月不違,其餘弟子亦嘗為仁,而徒日月至焉。聖人之教同,率聖人之教亦同,而所成不同,可見教之殊於學也。教則无類,學則有級;人苟不自勉,亦何望其成德哉?
故《中庸》言:「或生而知之,或學而知之,或困而知之,及其知之,一也。」而《論語》則曰:「生而知之,上也;學而知之,次之;困而學之,又其次也;困而不學,民斯為下矣。」由此可見生質之不齊,天道之盈虛也;學行之不一,人事之勤怠也。欲因聖人之教,以事聖人之學而成聖人,必自勉其學行也。
故中庸之道自堯舜已大明,而中庸之行則僅見;中庸之教自孔子已大著,而中庸之德更无聞;豈非教之徒立,人之學行之不及也乎?故 夫子於明指時中之道,以著中庸之教,而必以好學、力行、知恥,示其學行之方、立德之本也。
學問之事,相須以成。非學无以知,非問无以明;知者增其智,明者加其識。蓋今人生質多鈍,又逐於物好,不嘗靜鎮;心志不定,思慮不密。學而後得,古人之言行;問而後證,今人之造詣;二者不可失一也。即溫故知新亦然,故之未熟,不能及新;新之未知,不能廣故。溫習故業,以求其實在;講求新知,以濬其靈源;皆學行必須之事。
書中言學問力行,即述「道問學、致廣大、溫故知新」之義。學行无窮,能盡力此數節,則所造必大,不獨立德也;而立德尤賴焉。蓋人溺情玩物,則易喪其德;力學劬行,則易明於道;中智之士,未有不由學行而能立德者也。故學行非僅「為知見」言,亦非僅「為事功」言,將以「為成德」之階、赴道之徑;人而不學,將何求其階徑乎?故儒者必以尚學為重也。
凡人平居,不易持其心,而物欲則投其隙以進;不易堅其志,而情感則破其藩以動。雖心不為惡,而境自移之;念不涉邪,而欲自蠱之;此少壯之所同犯,庸昏更无論矣!苟有學行以拘束之,禮樂以節制之;日事於書冊之中,問對之際;習於吟詠之雅、研索之勞;心不使之閒,情不許之逸;則中有所屬,志有所存。耳目用於此則怠於彼,思念繫其一則忽其他;則放心自收、妄念自少。故學問者即脩道之第一步,而存養之始基也。推而言之,所謂致曲,擇善固執之道,即在此中;而中和、至善、无息、不二之境,即由此始。豈非成道之所本歟?故人不能无所宗主,學行者亦人之所宗主矣。
孟子曰:「學問之道无他,求其放心而已。」是足以明學問將以成道也。學問既進,知見日闢,智慧日增;而涵養性情、移易氣質;在在與存養有
關,豈獨為一身之文已哉?今時學子往往以學問為華身之物,藉以干高官,博厚祿;供其衣食之豐美,居住之艷麗;不獨无以存養其性靈,且因而斵喪之。其甚者飾詩書而貌禮樂,言道義而行廉潔;似近於君子者,第夷考其所為,則大不然。文過以求見,府詐以居悅;假聖賢之名以藏其奸,冒文士之面以售其詭;此鄉愿之所能,而儒者之所醜。乃以學問為行惡之用、積過之基,更无論不足語於道德;抑將由此亂國敗家,後世之以儒名而禍世者,皆此輩也。
設使其未嘗學問,埋首田疇;不過以下愚終其身,斷不足以亂先聖之教;而竟不免者,豈非誤於學問乎?雖然聖人勉人學問,求其善也;因是而惡,則學問之未當也;不先立志於道德,以堅其本,則將學問誤用矣。故學問為成道也,非為華身;為立德也,非為干用;為求善也,非為致惡。故必一其志,淨其念,使心无私欲、情不害性,而後學問有益於道。
故中庸之教,於道問學之上,必先以尊德性;德性是尊,而後學問不外乎道;苟忘德性,則所學問者非中庸之學問也。故學問之事,必依三德而成;三德既備,學行无虧,而後中庸之行可致。此則 夫子立教之旨,至深切矣!
人生脩道要分內外。內則存養,外則學行;而其成德達道,无內外一也。蓋學行由外以致其力,其功仍在身心;存養由內以充其性,其用仍在德業;二者似若異途,仍將同歸。且君子為學,將以養心明性,存養之功即寓於學行;若捨學行,亦无以善其存養;此聖人重學行之旨也。人在斯世,不能一日无所事;心營營於正業,則性中固有之善日育而月充;心營營於不正,則性中固有之善日消而月亡;此為脩道者最宜知者也。
孟子曰:「人无恆產,因无恆心。」恆產之謂何?即正業耳!士之能有恆心,為有學行為其正業也;苟无學行,將何以止其心乎?故知止為《大學》始基,誠正根本;而止慈止孝即知止之第一事,慈孝亦由學行成也。雖愛親出於良知,而事親之道必取法賢聖;以曾子之孝,大杖不避,孔子猶非之;足見盡孝之道當力學也。
故學行者,立德之本;德之日積,必學之日進、行之日加;苟捨學行,雖有美質,猶未能盡合於道,況美質之不易遘乎?不過於學行之先,必定其志趣,知其為立德達道之用而已。《中庸》言「脩道而歸重學行」,「言學行而必先三德」,其旨蓋深切著明矣!
宏教附注
程子在宋儒中主實學、重敬信,為後世者最醇之學士,其文章无論矣。開一代理學之宗,續千載中庸之教,其獨異於人,實學之功也。蓋性理在周
秦前,僅《中庸》《孟子》二書言之詳明,其他皆難探究。以二書言性道,重在學行,以實行存養為脩道之本故也。今程氏之論仍主庸孟之旨,推而廣之,俾初學有下手處,其益於世匪淺矣!
宗主孚聖疏述
《中庸》一書為「明道立教」之旨,實儒家言道最詳之書,亦 夫子教人最要之義。就中前八章,為 夫子所講授,及與人問答;其末一章,則子思子紀 夫子之道德言行,及《中庸》立教本旨,前已言之矣。惟「道」之一字最難明,而「教之大行」亦非易事;苟道不明,則教不行,雖行猶未行也。
世徒知「教以明道」,而不知「道以行教」;致有其表而失其中,具其粗而遺其細,終不能使道明於世;雖有其教,終不得教之益。昧昧者,取之為文身之物;巧黠者,用之為便給之途;教雖幸存,終不得致天下於道,使眾人成其中庸之行。皆由「奉教者忘其為道」之過也。
夫《中庸》首章揭明脩道為教,何等顯著,何等鄭重;捨道不脩,將何以為教?故教者以道為本,捨本不求,將何以為用?此千古至理,天下至道,不可易也。《中庸》既立教矣,諄諄於脩道之事,終之以 夫子言行;證其脩之所至、道之所成,无非闡明脩道為教之義。在教言之,則脩道之謂教;在學言之,脩道之謂學;此必然之理也。而言教不及學者,以此書為立教耳;為 夫子憲章祖述之後,舉其道以告人者。人之率是教也,必求其教之本旨;而遵循之以底於成,則學者之事。書中好學、近智、博學、審問、尊德性而道問學及庸言之謹、庸德之行等語,皆示學問之道,以勉其脩道也。
以教為道,在聖人自成其德,皆不得外乎道也。故聖人也,眾人也,莫不貴乎道;教也、學也,莫不為乎道。道固天地之本、人物之源,雖有聖愚之分,而无道之可異。蓋生成之所自出、所自由、所自成,盡人皆然,不得離之於須臾;故首章即明言道之不可須臾離也。以道不可須臾離,更見脩道之可貴;以人之遠於道,更見脩道之教之不可緩。
故教者為道立,為道之不明立,為人之遠於道立;苟世明道,道行於天下,則教何庸立哉?故教立自聖人,始於天下之有聖人也;天下有聖人,天下之无道也。故教之立,以明道為本;而聖人之行教,以致天下於道為本。 夫子以中庸之鮮能,民之不能期月守,皆由道之不明不行,乃慨然而立教以救之。故 夫子之教,救世者也;正世之弊,維道之亡,乃為之也。故奉 夫子之教,必先達斯旨,而後可以明脩道為教之義也。
自來言道者,輒分內外精粗,謂是道之本體不能幾及,覺在虛无恍惚之間。此論既出,人遂疑道為奇為高,而不復深求者有之;或則以為至隱至微,而不欲示人者有之。因其不求,道乃昧;因其自秘,道乃晦;皆使道不明
不行,而天下之人不復測道之所在矣!故 夫子於此力為糾正之,告人道之為道,既非素隱行怪之所為,乃在庸言庸行之注意。以「中庸」二字名其用,以「中和」二字明其德,以至誠、至善明其歸;而重在日用彝倫之間,視聽言動之內;況之於飲食,擬之於道路。以明其脩道之始,以示其率道之則,以定其成道之功;皆極顯極易,无人不可為者。
並以脩道之要在先脩身,脩身之本在先戒慎;以克己復禮為仁,居易俟命為智;忠恕之行以盡性,誠明之德以合天;使人由近及遠,成己成物;由德達道,通天通神。行於誠正,而先求格致之功;成於治平,而先重脩養之事。明道之在身、德之在性;盡性立德、成德及人,皆為反諸己之事;所求中和、所至誠明,皆屬无為之事;以行於仁義、盡其孝悌,循諸性情、適其時宜;无一外物之干,无非自然之至。
蓋道猶路,不得棄近求遠,不得貪高捨卑。雖成則合天人、通神鬼,似為虛玄;而始則本人道、盡人事,全屬實踐。故曰「知微之顯」,又曰「誠則明」,皆示天道必自人事始,神功必從心志起;以為脩道之定則,而明順道之定序也。夫道一而已,內外精粗,一以貫之;求其至易,成其至難;非二事也。故屠子放刀,立地成佛,无所慊也。以頓成者,其慧也;以漸成者,其力也;慧力不同,所成无異,故曰成功一也。
求之於近而達,則遠頓至;求之於易而堅,則難漸成;此固在脩者之心,而因道之體用原如是也。道无不在,亦无不達;求之而達,故一成皆成。求之未達而不捨,亦逐進逐至,此在求之如何耳!故道之內外不異,精粗无殊;人之所見有異,所至有殊耳。能明乎此,則知一行足以成聖,一誠足以通天,无可疑者。
故聖人之教,因材而施;而其成德,因事而著。其德之至,不可名;其教之化,不可見;以其全道之用,順乎天、盡乎性;本末始終,无不周至,故取乎中。中則天地人物、遠近前後,无不包舉、无復遺漏,此為全德。全德不名,謂之玄德,非虛无恍惚之謂,以人之常智不及知也。人之不及知,則為至精,惟聖人知之;以其誠也,誠而明之;故求其知,必求於誠;佛之定慧,是一義也。佛知一切,而人不知,故教人求定以自生慧。 夫子之誠明,而人不明,故教人求誠以自明;此教之本義,而聖人之苦心也。
以其明道,能達全體,故能示人以道,以達至誠;苟不至誠,永无以自明;雖習之於目、熟之於耳、嫻之於口,而不能達於心,斯不能明其全;明且未能,求其成乎?故書以明德貴自明,而教以達道貴全達也;全達始達,有一未全,猶之未達。後人之不明道,皆由不達其全;不達其全,執此失彼,終不明道。故貴乎全達,而成全德也。
《中庸》第九章言道,漸入漸深,漸喻漸精;故子思子稱為玄德,同乎天道,蓋為說究竟法也。道之在天地間,本隨見深淺;而人之求道,必洞達精微,以造至境。佛言无色界天以上為淨土,即至境;《中庸》以无聲无臭
至矣,結全書之義,明至境之真,正與佛同。无聲无臭,即超无色天上,故稱為「至」。人之脩道,必達此境,始為至誠,《大學》之至善者亦此義。故曰「靜」、曰「安」、曰「慮」、曰「得」,得斯境而常住之,是為止至善。佛之淨土大定,老之常樂我淨,皆此一義,皆明指脩道之成,真實不虛也。
在不及知者,視為玄虛;而知者,則真實矣;在不及至者,意為空无;而至者,則有止有得矣。故道者,精見其精,粗見其粗,視其所至如何,而語其所得耳。如登山然,歷半山者,見高於平地,而不知登絕頂者識廣於一切;若執所未至,而疑為虛无,何異乎執跛者以論行,聾者以較聽乎?故莊子曰:「小知不及大知,小年不知大年。」人之於聖人,亦猶邱垤之於泰華。登泰華者,見眾山之卑;而在邱垤者,反疑眾山之齊天;若望泰華,則疑其出天外。此皆未至者之意誤,非其境之恍惚也。
故為道必實踐。以至誠之德至中和之道,超乎耳目之用,故不為聲色之計;且以聲色有痕,非道之自反,不足以充類至盡,故以為末。聖人以至德至道,為无為之功,行不言之教,故不待聲色而民自化,所謂堯舜性之也者是也。夫五霸之功,三王之德,非不高且大也,而非至性,故不免為聲色之累;聖人之道,必求於性,性盡而道至,故耳目不為用,何假於聲色?純乎天道之謂也。
然德者,由行而成,必實踐而後進。德之未全,性之未盡;故初求其德之明,次求其大,終求其全;全則无名,无名則玄;玄則道,道則性盡,而天人同化。此固有次第可驗者。孟子曰:「大而化之之謂聖,聖而不可知之之謂神。」大則聖,不知則神;不知者,以其玄而无名也;神者,天人之同化而達乎至境者也,皆可實歷者也。佛以四禪後得六神通,儒以至誠通神,其義一也;皆脩道必至之境,必成之德也。有何虛无恍惚之可疑哉?
是故「言道」必有所宗,「奉教」必知所重;「讀書」必達其旨,「立德」必求其全;「成行」必盡其性,「達誠」必先其身;「知天」必先知人,「知人」必先「知生」。明生之自、身之本、性情之狀、耳目之物,而格致誠正以脩其身,明德達道以至於成,而後可謂之儒,而後可謂之為奉行中庸之教。若能一一躬行實踐,德至道凝、誠中形外、成人成物,以參天地、通神鬼,天下知其聖,後世歸其化,固皆為脩道之分內事。明著者,昭而達;微隱者,成而明;在聖人固一以貫之,而學者勿疑其有二。
《中庸》之教即重在不二。不二而後能无息,而後不可測;而无為无名,皆自不二成。故不二者,脩道之總持法也。佛求其定,道求其一,皆不二也。內功固然,外行亦同;必念底定,中守不分,方能辨物明善也。故至誠始於慎獨,以求其存養之功;戒其不欺,以勤於省察;實以防物欲之亂志、情識之擾神、哀樂喜怒之失中和也。人之身所貴者,在夫性靈,在志氣之和樂安詳,育之不害,而長生可期,以培其生之本而全之也。
故成德為養性養氣也。氣者為生之機,性者為生之本;斯蓋受於天,成於人,天人所以合者也。苟不育而全之、養而充之,則天已絕、本已失,將何以自生乎?故聖人汲汲脩道者,為全生以合天、培本以順性也。故首述人生之源,以明脩道之要;而繼述人道之則,以明立教之本;實為人人必為之事,亦關民生治安之本。成德固自成,而治人則共生;聖人本天之道,盡性之德,知人之自成、民之共生,莫外是;而後舉其義以為教,以求道之明,實求人之生成无害,克享天之生成之德也。
若无是道,固无人類;苟无人類,亦无需斯教。既有其道,復有斯人,而獨不能明道,不能全其生成,是天之所慨,而必降聖人以為教之也。故教者,皆屬人道之本,而順天道自然,以示人之則也;故皆為人人能行能成之事,初无外乎人之情性者。既不外乎人之情性,則必屬於日用彝倫之序,更何有奇高之疑,與夫虛玄恍惚之談哉?此為立教言道至要之旨,亦 夫子最重之意,竊舉以告天下讀者。
宗主孚聖自注
儒教重實行,以立德為本。故道首重孝悌,實明性道之本體,而得成己成人之良方也,切不可疑其言與「前知如神位育」等義為兩截也。要知皆脩道分內事,一以明德,一以達道;德不至,則道不凝。故无聲无臭之境,必在明德至道之時,非可分言者也。此層最宜注意,即佛家內外同進之義耳!
宗主孚佑帝君跋語
自來人物生成變化由天地出,天地由道出。此在原始時代无文可紀、无史可徵,雖聖人自其靈明得之,外亦无可考,因其事遠年湮也。雖以其靈明知之,而无徵不信,不能舉證以為人告,故有「六合之外,存而不論」之語。佛家雖著其說,亦如「上古之洪荒記,耶教之創世紀」,同一難稽,莫可細證。因其所得亦自靈明中來,非耳目所及、書冊所傳也。然既有其說,自有其事;既存之,自有其境;其不論者,亦不過省後人爭執已耳。聖人立教教人,豈必祕其說以迷後人?殆以人之生息,自初至終,循環无盡;然必有所始有所終,有所生有所死;始終生死,一也。
欲知生者測於死,欲知始者求於終;明其果則得其因,一也。
人之生也,合天地之中氣,備萬物之性情;明其近則知其遠,明其一則通其眾;自身及心,自人及天;得其易則舉其難,二也。
造化无形,萬物有象;性靈自隱,情欲可徵;道不名而德見,神不顯而
物著;因顯得隱,察著達微,三也。
故聖人教人,求其易明,始於本身;求其至近,始於一心;求其无蔽,始於日用;皆以「可徵可信」者為則,而漸求其達也。故言教本於心身,止於性情;本於人物,止於倫理;本於學行,止於聞見;皆自最近易者言之,為釋凡人之惑也。若自此進焉,而求其遠者,難者,則必視其所至,語其所達;如人道既盡,而後達天道;心性既善,而後通鬼神;氣息既凝,而後知數命;德行既具,而後成誠明。皆凡人必經之途徑,而不可捨此而求彼也。
故言天者徵之人,言神者徵之形,言性者徵之情,言道者徵之德,皆有所徵以究其所得也。如生化之序,即由人之生證之。自母胎始,形氣初合,性靈初接;天地之中者,初化而生之象,即太極生兩儀也。蓋太極之先,渾然以化而陰陽成;人之生,亦渾然以生而形神具。生之後,則心者已具性情之太極;而前之渾然者,即所謂无極,已變為與情並立之性矣!此即太極生兩儀也。
既生之身,屬於情者日長,七情五官,百體六識,皆可驗者,皆謂之物,為太極之陰。所存於中之靈明一點,永无增長之性,則為太極之陽。陽善而升,陰半善惡而時升沈;以充其善,則陽多而升;徇惡,則陰多而沈,此由生後之情識主之。
自生至死,情識无時不在變化中,形體亦隨之變化。故幼壯日健,老死日衰,此形體也;幼至壯日長,老至死日消,此情欲也;皆變化无頃刻之停,故屬之化體。
惟性不然。受之天地,无復變化;雖情物蔽之害之、消磨之、牽累之,而不能終滅其真;以不生不死,不隨變化,故曰「道體」。
以此二者皆可驗之於心,即《中庸》之釋中和是也。惟化體傷生,必求其不過,是和教也。道體宜人,必求其日充,是中教也。故聖人教人,无非存心養性,遏欲節情之道,為以全生順天,返本復始,以戰勝造化,超出輪迴,而自成真也。
道者,統生化,賅有无,通始終,貫形氣者也。執此曰道,不知彼亦道;以母為道,不知子亦道。故由形知氣,由有達无,道自通之;非謂執一即道,亦非謂萬之非道。如人之性,道也;五官百體,七情六識,无非道所生存者也。順之則化,返之則道;人若不知返,而徒隨化循環於生死之途,故不復知性所在與生所自,豈非昧乎?
夫道何以生人?何以成物?何以生而死之?成而毀之?此則既有天地,二氣已判,五行已名,互相摩盪,互相生制,而不可免者。蓋後天者,化之所生,不化不為道;惟化以盡,亦不為道;必化而循環以至无盡,而後道用全、世界立、人物以處、事類以成;皆由一太極自相生化而形成者也。若太極不生化形成,太極固无名,而何有人物事類哉?故氣為主,氣動則生,不動則滅;太極之必生化形成,即由氣之動也。果曰无動,則天地亦无有,尚
何語其他?
故先天入後天,由氣之一轉,而有為繼无為之道,即「人事代天道」之時;非人為,非天為,亦非道為;「蓋氣自為,所謂自然而然。」其主宰者元氣,即最初无極之氣尚未化者;今猶與陰並行、與情並生、與器並存、與形並用;曰「陽」、曰「性」、曰「道」、曰「神」者,皆元氣之所賦也。故有无者自後天名,二五者自後天分;能返乎所自,則上天之載,无聲无臭;即中也、至善也、純陽也,亦即淨土與先天真境也。蓋必自有入无、自形還虛、自器歸道、自人達天,而後至焉。故脩養之所貴,而中和之至高矣。
以科學言,今尚祇明得半截,祇知到「有形之始」、「器之初」而已。而於形器之外,性也、神也,舉不之知,將從何處夢見道之全體?生之本源哉?蓋所謂「元素」者,既化之陰陽;「電子」者,太始之原質;皆已有物之可名,有形之可驗者,尚非本來最先之氣。以其為成形之始、有生之根,屬於氣之已化、身之已生者,為「器之原」而已,而非賅性情形神者也。故由之驗其質,可得「形之搆成」;驗其用,可得「識之自始」;屬於後天者固可明矣。而於天命之性、元氣之神,不可得也;蓋本非物,非可以物驗者,故不可證也。
然性果不可證乎?曰不能以有形之物證之耳,非不可證也。性與情,知與識,一動一靜,一淨一濁;必「靜淨」而後體認得出,若稍「動濁」,即屬情識;故性情知識非二物也,祇在動靜清濁之分。苟心靜氣清,即屬性之本體;持之不失、守之永固;不使情識混雜其間,即是中道;而聖賢仙佛即由是成。故《中庸》以誠明為教,而必始於「戒懼存養」也。
今人不獨不能「靜淨」,而常使「動濁」擾其心;且不復知有靜淨工夫,日以動濁為務而不得止;遂誤認情為天性,識為正知,以妄代真;更何處覓到道體?以物欲形色為生,情識巧詐為用;萬惡累積,純陰任事,而輾轉生死,以汩其性靈;固為一身之害。其因徇情逞欲,迷妄失真;爭利競權,損人害物;敗德背道,以亂天下;而天下自此多事。此則害及大眾者。
故脩道之教,必先致誠;誠正之道,必先明善。擇善固執,克己復禮,內脩之始也;忠恕仁義,孝悌慈愛,外脩之功也;皆誠之方,皆為人之道;必自此習之,而後可進於道。《大學》、《中庸》所言,不外斯旨。《大學》首明德,終止善,「德善」皆代詞,代性道之體用,故言之須詳;不若親親,新民之有物可徵也。《中庸》言中和,言誠明,「中誠」亦代道德之體用者,不若忠恕孝悌之有行易明也,故喻之必盡;既詳且盡,而其方自在其中。
故明德者,自格致至治平;止善者,自止定至慮得;中和者,徵於性情而推及位育;誠明者,始於戒懼而達於天人;皆自近入手。故言脩道必先立德,必自身心求之;其成也,則通天地、合鬼神、成人物,无不至也。《中庸》所講,无非此理此事,此物此志也。
人之生也,依二氣五行而成;形氣神體、五官百骸、七情六識各有所用,則各有其主。二者由心言之,曰性情,屬於氣者也;由形言之,曰氣血,屬於物者也;由身言之,曰臟腑、曰經絡、曰筋骨肌肉皮毛,屬於質者也;由識言之,曰魂魄、曰神志、曰思慮憶念感覺,屬於靈者也。而皆秉於心,心為之主。故心藏神,以主六識七情、五臟六腑、十二經絡,及四肢百體,骨血皮肉,无不屬之,而人所謂神經也。
然神經者,器也,必有神為之主,即心中所藏之神,而為六識長者也。蓋心肝脾肺腎五藏,分屬五行;而大別之則心肝為陽,脾肺腎為陰;又以心主陽,腎主陰;故心為火、為太陽、為離;腎為水、為太陰、為坎。後天之離坎代先天之乾坤,故離者日也,坎者月也;陽以主陰,天以包地。故心為一身主而統管各官,猶國之君也,故神藏焉。
西人謂神經屬腦,非心所主,不知神棲於腦而根於心;心若无命,腦不為用。且不獨此也,五臟各有其識,如肝魂、肺魄、脾思意、腎精志,皆統於心而接於腦;皆因心之命而行其職,以成人身之識感,為後天之情識知能。而技術、思想、謀慮、決斷、辨擇、見為,統謂之神智;即人生所受於天之性,因氣化而形成,因動作而用見者也。故神智在身,必因動而明、因物而覺;苟无所動,无接於物,則不可見、不可得也;是即先後天之所由辨,「性情知識」之所由分也。
蓋性者不動,不接於物,其用不因物動,不涉情欲;故其知為正知、為智慧,其用為神通;即《中庸》之誠明,佛教之定慧,皆自性中自見自得者也。以不動,故能不限於動;以不接物,故能不囿於物;故能超出物表,洞徹前後,靈通自在,莫可思議。而人所知者,祗就動者,接於物者驗之,故祇能知情識所在,形質所得,而不得探及其本來也。
故就人生驗之,凡屬後天者,皆隨化長消;凡不變易者,則先天也。性者在變化之體中而獨不變化,是為生命之源;能知其源,全之充之,斯為得道,斯為聖賢仙佛。若徒知逞情逐物,以識為靈;好樂忘身,以真為妄;其不變化者,亦為變化者所累;遂輾轉於造化之爐,不脫於輪迴之苦;尚何以語於成道哉?
夫後天之於先天,非遠隔也;性之於情,非異物也;能返而求之,則色身皆道;靜而觀焉,則情識皆真;淨而无念,則純乎中境;一而不亂,則定於至善;守之不失、用之不惑,則返本復始,中和誠明之德矣!故由乾而離者,仍返之乾;由坤而坎者,仍復於坤;更由乾坤以復於太極,由太極之動以復於无極之靜;則純乎真體,永超象外。此復之所以為天地心也。
大哉復乎!耳目口鼻,喜怒哀樂,何非自我主之?自我成之?苟復其本始,何非道之妙用?故聖人不於心外求心,不於情外求性;一朝清靜,七情六識,即是至性正知,但在時致中和而已。
故科學之解人生,未嘗明生之本;知器之用,未見道之妙;知識之靈,
未見性之神;徒摸索於物質之微,考求於化驗之細。其不得者,正在所得之中而不知;其不信者,正其已信之物而不明。不知先天既化,神在形中,道存器內;執形而氣失,執器而道亡;非氣與道之失亡,人自失亡之也。蓋執其一而不通,焉有不失亡者哉?
故聖人知形器易蔽性道,情識易溷神明,是以教人返而求之。戒慎恐懼,存養省察,見隱顯微,克己復禮,以去其蔽、清其溷;使自明自誠,以育其性、致於道;千言萬語,无非為此。奈人之不察也。故脩道之教,不外明心見性;成道之功,不外存心養性;試於《大學》、《中庸》盡力求之,雖不中,不遠矣。況「佛老之教」,「經傳之文」,莫不剴切詳明,指導盡淨,祇在學者細心思存,身體力行焉耳。
此文為明示脩道之要,其言雖未盡,但道功祇在力行。古人得一口訣,行之成道,豈待多言哉?能將《大學》、《中庸》體認明白,實踐實習,以求其「致曲至誠」,及「知止有得」各次第工夫;加之「三德五倫」及「仁義忠恕」之行,以達於至德,則內外皆成;更无不明道之體用、性之情狀,及生死之本、天人之源者矣!勖哉勉哉!毋為文字障也。
宗主呂喦謹跋